打耳光事件·第十四
作者：拉迪斯拉斯·法拉戈·美国
出自————《巴顿将军》
出自————《战争通史》
8月4日晚上，巴顿将军把罗斯维奇中士叫到他在塞拉米附近的前线司令部的帐篷里，向他口述过去四十八小时里发生的事情，载入他的日记。前一天，他离开了在巴勒莫的那个漂亮宫殿住宅，现在则宿营在帐篷中，紧随正在突破德军第15装甲团顽强抵抗的部队，向墨西拿前进。
巴顿在前线巡视了一整天，现在他思考的问题超出了他所视察过的吃紧的战区。他的注意力落在两个方面：一是北方的德军为每一平方英寸土地拼死战斗；二是东方的蒙哥马利加速向卡塔尼亚进军。
第2军预定要根据巴顿制定的时间表沿海岸和西西里北部山区奔向墨西拿。但是前进速度已落后于计划。时至8月4日，特拉斯科特将军的第3师第15步兵团仍未能强渡富利安诺河，而艾伦将军的第1师全力以赴也未能突破德军阵地，占领特洛依那。然而，蒙哥马利却渡过了萨尔索河，正向北追击赫尔曼·戈林师。
尽管巴顿貌似镇静，但是，罗斯维奇已经察觉出他在承受着越来越大的压力，因为这位将军就象高压电线一样，一旦超过负荷，就会出现颤抖和嗡嗡之声。这个中士摸透了巴顿的脾气。只要巴顿眉头一皱或打一个小小的手势，他就能立即知道巴顿的心情变化。通过长期的共事，他已经能够适应巴顿情绪上的波动。一年半以来，他已经如此习惯于巴顿口述的感情激动的日记材料，因此似乎再也没有什么事情能够使他失去平静而感到震惊了。
然而，有一次当他意识到巴顿正在口述的内容时，罗斯维奇却有点儿吃惊。巴顿将军根据他自己做的记录口述，从8月3日到特洛依那前面的前线巡视开始谈起。“在途中，”他用通常的高速度接着讲，“我在一所后送医院停下，同三百五十名新伤员谈了话。一个失去右臂的可怜的小伙子哭了，另一人掉了一条腿。所有伤员都很勇敢和乐观。第39步兵团第3连的那个上士已是第二次负伤住院。他笑着说，如果第三次负伤，他就要求回家了。几个月以前我就曾对马歇尔将军说过，一个士兵负伤三次就应该送回家去了。
“在医院里还有这样一个人，他想装成受伤的样子。我问他怎么了，他回答说实在受不了。我狠狠骂了他一顿，用手套打了他耳光，把他赶出了医院。各连都应该处理这类士兵，如果他们玩忽职守，他们就应该以怯懦而受到审判和枪毙。明天我要为此发布一项命令。”
第二天上午，罗斯维奇带着抄清的日记返回司令部时，巴顿又亲笔增加了一句：“为了使一个婴儿成长，有时要打他一个耳光。”
根据罗斯维奇的回忆，巴顿是很随便地口述了那篇日记的。当他次日上午重看一遍那篇日记时，丝毫也没有表现出懊悔和忧虑之意。他只是说：“这样很好，把它交给柯德曼上校吧。”柯德曼上校是他的副官，负责日记的保管和编辑。然后他就靠在椅子上口述一份备忘录，那是由这次事件所引起的。
“致各军、师以及独立单位指挥官，”他开始口授。备忘录的全文如下：
“我注意到，有极少数军人借口神经衰弱，不能打仗，擅自去住医院。这些军人是懦夫，毁坏部队的声誉，丢指挥官的脸，他们毫无良心地让指挥官去经受战争的危险，而他们自己却把医院当作避难所。你们应该采取措施查明，凡属这类情况者，不应送往医院，而应在本部队处理。对那些不愿意打仗的人员，应以临阵脱逃交军事法庭审判。”
以上乃是巴顿一生中最可悲的一段时期的首批文字记录。他在那所不知名的医院里给了一个不知名的士兵一记耳光，只不过是他在那些日子里变得不能控制自己而极易冲动的第一次发作。正好过了一周，由于战场上遇到了出乎意料的困难，使巴顿的紧张情绪达到了难以忍受的顶点，在另外一所后送医院里又发生了同样的事件。
麻烦是从8月1日开始的。当时第1师果敢地推进到塞拉米和特洛依那之间的一片荒芜洼地。这是在西西里战场最后攻势中精心策划的一招，以实现巴顿直捣墨西拿的愿望。前一天，他下达了发动这次大规模进攻的命令。布雷德利将军指挥的第2军包括1师、3师、9师以及增援部队从圣斯蒂芬诺－米斯特雷塔－尼科西亚一线沿着113号和120号公路发动主攻。
在南翼，第1师迅速攻占了塞拉米，到达距特洛依那五英里以内的地区。特洛依那是德军抵抗的中枢。8月1日，第3师沿海岸公路东进，第1师猛攻特洛依那，其先头部队已经推进到该市近郊。但接着就遇到了德军的顽强抵抗。
日落时分，巴顿将布雷德利叫来询问战斗进展情况，他听到了第一条使他烦恼的坏消息。军长向他报告：“艾伦遭遇了强烈的反击，被迫退回原线。”
“该死的，”巴顿骂道，“艾伦就是这样。”
“不，将军，”布雷德利为第1师的这位指挥官辩护。由于艾伦的粗暴个性已经使巴顿对他越来越反感。“受挫折不能怪艾伦。特洛依那比我们预想的坚固。那里的德国佬在拼命抵抗。”
这里的德军是第15装甲师，它是德军按照希特勒的亲自命令留在西西里的一个精锐师，以阻止巴顿冲往墨西拿。他们作战顽强机智，能够出色地利用有利地形，以饱满的锐气进行有力的反击。
巴顿得到的坏消息不仅仅是这一条。米德尔顿将军的第45师在蒂勒尼安海边的圣斯蒂芬诺前受阻。巴顿的地面部队从埃德温·豪斯少将那里得到的空军支援很不协调，美国飞机常常轰炸自己的部队。最糟糕的是，巴顿的每个师几乎都遭到惨重减员。因为没有军官替补，军士充当排长。每伤亡一个士兵，都令人感到痛心，伤亡人数在继续增加，但却得不到补充人员。
前一天，艾森豪威尔将军曾来到巴勒莫，在巴顿华丽的宫殿会晤了他，并同战地记者进行了交淡。记者提醒艾森豪威尔将军，他曾在7月12日告诉他们，“两周之内也许可以解决战斗。”艾森豪威尔斜视着他们一笑，答道：
“我是一个天生的乐观主义者，这一点是改变不了的。但是显而易见，时间比我们预计的要稍长一些。”
这是巴顿在这场战争中第一次遇到的不妙情况。在这焦头烂额的时候，巴顿的心情开始不平静起来。虽然他曾彻夜不眠仔细掂量他的困难，但是看起来他想不出任何圆满的解决办法。
也是在8月1日这一天，德军和意军决定回击巴勒莫，他们野心勃勃地空袭巴勒莫海港，那里已经停泊着十艘美国舰只，其中包括一支运输舰队。凌晨4时30分，敌机轰炸造成的大火把全城照得通亮，一艘军火船中弹爆炸，轰隆隆的声音不断传出，巨大的爆炸震撼了全城。
街道上杳无人迹，只有两名战地记者——《时代》杂志的约翰·赫西和《国际新闻社》的理查德·特里加斯基斯，他们试图报道海港大火燃烧的情况。突然一辆指挥车不知从什么地方开来，赫西认出了巴顿，便招呼指挥车，巴顿命令米姆士停车。在记者看来，巴顿在这种毛骨悚然的环境里竟然昂然自得——尽管是清晨这么早的时刻，他衣冠整洁，在高射炮的炮声和炸弹的爆炸声中笑容满面。
赫西询问港口的损失情况。巴顿说：“因为炮火太猛烈，我无法接近。看来，至少有两艘舰只起火。他们击中了堆积货物的货场。”他笑嘻嘻地补充说：“但幸运的是，他们根本没有击中运输舰。”
8月9日继续传出不好的消息。特拉斯科特报告，地雷和爆破使第3师前进速度减慢；布雷德利转达了从艾伦那里来的情报，一切包围和攻占特洛依那的努力已在德军顽强的防御面前宣告失败。
每当巴顿感到有必要振作自己的精神时，他总是去附近的医院看看，看到伤员就可以使他获得安慰和鼓舞，因为他们的创伤就是他们英勇作战的标志。
他自己需要进行这样的探视来振作自己，同样，他也认为那些伤病员更需要他去帮助减轻他们的痛苦。巴顿把看望伤病员当作他指挥工作的重要内容和最崇高的职责。他总是高兴地感到，他可以使伤病员精神振奋。
此刻在巴勒莫，为了使他的思想摆脱那些坏消息的萦绕，他通知第7集团军的军医丹尼尔·富兰克林上校带着四十枚紫心勋章一道去后方医院看望伤病员。他从一张病床走到另一张病床，用平易亲切的语言和他们交谈。
“你什么地方受了伤，小伙子？”他向一个用被单遮着绷带的士兵问道。
“在胸部，长官。”
“好，”巴顿提高嗓门说道，因为他要让整个病房都能听到他那鼓舞士气的讲话，“你听了可能会感到有趣，我最后见到的一个德国兵既没有胸腔也没有脑袋。到日前为止，你们已经俘虏或打死了八万多名狗崽子，这是官方的数字。但是，我到各处巡视了一下，依我看比这个数字要大得多，在战斗结束前将是这个数字的两倍。快养好伤吧，小伙子——你还要参加那最后的一仗呢。”他每到一间病房都发表了不同的讲话，对护士讲了一套，对医生又讲了一套。
在离开医院之前，他来到一张病床前，一名战士带着氧气面罩，呼吸非常困难。当巴顿了解到这个士兵已经失去知觉时，他脱下头上的钢盔，跪下，把一枚紫心勋章别在他的枕头上，对着那个奄奄一息的士兵的耳朵嘀咕了几句，然后站起来立正。如果说这是老一套的话，对病房中的护士来说并不是这样。“我担保，病房里没有一个人不掉泪的。”柯德曼上校写道，他目睹了这场即席演出的戏。
刚才的经历使巴顿感触很深，在回住所之前，他直接到王宫里的一座小教堂去祈祷。此时，他的上司亚历山大将军正在他的住所，等待和他共进午餐。
到8月3日战况看来仍无好转趋势时，巴顿再也不能呆在巴勒莫的宫殿里容忍这种僵持局面了。他离开这个城市，在紧靠塞拉米的地方建立了他的前线司令部，艾伦将军的第1师指挥所就设在塞拉米的一所被抛弃了的校舍里。
他在前线渡过了第一天，鼓舞和激励他的部下，他认为这是他自己应该亲自做、而且最有资格做的事情。这就是巴顿在摩洛哥登陆前夕在他的日记中所写的一段话的意思：“我觉得可以自称伟大之处在于我有领导和鼓动的能力。”现在，在西西里这个高压锅中，他说得更明确了。他对布雷德利说，“我是美国军队里最会在别人屁股后面推一把的人”。在当时的情况下，布雷德利对巴顿的这一套指挥技术并不那么欣赏。
布雷德利后来写道，“在巴顿的那部分不愉快的经历中，他的戏剧性行为使他极为丢脸，他的鲁莽行为惹怒了他的指挥官们……。在西西里，巴顿的为人与传奇人物巴顿几乎没有相同之处。”
在特洛依那前线，他和艾伦将军的士兵们混在一起，甚至连他最感到得意的在别人屁股后面推一把也无济于事了。他在第1师的见闻使他目瞪口呆。第1师在两次战役中都首当其冲，现在已经变得感情冲动，甚至不听指挥了。纪律松弛，不遵守规章，不服从上级。至于艾伦，“太突出个人，在战争的集体事业中不能合群，总要发生摩擦，”看来他既无能也不愿去做任何事情。他的士兵们对艰苦的斗争感到灰心丧气，艾伦放任自流的做法促使他们各自考虑自己的命运，他们对过去的战绩自命不凡，对眼前的逆境则悲观失望。
伤亡已经使前线留下缺口，巴顿看到这和他所面临的困难有着实质的联系。更有甚者，他听说有越来越多的人只是由于厌战而泡在医院，这是一种神经官能症，对此他既不理解也不同情。这些士兵离开了争夺特洛依那的残酷战斗，给承受巨大压力的各团带来严重影响。真实的伤亡也确实使各团大量减员。由于得不到补充，每一个人都变得必不可少了。
就在这个8月3日，对访问第1师的情况记忆犹新的巴顿在通往米斯特雷塔的路上发现了指示到第十五后送医院方向去的路标。他告诉他的司机米姆士中士：“把车开到第十五后送医院去。”这次去医院与其说是寻求安慰，倒不如说是去亲眼看一看那些患战争神经官能症的病例多到什么程度。
第十五后送医院是一所典型的设在帐篷里的前方医院，在突尼斯战争中，它隶属于第2军第51卫生营，后来随该军来到西西里战场。以加利福尼亚人富兰克·利弗中校为首的医务人员对巴顿如此真诚地关心伤员表示尊敬，并欣赏巴顿重视部队里的医疗设备。但是，他们对巴顿仍心有余悸，因为他们对他在突尼斯搞的那套严格的军纪统治记忆犹新。
巴顿从弗雷登多尔将军手里一接管第2军，医院的布告栏上就发布了他的一道命令，要求随时戴好钢盔和系好绑腿，不然就要罚款，最多达25美元。军医艾伦少校挖苦地写道：“因为一个医生戴着钢盔耳朵上就不可能再戴听诊器了，戴着钢盔去作手术那就更糟糕，所以这项命令在帐篷里只能拒不执行。但是从一个帐篷走到另一个帐篷时，每个人都戴着钢盔。”
虽然巴顿的来访是出乎意料的，但当米姆士开车载着巴顿通过临时搭起的门来到利弗中校办公的帐篷时，第十五后送医院的一切都很象样，符合巴顿最严格的标准。中校陪同将军到会客帐篷，受到接待官查尔斯·魏斯顿中校的迎接。
帐篷里的一大群人欣然欢迎巴顿。巴顿从大量的绷带可以辨认出这些士兵是正当的伤员。他热情洋溢地和伤病员交谈，他特别高兴地见到了第39步兵团的一名上士，因为该团团长哈里·艾伯特·“帕迪”·弗林特上校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弗林特是一个巴顿式的古怪的军人。他头戴钢盔，系着一条黑色的丝质围巾，手上端着步枪，指挥他的部队向特洛依那进攻，他赤膊上阵，“使他的部下一眼就可以认出他。”巴顿在这位上士床边呆了一会儿，谈论“帕迪”的事。巴顿告诉他，在这样一位英勇的团长手下服役，该有多么骄傲。
巴顿正要离开帐篷时，忽然看到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小伙子蹲在包扎所附近的一个箱子上面，他身上没有绷带，说明他没有受伤。他是一个从印第安纳州的米沙瓦卡来的二等兵，名叫查尔斯·赫尔曼·库尔，军号35536908。他是一个容光焕发，长相漂亮的年轻士兵，用巴顿认为是一种恶狠狠的目光盯着这位将军。
巴顿后来对他的朋友亨利·泰勒(一名百万富商，同时在西西里当一名战地记者)说：“当时我情绪很不好。我看到一名伤员的肉体被撕裂，一些伤员伤势垂危，惨不忍睹。在那种情况下，我走到这个士兵面前问他怎么回事。”
“这个士兵答道：‘我觉得自己受不了了。’”
“看到帐篷里的其它士兵，他们中间那么多人负伤累累，我实在是满腔怒火。”
接着发生的事情，第二天库尔自己给他父亲的信中作了交代。“巴顿将军昨天打了我一个耳光，”他写道，“踢了我的屁股，还骂了我。这件事可能还没完，但我不知道。你来信时，就不要提它了。”
信通过了邮件检查官，但是在米沙瓦卡的库尔一家人——他的父母和他的妻子罗蕾塔——真的象查尔斯嘱咐的那样“不再追究这件事了”，大概是他们倾向于认为将军是有情可原的。
库尔以前是个铺地毯的工人，参军八个月，到第1师第26步兵团12连大约三十天。8月2日下午2时10分，他凭着军医桑格中尉给他开的诊断证明“疲劳过度”来到第3营的急救站。后来他被送回后方的第1卫生营。在他的急诊病历上写着：“在西西里战役期间已经三次进到这里。”
库尔然后又由布鲁姆上尉转到医疗后送连，住在“营房”里，由拉尔夫·内德尔上尉签名的治疗处方上给他开了镇静药。
8月3日，科文顿上尉又给他检查，在他的病历上写道：“忧郁型精神病，中等程度。以前二十天内曾经两次住院。显然他在前线受不了。他几次三番地被送回。”
正是通过这一途径，库尔最终到了第十五后送医院的接待帐篷。由于战争的曲折失利，他在这里倒霉地碰上了巴顿将军。现在他确实遇到了麻烦。
记者泰勒根据搜集的第一手材料重新记述了这次事件：“巴顿在那个士兵面前摆出了气势汹汹的架势，骂他是令人恶心的胆小鬼，然后用手套打他耳光。士兵往后跌倒。巴顿抓住他的脖子把他踢出了帐篷。”
巴顿发作完了随即转向魏斯顿中校。
“不要收这个狗东西，”他吼道。“我不许象他这样的胆小的鬼杂种藏在这里鬼混，败坏这个地方的声誉。”然后又转过脸，对着利弗中校仍然高卢叫喊，命令道：
“中校，审查这个人。我不管他吃得消吃不消！你马上把他送回他的部队——你听到我说的话啦，你这个没出息的孬种，”巴顿现在又大声骂库尔，“你要回前线去，马上就去！”
一群被喊声吸引过来的士兵扶起了库尔。他们把库尔送到一间病房，发现他的体温高到39度。另外还发现自他参加第1师到前线以来就患慢性腹泻。验血证明，他患了疟疾。
不管是医务人员，还是库尔，还是在米沙瓦卡的库尔的亲属都没有继续追究这件事，仿佛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巴顿也从自己的脑子里把它忘了。
前线的战斗仍然没有起色，巴顿依然陷于苦闷之中。
8月4日，豪斯将军派出七十二架战斗机，每架都载着几枚五百磅重的炸弹，轰炸了特洛依那，留下一片灰烬。第二天，艾伦将军的部队猛攻几个俯瞰全城的高地，并在几个制高点上站稳了脚跟，弄得德军的日子很不好过，因此德军决定要采取对策。8月6日天刚破晓时，第1师侦察兵发现特洛依那已是一座空城。德军在黑夜的掩护下已经偷偷撤走了。
但是，当艾伦从特洛依那向东推进时，前进了大约只有一英里就又遭到了阻击。这时敌军已在新的阵地上筑起了牢固的防御。第3师向圣富莱特罗山脊进攻，几乎毫无进展。
巴顿继续视察前线，寻求加速前进的“妙策”。“我们正在努力争取在这场比赛中胜利地到达最后一座大城市，”他写信告诉他的妻子，最后一座大城市是指墨西拿。“我希望我们能如愿以偿……”
8月6日，他把营地移到海边一片橄榄树林的一个新指挥所里。现在巴顿离前线已经很近，在敌军炮火射程之内。巴顿刚在指挥所安顿下来，德军就开始炮击，起先是搜索性的，炮弹落在远处，接着炮弹就落到近处了。当炮弹在山脊爆炸时，弹片飞过指挥所上空。这时巴顿非常着急，但不是因为他处在炮火射击之下。他看看自己的表，量了一下脉搏，他惊讶地发现，他的脉搏跳动加快了。
巴顿迁移到海边的主要原因是，他可以尽可能地接近他策划的一次行动，以加速特拉斯科特的第3师沿海岸前进。他们把第30步兵团莱尔·伯纳德中校的第2营改编为一支小型的水陆两栖部队在圣阿加塔以东大约两英里的海岸登陆。第2营得到第58野战炮部队的两个炮兵连、一个坦克排和一个工兵排的加强，在8月7日至8日的夜间开始进攻，他们抓住了在果园中熟睡的德国兵。到8月8日凌晨4时，第2营已牢固地占领了阵地，距墨西拿又近了十二英里。大部分德军被迫后撤，重新组织抵抗线。但伯纳德俘获了一千六百名战俘，并破坏了敌军从容不迫的撤退计划。
巴顿对这次行动的成功喜出望外。他把布雷德利叫到他的橄榄树林里策划另一次水陆两栖包抄行动。这次行动在布罗洛，将从侧翼包围德军在扎普拉河设置的下一个沿海公路屏障。巴顿急于行事。他计划在8月11日实施登陆，希望届时特拉斯科特尽量与在布罗洛的第3营靠近，以期会合。布罗洛在德军后方12英里。
布雷德利和特拉斯科特研究了一下，但是，特拉斯科特坚决反对。他在前进中正遇到困难。第7步兵团已经遭到德军不断加强的抵抗。它正遭到德军的猛烈炮击，其中一部分来自德军配置在奥兰多峰的远程大炮。敌人到处设立观察所，使特拉斯科特不能以烟幕弹掩护部队，况且他的部队已经没有多少烟幕弹了。第15步兵团需要一队骡马，才能通过这一带“险要的山谷”，以夺取拿索南面的山脊。
巴顿自己对这种地形也感到吃惊。例如，8月7日，他前往一个距离他的部队遭受攻击的地方大约三百码远的观察所。他可以看见60毫米的迫击炮，可以听到机关枪和步枪的声音，但是部队从他所在的地方前进到他看到的战场花了七个小时。“这是我所见过的最险恶的地形，”他抱怨说。“和这里相比，因迪奥就象小丘一样了。”
然而，他拒绝接受特拉斯科特的反对意见，坚持按原计划于8月11日登陆。现在，布雷德利出面干预，要求巴顿再给特拉斯科特一天的时间。“水陆两栖进攻也无济于事，”他争辩说，“除非我们和特拉斯科特的地面部队互相配合。”巴顿仍固执己见。当布雷德利离开橄榄树林时，他的口袋里已经装上了巴顿的最后命令。
8月8日，巴顿最注目的两个地方的情况都有了一点儿好转。特拉斯科特拿下了圣阿加塔；第9师第47步兵团到达了通向兰达佐公路上的切萨罗；第60步兵团夺取了切萨罗西北六英里的卡莫拉托山。但是，蒙哥马利在东部打得不太好。德军正在阻止他通过兰达佐的公路直接向墨西拿前进。他不得不耽误一些时间重新集结他的部队，以便沿东部海岸进行他所谓的“一次更大的努力”。
8月9日，情况又是一团糟。巴顿整天守在橄榄树林里，既焦急又苦恼，只好写写信，克制自己不在这节骨眼上发脾气。
8月10日，特拉斯科特的第3师接近了布罗洛，第3师预定在布罗洛同伯纳德中校的海上登陆部队会合。但是，前进的速度不够快，布雷德利又给巴顿打电话，向他恳求推迟一天登陆。巴顿仍固执己见。
“不行，”他叫喊着。“不要再跟我争辩了。”
“我从来没有这样恼火过，”布雷德利写道。
巴顿也是如此。
布雷德利的电话给巴顿留下了一肚子气。有时候，他还是不免要怀疑他手下的指挥官们破坏那些不称他们心的决定。现在他担心，布雷德利和特拉斯科特可能就在搞小动作，以拖延登陆。他丢下一切事情，把米姆士找来，驱车前往第2军指挥所，准备跟布雷德利摊牌。
巴顿在行车途中心急火燎，迫切想尽快赶到布雷德利那里。但是，当他看到位于圣阿加塔·底·米里特罗附近山谷里的第九十三后送医院的路标时，巴顿命令米姆士中士把车开到那里去。他不声不响地走到接收帐篷，医院院长唐纳德·柯里尔上校匆忙得知巴顿将军的光临，便赶上来迎他。巴顿亲切地向柯里尔致意。这位军医是波士顿人，是他家的一位朋友。视察就这样吉利地开始了。
医院的接收官查尔斯·埃特少校在接收帐篷的入口处等候。接着便开始了惯例的一趟巡回视察。在柯里尔和埃特的陪同下，巴顿将军沿着走廊从一副担架走到另一副担架。他和士兵们进行了通常的闲谈，祝贺他们所在的师取得的战绩。但是，那些过去见过他视察医院情景的人现在注意到巴顿神情紧张，举止不象平时那样诙谐、悠闲和亲热。当他在一名既没戴夹板又没系绷带的士兵的担架前停下时，他几乎变得冷酷无情，在他看来，这个士兵显然是在装病开小差。
“什么病把你弄到这儿来了，小伙子？”他问。
“我在发烧，长官，”那个士兵回答。医生插话说：“是的，长官，39度多一点儿。”
巴顿皱起眉头，显然认为他的体温还没有高到足以住院的地步。当他正要开口时，忽然看到另一个年轻的士兵蹲在出口处附近，颤抖的手指捏着一支香烟。
“你又怎么了？”巴顿对这个小伙子疾言厉色地说，他对发高烧的小伙子未发泄出来的恼怒变成了无名之火。
后来发生的事情在埃特少校为“美国陆军第302号信箱第2军军医”准备的报告(抄送：理查德·阿内斯特上校)中描写得非常详细生动。报告全文如下：
一、1943年8月10日(星期一)下午一时半左右，巴顿将军来到第九十三后送医院的接收病房会见和看望那里的伤病员。当时病房中有十到十五名伤病员。巴顿谈过话的前五、六名伤员都是，因打仗负伤的。他问每一个伤员哪儿受了伤，称赞他们仗打得漂亮，告诉他们都干得很好，并祝愿他们早日恢复健康。
他来到一个病员跟前，通过询问，病员说他发高烧。将军未加评论就把他们发走了。下一个病员缩成一团坐在那里哆嗦。巴顿问他有什么病，他答道：“我的神经有病，”并且开始哭泣。将军对他大叫起来：“你说什么？”他回答；“我的神经有病。我冉也忍受不了炮击。”他仍然在抽泣。
将军接着对他大声训斥，“他妈的，你的神经有病，你完全是一个胆小鬼，你这个狗娘养的。”接着，将军打了他的耳光，并且说：“别他妈的哭了。我不能让这儿的这些负伤的勇敢战士看着一条狗杂种坐在这儿哭哭啼啼。”说着巴顿又打了这个士兵，把他的钢盔衬帽打落在地，一直滚进旁边的帐篷里。他转身对接收官嚷着说：“你绝对不许收留这个狗杂种，他根本没有病。我不允许医院里塞满了这些怕打仗的狗东西。”
巴顿又转向那个战士。他正竭力“坐得端正”，虽然他的全身都在发抖。巴顿训斥他：“你回前方去，也许你会负伤或被打死，但是你要打仗。要是你不去，我就让你站在墙跟前，叫行刑队枪毙你。”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摸他的手枪，“实际上，我应该亲手毙了你，你这个不要脸的哭鼻子的胆小鬼！”当巴顿走出那间病房时，他还在向那个接收官叫嚷，要他把那个狗杂种送回前线。
二、骂声之大，使隔壁病房里的护士和伤病员都出来看究竟在吵闹什么。
埃特大夫后来根据他1943年8月10日的原始报告给我来信进一步说明：
“有不少人说我从将军那里把他的枪拿走了，说我命令他离开帐篷，说将军只是挥了一下手，无意中碰了那个士兵。我自己没有看到过(艾森豪威尔将军谈到的)关于柯里尔上校和我不得不制止护士的报告。这种说法以及那些涉及我参与此事的报告都是错误的。”
我所做的唯一的事情，报告中却没有写到，就是我没有服从将军的命令把这个病员送回前线。我只是把他藏在一辆救护车里，等到巴顿将军离开医院，我又收容了他。
“当巴顿将军快要离开的时候，被大声叫喊和难听的粗话惊动的护士戴尔·克罗纳韦思中尉和莉莲·赫尔德中尉才到帐篷里来。她们也被列入将军后来表示‘所谓歉意’的有关人士中，但是她们实际上不过是旁观者而已。”
柯里尔上校异常激动。他奔回办公室给第2军军医阿内斯特上校打电话。
他对阿内斯特说：“迪克，我是第九十三后送医院的柯里尔。请你最好到我这儿来一趟，越快越好。”
巴顿大发雷霆的一天还没有过去。
他已经下了决心要撵走艾伦将军，这一天看来是下手的时机。他对艾伦从未有过好感，但是，他尊敬艾伦的勇敢和能力。在突尼斯战役中，看到他勇敢机智地指挥第1师的辉煌战绩，他说服了艾森豪威尔把艾伦调给他用于西西里战役。虽然艾伦以从杰拉到特洛依那的节节胜利报答了巴顿对他的信任，但是，他的个性、他那慢慢吞吞的指挥方法和喜欢顶嘴的脾气常常使巴顿生气。
在第1师的领导层中还折腾着另一个问题。副师长罗斯福将军是另一位个性很强的军人，他那平易近人和富有人情味的作风深得士兵们崇敬。艾伦和罗斯福之间产生了纠葛，如巴顿所担心的，它加剧了混乱现象在全师中蔓延。他不能赶走艾伦而留下罗斯福。正象布雷德利将军说的，“罗斯福应该和艾伦一起调走，因为罗斯福的毛病也在于过分宠爱这个师。”
布雷德利衷心同意巴顿对两位将军的忧虑，当巴顿现在授权他调走他们两个人时，他确实感到宽慰。在这个决定命运的8月10日上午，正当巴顿在第九十三后送医院“忙碌”的时候，布雷德利就在尼科西亚的指挥所里把两人解职了。
这一天天黑以前又发生了另一次“打耳光事件”，不过这是一次没有动手的事件。
巴顿看来暂时控制了自己，所以当他到达布雷德利的指挥所时，几乎是轻松愉快的。他偶然向布雷德利提到了这次事件，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抱歉，我来晚了，布雷德利，”他说，“途中我在一所医院停了一下，那里有两个假病号。我打了其中一个的耳光，让他震动一下，恢复点儿斗志。”看来他在医院里的发作是他的一种感情的发泄。出了气，他的神志也就镇静下来了。
巴顿和布雷德利讨论登陆的问题，再一次以不容争辩的语气告诉他，必须按预定日期发动登陆。布雷德利屈服了。“作为巴顿手下的一名指挥官，”他后来说，“我没有别的选择，只有服从他的命令。”
巴顿然后返回他的前方司令部，刚刚吃完晚饭，7时45分，又有电话找他。打电话的是集团军副司令凯斯将军。
“将军，”凯斯说，“卢西恩·特拉斯科特在我这里。他要求你取消明天上午在布罗洛的登陆计划。”
“为什么？”巴顿厉声说。
“第3师没有能够赶上来支援这次登陆计划。”凯斯说。
“登陆继续进行。”巴顿坚定地说。
电话线的另一端沉默了片刻之后，凯斯说，“不要挂，将军，特拉斯科特要和你说话。”
特拉斯科特接过电话，用巴顿对此次谈话的描述来说，“强烈抗议继续登陆。”
“登陆继续进行，”巴顿又说了一遍。特拉斯科特回答：“那好吧，，如果你坚持要干。”然后他们都挂上了电话。
这次电话又使巴顿勃然大怒。他通知盖伊将军，准备好他的汽车，让正在橄榄树林拜访他的约翰·卢卡斯少将(艾森豪威尔的助手之一)搭上他的车，以米姆士能开的最快速度驱车前往卡罗尼亚。在那里，伯纳德中校的营已经集合起来待命上船。他把盖伊留在港口，并严格命令他督促船只起航，然后驱车去特拉斯科特设在特兰诺瓦一家橄榄油厂的指挥所，到达时间是傍晚8时45分。
巴顿为了让别人及时知道他的到来，当他的车到达指挥所前时，揿按喇叭，大声吆喝入口处的士兵。巴顿进去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莱尔·戴维森海军少将的参谋长、西西里北部海域的高级海军军官兰塞姆·戴维斯海军上校。戴维斯也及时地抓住机会向巴顿求情。
“我们出发晚了一个小时，将军，”他辩解说，“我们不能在凌晨4时前抵达海岸。”
“即使你们6时到不了，我也不管，”巴顿大叫。“登陆还要进行。”
他发现特拉斯科特象一只笼中之狮，胳膊下面夹着一幅地图，在他的办公室里踱来踱去。
“特拉斯科特将军，”巴顿猛然针对着他，“如果你的良心不让你执行这一行动，我就解除你的职务，让别人来干。”他身边带着卢卡斯将军，倒并不是专门为了这个目的，但是，卢卡斯的在场加强了巴顿的威胁。
“将军，”特拉斯科特说，“你有权在你愿意的任何时候撤我的职。”
巴顿变得温和了一些。特拉斯科特是他最老和最好的朋友之一。象他自己一样，特拉斯科特也是骑兵出身，他过去常常和巴顿一起骑马和打马球。巴顿称赞这位勇敢英俊的军官是“他妈的少见的一位驯马能手”。
“你怎么了，卢西恩？”他语气缓和地问。“你害怕打仗吗？”
但这句话只是更加激怒了特拉斯科特。
“将军，”他反驳道，“你这样说法是荒唐的，是污辱人。如果你认为我不能执行命令，你可以把这个师交给任何一个你喜欢的人。但是，我要告诉你一点。你不会找到一个象我这样能够执行他所不赞成的命令的人。”
巴顿的怒气很快消失了。
“他妈的，卢西恩，我明白。我不是想撤你的职。是我推荐授予你优异服务勋章和少将军衔的，当然也是凭你自己的能力。你是一个老运动员，不应该认为一场比赛可以随便延期。这次行动必须付诸实施，船只已经出发了。”
“你自己也是一个老运动员，应该明白比赛有时候是延期的，”特拉斯科特回答道。
“这次行动不能推迟，”巴顿说。
特拉斯科特争论说这是一场在狭路上的战斗，有一段瓶颈地带阻止他把大炮及时运去支援步兵。结果，步兵的位置太偏西，无法支援这次登陆。
“如果有一段瓶颈地带的话，”巴顿回答，“那么你就应该到那里去，而不是呆在你的司令部。我希望你记住腓特烈大帝 [ 注：腓特烈大帝(Frederick the Great)，又称弗里德里希二世(1712－1786)，是普鲁士国王(1740－1786)，以严酷的纪律和机械的训练方法治军而闻名。 ] 说的话。”
“他说了些什么？”特拉斯科特带着一点儿讽刺的口气问道。
巴顿摆出一副在当时的气氛下看来很滑稽的军人姿态，他说：
“果敢，果敢，永远果敢！”这就是腓特烈大帝说的，你这个枪杆子出身的。”他露出了笑脸。“来，卢西恩，”他又说，“拿你的酒：我们干一杯。”
这第二次海上行动按计划实施了，六百五十人袭击布罗洛海滩，情况不太妙。通往内地的出口很难通过，要经过一片橄榄树林，爬过一处陡坡，才能到达沿海的公路。目标是奇波拉山，在奥兰多峰德军战线后面不太远的一个山嘴。
当伯纳德和他的部队攻打海滩的时候，特拉斯科特的步兵还在十英里以外的地方。
伯纳德的发报机的通讯记录表明这次行动一度多么危急。
正如戴维斯上校预言的，部队于凌晨4时开始登上海滩，上午7时，伯纳德报告。“情况不妙。”
上午9时30分——“德军开始反击。”
接着，9时45分——“多克和哈里在哪里？”
“多克”是第15步兵团的约翰逊上校；“哈里”是第7步兵团的谢尔曼上校，这两个团正在前往援救伯纳德的途中，但是，相隔还很远。
下午1时40分——“敌军猛烈反攻，请援助。”
下午6时30分，经过一段时间窒息的沉寂之后，伯纳德的电台又通了。它是这样开始的：“给海军让路，让他们……”接着又突然中断了。
到夜间10时才恢复通讯联络。电讯说：
“多克和哈里已到……谢天谢地！”
这次行动十分艰巨，代价高昂。伯纳德的部队从原有的六百五十人中损失了一百六十七人。但这是否值得呢？巴顿是否命令下得太急，过于坚持已见了呢？
巴顿自称这是他在军中所做的值得的事情之一。在特拉斯科特的指挥所喝了几杯酒之后，他就动身回他的指挥所了，因为他觉得，“如果他继续留在那里，就会显得对别人不信任。”
他一夜没有入睡，惦记着这次行动，同时也因为他的指挥所处在重炮轰击之下。但是，第二天起床时间刚过，担任值班军官的助理参谋长哈金斯上校给他来电话说，“这次袭击已经获得圆满成功。”
然而，布雷德利继续对这次行动的意义持怀疑态度。甚至过了八年之后，他仍不赞成这次军事行动，称其为伤亡重大，一无所获的“一次错误的冒险”。然而，历史学家却给巴顿作出了结论。陆军部的官方史料称赞这次行动是巴顿为了从侧翼包围奥兰多峰地区的敌人，在海岸上进行的一次非常成功的登陆。由于在主要公路两侧建立了阵地，第3师名副其实地被推进到公路上了，德军被赶出他们极需赖以防止墨西拿陷落的另一个、也许是最后一个防御阵地。
巴顿的两次水陆两栖突击行动给他的英国朋友留下的印象比他的大部分美国同事所得到的印象深刻得多。温斯顿·丘吉尔记述安齐奥之役时用赞美的口气谈到过这件事。“我当然一直是拥护美国人所谓的‘兜圈前冲’”，他写道，“我称其为‘猫爪子’。我从来没有在我们任何一次沙漠进军中，成功地使用过这种易受海上攻击的策略。然而在西西里，当巴顿沿着西西里岛的北部海岸前进时，他两次指挥海上侧翼包围，获得巨大成果。”
最高的称赞来自最有发言权的坎宁安海军上将。当然这种赞扬不是直接的，不是用许多话来赞扬巴顿，而是通过批评蒙哥马利和亚历山大来表达的，坎宁安说出了一名英国海军在当时情况下所能说的话。
“第8集团军没有利用两栖作战的机会，”他在1950年4月25日伦敦《政府公报》上刊登的一篇报道中写道，“不使用在我看来是海上力量的无价之宝和灵活机动的战术无疑在军事上能够提出合理的理由；但将来值得考虑的是，进行一些必要的扰乱敌军的小型侧翼攻击可以节省许多时间和减少伤亡。只有陆军将军才能作出决定。海军只能从自己的角度对计划的行动是否切实可行提出办法和意见。”
但后来，丘吉尔和坎宁安始终认为，在征服西西里岛的战役中，巴顿显示了异乎寻常的才能，而布雷德利对巴顿在西西里战役中的行为总是抱怀疑态度。
西西里战役的最后阶段使巴顿忙得不可开交，他一心要抢在蒙哥马利之前到达墨西拿，因而把两次打耳光事件丢在脑后。由于战事频繁，也没有别人再向他提起那些事件。
第九十三后送医院对那次事件当然闹开了锅，各种说法越来越多。但是，第2军军长忙于指挥自己的战局，因而同外界隔绝，布雷德利将军到事件发生两天之后的8月12日才得到此消息，而且只得悉发生在圣阿加塔附近的第九十三后送医院的一次事件。
布雷德利正在活动房子中工作，他的参谋长小威廉·基恩少将把该军军医长阿内斯特上校带了进来。阿内斯特刚去过第九十三后送医院，向柯里尔上校和埃特少校了解了事件的经过，并和一些目击者谈了话。
布雷德利看过了报告，报告似乎并没有使他不安。他对巴顿的行动很反感，但这位集团军司令巴顿在西西里的作为却有更多使他生气的事。巴顿的狂暴的战术计划和仓猝的决定，尤其是他认为巴顿对部队在战争中需要什么缺乏了解，这使他非常不满。
布雷德利出身微贱，作风朴实，生活俭朴。巴顿的指挥方式使他感到恼火和吃惊。他写道：“尽管巴顿是一个精明的有手腕的人，但他抓不住战斗员的心理。”依布雷德利看来，巴顿招摇过市，炫耀军威的作法，使士兵反感。“他外出时总是簇拥着一群指挥车，后面跟着一队军服整齐的参谋人员，”布雷德利写道。“他自己的汽车非常华丽地装饰着特大号的星章和他指挥部的徽记。这些排场并没有象巴顿也许想象的那样镇住部队。相反，他们讨厌这些，因为每当车队开过时，总是尘土飞扬，而部队却不得不冒着尘土步履艰难地前进。
由于厌恶巴顿的那套脾性，布雷德利认为他那傲慢而又庸俗的上司会干出极其野蛮粗暴的事情是在意料之中的。因此，他对这种粗暴地打骂一个士兵的事件并不感到惊奇。
布雷德利手里拿着报告，转向阿内斯特上校：
“还有别人看过这份报告吗？”他问。
“没有，长官，”阿内斯特说。
布雷德利把报告交给基恩，并指示：“用信封装起来封好，写上只能由我和你启封，然后把它锁在我的保险柜里面。”
这份报告按程序送到布雷德利手里的时候已经过了两天，现在看来它将被束之高阁。一般来说，布雷德利有责任将报告送给集团军群司令亚历山大将军，或者越过他的顶头上司——当然就是巴顿——而直接交给艾森豪威尔。但是，布雷德利没有这样考虑。他在巴顿手下工作，他忠于巴顿，他决定不告发巴顿。
确实有一份报告到了亚历山大将军手里，但他也对这件事不予过问。正因为他是巴顿的上级，照理他应该责无旁贷地去调查此案，斥责巴顿，如果他断定在一所医院里打一名属于他的集团军群的有病的士兵是一种恶劣的违反军规行为，他就应该处分巴顿。但是，亚历山大非常敏感地察觉到，他处于一个英国人的微妙地位，没有必要去卷入他认为是美国人的事。当这个案件提到他们的一次会议上讨论时，他对巴顿说：“乔治，这是你们家的事。”于是，他把此案交给了另一个美国人即艾森豪威尔去处理。
以后由于攻占了墨西拿这个极其光辉的事件而掩盖了这个案件。特拉斯科特将军于8月17日上午8时25分到达市中心正式占领了市府大厦，墨西拿正式宣告被攻克。几分钟之后，一个气喘吁吁的英国中校坐着一辆满是尘土的坦克跑来了。他是英国第8集团军的一名先行官，事后赶来替蒙哥马利分抢胜利果实。
上午10时30分，巴顿凯旋进入该城。他胸前佩戴着第二枚优异服务十字勋章，这是艾森豪威尔将军前一天授予他的。如果他需要什么确证的话，这就是确证，证明打耳光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不利。
巴顿身着漂亮的华达呢军装，乘坐着有三颗银星的指挥车，直接驶向象征性的英国武装力量，由身材硕长瘦削的柯里准将指挥的第4装甲旅的六辆谢尔曼坦克。巴顿和他热烈握手，柯里以骑士的风度对他说：“我祝贺你，长官。这是一次有趣的竞赛。”
巴顿当然很高兴，但那天晚上，他带着倦意在日记中写道：
“我感到失望。从紧张的脑力和体力活动一下子转变到无所作为的状态是很艰巨的。……我感到上帝十分慷慨。如果我得把这场战役重打一次，我将完全照搬我的老一套。历史上没有几个将军能够那样说。”
1815年惠灵顿有句名言：没有任何事情比打了一场胜仗那样使人发愁，即使打败仗也没有那么厉害。巴顿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取得的第一次历史性胜利的时刻所写的上述日记正是对惠灵顿那句名言的典型的巴顿式的阐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