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作者:迈克尔·甘农·美国
出自————《黑色五月》
出自————《战争通史》
邓尼茨在企图切断英国海上商运航线的战斗中惨遭失败,在企图遏止从美国驶往直布罗陀和英国的军需物资船队的行动中大受挫折。尽管如此,他依然继续在中大西洋和海上强力推进潜艇战。
其实,他对战局千思百量之后,不免感到进退维谷。是应该正视敌人势不可挡的兵力和先进的技术 装备,“放弃潜艇战”;还是应该不顾英美的优势可能有增无减,以随机应变的方式继续作战。他在《回忆录》 [ 注:卡尔·邓尼茨回忆录:《十年与二十天》,见本站。 ] 中这样表述当时的心境:
德国在所有战场上都居于守势。陆军陷入一系列艰苦的防御战。敌人对德国本土的空袭日益加剧。在此情况下,放弃潜艇战对我们的整个战局会有什么影响?我们承担得起放弃潜艇战的后果吗?在我们处于劣势时,我们有理由派我们的潜艇继续进行这场力量悬殊的战斗吗?
邓尼茨得出的结论是残酷的:他别无选择,只能把这场已经输了的海战打下去。他用许多理由来解释他的决定。首先,由于比斯开湾基地的防空洞库中的可用泊位只有110个,许多在基地不出海作战的U潜艇面临空袭的危险。第二,一艘U潜艇停止作战行动,将使原先被反潜战拴住的几百艘盟国护航军舰和几百架护航飞机得以抽身到其他战场去打击德国人。同样,如果U潜艇单方面停止作战行动,盟国可以省出海空基地反潜系统的大批工作人员,包括陆上服务人员和非军事人员,还可以省下大量作战物资,这些人力和物力都将用于盟国的其他作战行动。例如,如果允许用于反潜战的岸防航空兵司令部的飞机去增援轰炸机司令部对德国城市的空袭,那些城市的平民将遭受难以预测的伤亡和苦难。“U潜艇艇员能够袖手旁观,说自己无能为力或不会出力,而告诉那些妇女和儿童自己忍受一切吗?”
邓尼茨也考虑过一个折中策略:他暂停战斗,等待新一代潜艇──高速电动ⅩⅩⅠ型潜艇交付使用,到那个时候,他再以更大的获胜把握回到海上。但是,他断定这样的折中策略不可行;因为,经过这样的停顿期,即使是最好的艇员的士气,也会衰退得无法恢复了。此外,为了解敌人的武器、战术和动态,U潜艇应该抓住一切机会与敌人交手。
在邓尼茨决定把潜艇战打下去的各种理由中,还应该加上希特勒的理由:在大西洋上打一场防御战,胜似在“欧洲堡垒”的海岸上保卫第三帝国。此外,潜艇战符合希特勒的牵制与拖延战略。正如普鲁士国王腓特烈二世在“七年战争”中对付陆上敌人的手段一样,希特勒希望,无休止的海上消耗会导致盟国中的某一国失去信心而撤退──就算不退出战争,退出进攻欧洲大陆的计划也行。真是一个愚蠢的希望!不过,在斯大林格勒战役和“黑色五月”之后,这恐怕是希特勒仅存的一线希望了。
既然希特勒的既定战略是牵制与拖延,有人可能会问,邓尼茨在做出自己的决定时,除了赔上自己的部队之外,是否真有选择余地呢?不论邓尼茨经过怎样的思想斗争才下定的决心,他都亲自向比斯开湾基地的潜艇支队指挥官们传达了自己的决定;指挥官们表示完全拥护,并且保证U潜艇上的官兵们也会坚决支持。听了手下人的反应,邓尼茨肯定大感欣慰。然而,听了邓尼茨的决定,潜艇支队的指挥官们未必没有其他想法。邓尼茨早就说过:“光在战略上压制敌船是不够的,击沉才是重要的。”如今,U潜艇艇员心目中的“狮子”,从自己长久坚持的原则立场上后退了。
许多史料已经描述过,从1943年5月之后到二战结束的两年中,U潜艇再也无法使盟国在海上运输中遭受重大损失──无论是在大西洋护航运输队航路上,还是在外海中。以往不可一世的U潜艇,此时的地位一落千丈,连牵制盟国海空兵力这一点都做不到了:岸防航空兵司令部用于反潜战的15和19大队,因为几乎没有U潜艇威胁而少有任务,在1943年7月24—30日参加了轰炸机司令部的空袭行动,把德国汉堡炸成一片焦土。在外海,包括美国沿岸水域,U潜艇偶有小胜──主要是打击单独航行船只的胜利,根本没能动中大西洋的美国UGS和GUS航线的军用护航运输队一船一人。U潜艇击沉的船只多在印度洋。然而,凡是盟国加强了防御力量的地方,U潜艇都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仅在“黑色五月”后的三个月中,就损失79艘U潜艇,10艘随时可派出的ⅩⅣ型潜水油船中的7艘也在这些损失之列──潜水油船的损失大大妨碍了远程作战行动。
1943年6月、7月和8月的新月期无声无息地过去了,北大西洋护航运输队航路上没见到成群返回的U潜艇。9月里,邓尼茨终于又大着胆子闯入留着他昔日荣耀的冰岛南西南海域,用19艘U潜艇攻击了ONS.18和ON.202两支护航运输队,让穷途末路的U潜艇舰队回光返照了四天。参加这次作战行动的U潜艇中,9艘装备了早先允诺他们的新武器中的一种──Ⅴ型鱼雷。这种别名“鹪鹩”的“反驱逐舰”潜射声自导鱼雷对军舰的高速空化噪声做出的反应,与盟国的航空声自导鱼雷对U潜艇的空化噪声做出的反应完全相同。U潜艇总共发射了15枚“鹪鹩”,用来对付在9月20日与两支护航运输队会合的护航舰艇。
对于这一仗的战果,U潜艇艇长们夸大得更离谱。他们向柏林报告:肯定击沉12艘、可能击沉3艘驱逐舰,而且全是“鹪鹩”的功劳;此外还用常规鱼雷击沉9艘商船;只损失2艘U潜艇。他们还补充说,要是有雷达,他们的战果还会更丰盛;因为,一天一夜的大雾使U潜艇变成了瞎子,作战行动因此而受阻。盟国的实际损失是:护航舰艇中有3艘沉没、2艘损伤,商船中有6艘沉没。U潜艇的伤亡数字是:3艘沉没(其中1艘是战斗开始前在160英里外被击沉的),3艘受伤,不管怎么说,U潜艇总算赢得一个“胜利”──尽管是得不偿失的胜利,也是U潜艇最后一个打击护航运输队的“胜利”。
9月和10月U潜艇又有六次袭击北大西洋护航运输队的行动,但都以惨败而告终。10月,交战双方的海上交换率是1艘沉没的商船对7艘沉没的U潜艇。U潜艇舰队气数将尽。1944年2月16—19日,U潜艇截击ONS.29护航运输队遭到痛击之后,艇员们连打击护航运输队的企图都没有了。艇员们的兴趣不再是消灭敌人,而只是不被敌人消灭──这是U潜艇用于纯防御目的带来的特殊任务。
应该注意的是,在此之前,所有先前承诺的新武器和新仪器都发放或安装在U潜艇上。除了“鹪鹩”之外,还有以下几种:四联装20毫米速射高射加农炮,增强了U潜艇的对空火力;能接收厘米波雷达电波的纳克索斯接收机,经过长久的拖延后在1943年10月首次应用;由拴在一种橡皮氢气球上的铝箔构成的雷达假目标,可以在雷达上显示与U潜艇指挥塔相似的信号。然而,正如黑斯勒在《U潜艇战》一书中所说:“所有新武器合在一起,也无法使老式U潜艇恢复往日的威力。”
此外,德国人还利用战前由荷兰海军发明的双通气管系统,对U潜艇设备进行改造,改善了U潜艇的安全性。有了通气管,U潜艇就能够在下潜到潜望镜深度的状态下,靠柴油机的能量航行和充电。伸出水面的通气管,可以吸进人和柴油机所需的空气,同时排出废气。通气管帮助U潜艇找回曾经属于它的优越性──潜航。战争打到这种地步,这个优越性的最实际用途是躲避飞机。不过,这个新装置带给U潜艇的并不都是好处:以柴油机为动力的潜航速度不可能很快;如果充满一氧化碳的废气泄漏进潜艇内部,如果水面湍流或水平舵手计算失误导致进气管浮球阀栓突然关闭,艇内所有氧气都会被柴油机吸光,艇员的健康、舒适、甚至生命都会受到威胁。
最后,装有通气管的U潜艇仅有的一项优势被美国人研制出的3厘米雷达击败──3厘米雷达能够发现伸出水面的通气管头部。装有通气管和没装通气管的U潜艇,既没能阻止盟军舰队于1944年6月6日在诺曼底登陆,也没能妨碍后续部队集结,倒让岸防航空兵司令部的19大队追得落荒而逃。
从诺曼底登陆到战争结束,U潜艇的作战效率直线下滑。最后看一眼海上交换率,就能看出U潜艇的作战效率跌落到什么程度。从1943年7月到1945年5月德国无条件投降这一段期间,每沉没1艘U潜艇只换来0.5艘沉没的商船。这个数字,是1942年10月到“黑色五月”的8个月里交换率的八分之一,是在那之前的8个月里交换率的三十六分之一。
一种新型潜艇,给了德国人在海战中东山再起的可能性──可惜只是理论上的可能性。这就是1,600吨ⅩⅩⅠ型“电动”潜艇,以及同类而较小的250吨ⅩⅩⅢ型潜艇。以前的各型U潜艇,其实都只是能潜入水中的船,ⅩⅩⅠ型潜艇才是第一种大型的真正潜艇。ⅩⅩⅠ型潜艇装有一个分量很重的高能电池组,能供给潜艇以17.5节这样前所未有的高速度在水下行驶1小时,或以5节的航速在水下行驶24小时。有这样快的水下航速,加上流线形艇体,这种潜艇能有效地规避深水炸弹和刺猬弹,而潜航本身则使机载雷达的搜索电波无从发挥作用。如果装上通气管,ⅩⅩⅠ型潜艇能靠柴油机动力达到10节的水下航速。这样潜艇还有令人瞩目的作战性能,其中一项是:在20分钟内可以把艇上携载的20枚鱼雷中的18枚发射出去。设计上如此先进的ⅩⅩⅠ型潜艇,并没能为德国人上战场冲锋陷阵,二战一结束,却成了美国、英国和苏联海军制造潜艇的样板。
阻止ⅩⅩⅠ型潜艇上战场的力量,是皇家空军轰炸机司令部。负责组装ⅩⅩⅠ型潜艇的不来梅、汉堡和基尔的造船厂内,许多船台被英国轰炸机炸毁,ⅩⅩⅠ型潜艇的制造因此而延误,在波罗的海和挪威海上的适航训练也因此而推迟。皇家空军轰炸机司令部在二战中取得的胜利并不多,而这个胜利是无可争辩的。U潜艇舰队的官兵们还不知道能否有机会试用他们的真正潜艇,就到了1945年早春──他们大势已去、非投降不可的时候了。虽然失败就在眼前,德国海军仍然墨守成规,还是按部就班地经营他们的ⅩⅩⅠ型潜艇。据黑斯勒回忆,大约有“30至50艘”ⅩⅩⅠ型潜艇接近完成试航,却在正式交付使用时耽搁了;6艘ⅩⅩⅠ型潜艇在挪威完成通气管试航。
仅有一艘ⅩⅩⅠ型潜艇正式投入作战行动,那就是由阿达尔贝特·施内少校指挥的U—2511号。1945年5月,U—2511号受命驶往设得兰群岛和冰岛之间的法罗群岛。5月8日,施内中途收到邓尼茨下达的停火令。接替自杀身亡的希特勒担任德国元首的邓尼茨,在这封长长的电报中称赞U潜艇艇员曾“像狮子一样战斗”:
U潜艇艇员们!在一场力量悬殊的壮烈战斗之后,你们放下武器,但你们没有被打败,也没有被玷污……战友们!保留你们的U潜艇精神。在这些年中,你们曾以这种精神英勇地、顽强地、沉着地为祖国的利益而战。德国万岁!
在接到停火令几小时后,施内看到一艘皇家海军巡洋舰和几艘为其护航的驱逐舰。为了验证ⅩⅩⅠ型潜艇是否真像听说得那么好,他决定来一次假攻击。施内从水下向目标接近,毫不费力地突入驱逐舰的警戒幕,用6枚鱼雷对巡洋舰进行规范的近程模拟攻击──这是1,600吨级的ⅩⅩⅠ型潜艇在作战情况下的第一次成功的“攻击”。然后,U—2511号遵照停火令的要求返回基地。在此之前,从1945年1月30日至5月7日,250吨的ⅩⅩⅢ型潜艇也证明了自己的能力:8艘潜艇在8次巡航中击沉7艘商船,自己无一损失。然而,这样的希望和现实都为时过晚,战争的进程已经不可能逆转了。
在“黑色五月”后的两年中,U潜艇最惧怕的威胁是随时会从天而降的炸弹。1943年4月27日,邓尼茨经过慎重考虑后做过一个决定:为了更安全地通过比斯开湾,U潜艇昼间在水面充电。在昼间,U潜艇能够发现敌机并用高射炮火自卫;而在夜间,U潜艇既不能发现敌机也不能自卫,却会把自己暴露给惠灵顿式和卡塔里纳式轰炸机的利式探照灯和炸弹。邓尼茨的错误在于,他以为U潜艇上的高射炮火强得足以进行有效的反击。当时,大多数U潜艇只装备了二联装20毫米加农炮,但要进行对空反击,起码要有四联装20毫米加农炮。到1943年底,U潜艇才普遍装上四联装加农炮。
从1943年6月初开始,U潜艇总指挥部还采取了另外一个防范飞机的措施:U潜艇离开基地时,昼间三五成群在水面行驶,如果遇到飞机骚扰,就用联合火力抗击。采取这个措施的根据是,一架飞机携载的武器只够对付一艘U潜艇。然而,岸防航空兵司令部的飞行员们来了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们以疏开队形结伴而飞,一旦发现潜艇群,立即召唤友机联合攻击。6月12日,邓尼茨命令U潜艇停止结群行驶,但6月底又命令恢复结群行驶。邓尼茨在6月17日下令,每24小时中用于昼间在水面充电的时间,从6小时缩短到最低限度的4小时。
与此同时,6月12日,岸防航空兵司令斯莱塞命令停止“扰乱行动”,组成代号为“射击”和“海参”的两条新空中巡逻线。在6月剩下的日子和整个7月,岸防航空兵司令部的飞机在这两条巡逻线上把U潜艇杀得落花流水。仅7月一个月,盟国飞机就在内外比斯开湾击沉结群或单独行驶的U潜艇11艘,击伤2艘。U潜艇进出比斯开湾的较安全通道,只剩下一条“皮宁航线”。这条由U—155号潜艇艇长阿道夫·皮宁上尉开辟的航线,紧贴西班牙北岸,是一条既难走又费时的航线。
8月的头两天,又有4艘U潜艇在比斯开湾沉没。邓尼茨吃不住劲了,只好放弃原来的策略,宣布退守第二道防线。他命令当时在途中的各潜艇群疏散,提醒刚刚上路的6艘潜艇走“皮宁航线”,撤消他在4月27日下达的U潜艇夜潜昼浮的命令。从那以后,U潜艇进出比斯开湾时,无论昼间还是夜间,都必须尽量少在水面行驶,再不要与飞机火力对抗。在夜潜昼浮的命令生效的97天中,岸防航空兵司令部的飞机在比斯开湾击沉U潜艇26艘,击伤17艘──平均每3.7天消灭1艘U潜艇。由于邓尼茨从此后采取了极其谨慎的策略,岸防航空兵司令部的飞机的歼敌率再没能达到如此高度。
对U潜艇的97天大围剿,是岸防航空兵司令部19大队的伟大胜利;但在斯莱塞看来,这个胜利完全是他个人的功劳。斯莱塞一直认为,当初劳申布什和威廉斯分别提出要为比斯开湾进攻增加160架和190架飞机的建议,是不合理的“计算尺策略”,──我们依靠自己的力量照样打了个大胜仗嘛!二战胜利后,斯莱塞在1956年出版的自传《中心的蓝色》中尖刻地指出:
在任何战役中,最重要的因素都是指挥、士气、勇气和技术等人的因素,这些因素不可能化作任何数学公式。曾经有人说,飞机机型必须适用,飞机数量不能减少,只有这样才能打赢大西洋战役。事实上,打赢这一战役的飞机,只是那个科学研究中假设的远程飞机数量的一小部分。
对于斯莱塞下的这两个断言,肯定会有人提出异议。
没有人否定斯莱塞、布罗米特以及岸防航空兵司令部其他高级指挥官的领导才能,更没有人抹杀空军战士们令人敬佩的勇气和技能;然而,如果能靠这些因素打赢战争,那么邓尼茨和他的U潜艇艇员们的问题就简单多了。德国人的问题从来不是指挥官软弱无能,也不是水兵们不肯效命。他们的问题是,装备过于陈旧和技术改造过于草率──刚弄清“鹿特丹装置”的秘密,就匆忙给U潜艇装上质量低劣的10厘米雷达的接收机。读者应该记得,在本书第四章中,西部海口战术学校的罗伯茨对格雷顿说过一段话:海上战争已经发生了变化,单凭勇敢和坚忍打不赢战争,胜利越来越多地取决于先进的技术手段。德国人的失败在于,制造出纳克索斯接收机和ⅩⅩⅠ型潜艇的时间太晚了。
另一点异议是,斯莱塞否认在比斯开湾展开有效作战行动需要增加160或190架飞机。他在做出这样的断言时忽略了一个事实:像劳申布什和威廉斯这类作战分析家,不得不从悲观的角度考虑问题(譬如,在最近的海湾战争中,没有一个分析家的预测接近于实际地面作战行动的速度)。劳申布什或威廉斯都不可能设想到,德国人只用了6个月这样的惊人速度,就在U潜艇上装备了有效对抗厘米波雷达的接收机。劳申布什或威廉斯都不必为此负任何责任,他们的不足只在于没预料到后来的突发状况。胜利之所以来得更容易而且花费的飞行时数更少,是因为水面状态的U潜艇有利于目力发现或雷达搜索。
最初,斯莱塞并不赞成实施比斯开湾进攻,他曾把进攻比斯开湾贬低到“剩余兵力”的地位;他在总体上认为,在保护受威胁的护航运输队的行动中有更多消灭U潜艇的机会。从原则上说,他的主张并没有错。在找出U潜艇所在位置这一点上,比斯开湾的空中巡逻始终略逊于在面临危险的护航运输队上空巡逻。然而,他应该记得,邓尼茨的战略战术是:聚集大量U潜艇攻击少数护航运输队,而不是让U潜艇分散攻击多数护航运输队。鉴于此原因,如果把消灭U潜艇当做首要任务,那么处于险境的护航运输队提供的歼敌机会实在有限。退一步说,就算分配更多的飞机去保护护航运输队,也未必能够击沉更多的U潜艇,只能通过迫使U潜艇下潜而解救更多的商船而已。
通过《中心的蓝色》中评价反潜空战的文字,斯莱塞急于向读者表白,在1942年到1943年期间,皇家空军飞机消灭的U潜艇,比皇家海军水面护航舰艇消灭的U潜艇多得多。他特别反对丘吉尔把皇家空军的轰炸机说成“与水面舰艇势均力敌的合作伙伴”。他也不喜欢听丘吉尔对“商船航空母舰”的赞誉之词,──英国人用装载谷物的货轮和油轮改装的“航空母舰”,只能搭载三四架剑鱼式轰炸机,虽然不能归在军舰之列,但为217支护航运输队提供了卓有成效的空中掩护。斯莱塞指出,“商船航空母舰”没有击沉过一艘U潜艇,但他或许很惊讶地了解到,有“商船航空母舰”保护的护航运输队,也没有损失过一艘商船。丘吉尔还断言,像美国海军的博格号那类航空母舰搭载的猎潜飞机,是U潜艇“最惧怕的”敌人。对于此观点,斯莱塞也同样表示不赞成。他在自传中也对美国海军的博格号、卡德号、核心号、布洛克岛号、桑蒂号等航空母舰取得的“辉煌成就”表示敬意,并说这些护航航空母舰的名字已经“家喻户晓”;同时,他又忍不住指出,在被盟国军事行动击沉的771艘U潜艇中,只有20艘是由舰载机击沉的,而255艘是由岸基机击沉的(不包括被皇家空军布设的水雷炸沉的17艘,也不包括被空袭炸毁在港内的66艘)。斯莱塞写道,至于他很想得到的那72架美国超远程解放者式轰炸机,尽管有反潜委员会极力催促,“我们却从来没有得到过”。“然而,事实上这没有多大关系,因为我们靠自己的力量打败了U潜艇。”
1993年,在空军准将亨克·普罗伯特为纪念大西洋战役50周年编辑的一本书中,有盟国飞机消灭的U潜艇数目的最新统计。普罗伯特发现,除去在地中海和印度洋中消灭的U潜艇之外,盟军在大西洋、北冰洋和英国本土水域共消灭U潜艇772艘,其中305艘是岸基机单独作战行动的战果(岸防航空兵司令部的份额为173艘),28艘是岸基机和海军舰艇协同作战的战果(岸防航空兵司令部的份额为21艘),52艘是皇家空军轰炸机司令部和美国陆军航空队空袭敌人港口的战果,17艘是皇家空军布设的水雷的战果,剩下的大部分是美国和加拿大岸防飞机的战果。
英国皇家海军史学家罗斯基尔,1960年在他的《战争中的海军》一书中做过一个更综合的统计。他估计,盟国飞机(不包括空袭)击沉U潜艇288艘,盟国水面舰艇击沉246艘,海空协同作战行动击沉50艘。
这些从不同角度做出的统计数字之间存在着明显的差异。
根据普罗伯特的统计,在反潜战中皇家空军的阵亡人数为5,866人,其中1,630人是英联邦自治领和欧洲的盟军人员。皇家海军在所有战区的伤亡统计是:50,758人死亡,820人失踪,14,663人负伤,7,401人被俘。尽管很难从这些数字中把反潜战的人员伤亡数字分离出来,但罗斯基尔说,反潜战的伤亡人数占“很大比例”。此外,所有战区皇家海军妇女服务队队员的阵亡人数为102人,负伤人数为22人。德国在各海区损失的830艘U潜艇中,沉没在北大西洋、北运输航线和英国本土水域的U潜艇共计480艘。
曾出海作战的39,000名U潜艇艇员中,除去约5,000名艇员被俘之外,共有27,490人死亡。U潜艇艇员的死亡率高达70%,超过二战中任何参战国任何兵种的死亡率。在二战的最后几个月中,U潜艇出海作战几乎等于去自杀,但艇员们依然勇往直前、无怨无悔地冲向大海。罗斯基尔在1959年出版的《海上战争》一书中评论道:“无论人们如何看待U潜艇艇员的打仗方法,人们都应该看出,U潜艇艇员的军心和士气几乎没有动摇过,更不用说崩溃了。”
1943年5月,是一个值得在史册中大书特书的月份。史诗般的ONS.5战役,是这个月的首要事件,应当在海军胜利群英的殿堂中占据显著的位置。这个月的其他事件有:岸基机和舰载机都掌握了制服ⅩⅩⅠ型潜艇前的各型U潜艇的技能;通过首次成功地使用航空声自导鱼雷和火箭弹,海战的面貌大为改观;作战研究对海战行动发挥了最大的影响力(尽管对此尚有争议);高频无线电测向仪和10厘米雷达效能进入鼎盛期;当然,41艘U潜艇沉入大西洋底的事实,使这个月成为到此时为止单月歼灭U潜艇最多的月份。
然而,选择1943年5月作为大西洋之战的计分牌倒翻的第一个月,未必是审慎之举。盟国在5月的胜利,是一个渐进和累加过程的总和。如果认真思考5月之前已在进行的许多事对5月的影响,我们对此会有更透彻的理解。皇家海军和皇家空军作战人员接受过严格训练,在长期而艰苦的海战和空战中摸索出许多经验,这些训练和经验给了他们克敌制胜的优越条件。科学家们曾花费大量时间进行过无数作战研究。新式武器和装备经历了从发明到生产到安装的全过程。指挥员对士兵的领导艺术日趋精湛。不光是U潜艇艇员有坚忍的毅力,盟国商船上的海员们也同样有坚忍的毅力,同样面对最大的危险从不退缩。皇家空军在波罗的海适航训练区布设的水雷,严重破坏了将在5月出海巡逻的许多U潜艇艇员的训练。盟国的军舰和舰员没有被3月的挫折吓倒,4月里海上和空中的盟军将士不屈不挠地与U潜艇打成了平手。──所有这些来自前几个月的因素,协力造就了5月的辉煌。“黑色五月”中发生的一切,并不是从战神的手里突然跳出来的。
说1943年5月是U潜艇舰队滑向失败深渊的开端,也不很精确。这个滑坡的开端可以追溯到1941年的夏季和秋季,从那时起U潜艇每个出航日的击沉吨位开始减少,那以后再没有恢复到先前的水平。正如俄国以工业和人力注定了希特勒的陆上败局一样,1941年12月7日美国正式参战后,以自己的强大工业能力注定了希特勒的海上败局。U潜艇构成的威胁太大了,非予以打击不可。5月里,对U潜艇的打击终于取得了实质性的胜利;这个胜利的高潮不是许多个日的积累的结果,而是许多个月的积累的结果。
同样,史学家也无法指出,哪个人要为1943年5月海空反潜战的胜利负惟一或者主要的责任。在盟国一边,功劳不能只记在丘吉尔、霍顿或斯莱塞头上,也不能只记在温、布莱克特、格雷顿或奥特伦的头上;反过来,在德国一边,不能说是希特勒、邓尼茨或某个艇长的某个决定或某次行动,导致他们的失败。确切地说,是团队对团队的战斗,把U潜艇引向毁灭。U潜艇上的一些军官,后来把1943年5月说成“U潜艇大毁灭”。
5月刚刚结束,一位护航组指挥走到了引人注目的前台。在从6月1日开始的最后较量的日子里,他的名字越来越为公众所熟知。其实,读者对这个人的名字也不陌生──他,就是担任过36护航组指挥的弗雷德里克·沃克上校。沃克是一名老水兵,也是一个猎潜能手,他在一个行政岗位上“休息”了11个月之后回到海上,登上燕八哥号海岸炮舰,担任第二支援舰队指挥。他手下的另外三艘海岸炮舰上的官兵,像燕八哥号上的官兵一样,都在他创造的“隐蔽接敌攻击”方案下受过严格的训练。实施“隐蔽接敌攻击”战术的要求是:水听器测到一艘水下U潜艇目标后,一艘海岸炮舰──通常是燕八哥号,与水下目标保持1,000—15,000码的距离和相同航速悄然跟进;最后,沃克指挥一艘或更多艘海岸炮舰占领前方阵位,横跨U潜艇的航线用多枚深水炸弹攻击──有时多达26枚深水炸弹。被沃克盯上了的U潜艇无一逃脱,其中最特别的一个战例是(亨特·波泽上尉的)U—202号,沃克从6月1日12时13分开始跟踪U—202号,到6月2日12时12分,U潜艇电池的电能和潜艇内的氧气都已耗尽,不得不浮出水面,最后被消灭。在沃克的指挥下,共有14艘U潜艇被歼。沃克因中风于1944年3月9日过早辞世前,英国公众曾满怀崇敬之情称沃克为英国的“王牌猎潜手”,沃克却谦逊地说,这一称号应该给他手下的“上千名英国水兵”。
这“上千名水兵”正好是一个象征──象征着从击败到最终全歼U潜艇舰队所需要的极大数量的人力。据1994年的最新统计,每一个U潜艇艇员就有100名反潜人员与之对抗,每一艘U潜艇就有25艘盟国军舰和100架盟国飞机与之作战。对于千千万万个英国、美国和其他盟国的反潜人员来说,无论他们穿军装还是不穿军装,无论他们是男性还是女性,只要他们知道5月的胜利是和斯大林格勒战役或库尔斯克战役具有同样意义的重大事件,他们就一定会从中得到极大的满足,就会欣慰地感到,自己为击败德意志帝国“铁血宰相”的后代而战斗或工作的所有辛劳,都得到了回报。
当然,在柏林,德国人的感觉恰恰相反。在U潜艇总指挥部里,曾在U—333号潜艇上获得骑士十字勋章的彼得·克雷默上尉,作为总部参谋查阅了当月的各种统计数字后,眼前只剩下一片黑色:“我很快了解到,没能从巡逻中返回的潜艇数目达到41艘──每天1艘还要多;有传言说,这是个‘黑色五月’。”
对于U潜艇艇员们来说,5月这个月份是个凶兆:从1943年5月之后直到海上武力大较量的终结,每个月都是像阴森死寂的海底一样的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