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达卡纳尔岛·第四
作者:乔治·布隆德 ·法国
出自————《大洋余生——企业号征战记》
出自————《战争通史》
从所有的见证来看,在航抵要塞之前的最后时刻,人心会出现少有的振奋情绪,而这种情绪主要是出自一种好奇心。雨,一连下了几个星期。在新喀里多尼亚,在惠灵顿的街头和在码头装船时,一直是阴雨连绵,船到斐济群岛时,又赶上下雨,后来就几乎每天早晨下雨。
护航机群不是冒雨起飞,就是在潮湿的雾气中出发,飞转的螺旋桨搅起一轮轮虹彩缤纷的光盘。这天夜里,雨终于停了。天空云开雾散,星光灿烂,天气温和宜人。一听说见到陆地了,所有的人,甚至连不值班的士兵们也天没亮就起床了。趁着下弦月的微光,从船上向东北方向望去,陆地就在眼前,清晰可见。看起来,毫无任何令人厌恶之处。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片茵绿秀丽的坡地,缓缓地伸向大海,月光清晰地勾勒出绵延起伏的地势。黎明到来了,天空显得更加晴朗。不一会儿,东方泛起鱼肚白,群星都悄悄地溜走了。这时,舰队向左面转过来,这块陆地就象优美的图画一样,一幅幅地展现在船的右舷。碧绿的群山在熹微的晨光下显得格外清新透亮,山间是一道道紫色的幽谷,山坡下,宽阔的海滩熠熠闪光。舰队沿岛航行,搅起层层波涛,在船上可以听到汹涌的波涛冲击海滩的声音。除了这浪打沙滩的声音和军舰机器的隆隆声,别的什么也听不见。在一个小山谷的口上,出现了一个土著村庄,几座架在桩基上的茅舍的周围,空无一人。茅屋里,人们想必还在酣睡。看着眼前这一切,各人心里都在想,难道真会把这片海滨变成战场吗?1942年8月7日清晨,瓜达卡纳尔岛就这样展现在“企业号”官兵们的面前。
瓜达卡纳尔岛是所罗门群岛中的一个岛屿。所罗门群岛的整个形状象一条从西北向东南走向的链条,从新几内亚的东面一直伸向新赫布里底群岛,绵延近五百海里。换句话说,所罗门群岛这条串珠与澳大利亚东北海岸大致平行,中间隔着近八百海里宽的珊瑚海。从海上眺望,这些岛屿简直就是一片金堆玉砌的奇珍异宝。西班牙航海家曼达纳于1569年发现了所罗门群岛。据说,他给这些岛屿起这个名字是要借此隐喻以色列大国王所罗门的财富。后来,人们又说,美拉尼西亚是一个残忍的原始人家族的诞生地,是人肉宴盛行的地方,是惯于砍人头的巴布亚人的故乡。这些土著人经过教化以后,大部分成了长老会信徒或天主教徒,同时,笃信两种教的人也很常见,有些人偶尔还要砍一颗人头,本来都是可怜无辜的人,却如此相残!这些岛上还有一些爬行动物,昆虫和羽毛艳丽的飞禽。
瓜达卡纳尔岛大约长一百五十公里,宽五十公里。这个岛北面是一片秀丽的平原,居整个群岛之首,否则,日本人可能就不会偏偏对这个岛感兴趣了。那里,一片平原转眼就可以变成一个机场。再说,这片位于岛的北岸的平原正对着弗罗里达岛,弗罗里达岛的弯曲的海岸与瓜达卡纳尔岛隔海相望,中间就是一块锚地和环抱在图拉吉、加武图和塔南博戈三个小岛中间的图拉吉岛深水港。有一个机场、一个港口,就构成了一个基地。1942年4月初,日本人占领了图拉吉岛。7月初,他们把军队和劳工运到瓜达卡纳尔岛,开始修筑工事。
可是,从4月份起,美国最高司令部就已决定“把西南太平洋变成进攻区”。看一看在这项决定所作的准备工作的进展情况是不无裨益的。因为这些准备工作预示了有关下一步作战行动的庞大的计划。
在新西兰的奥克兰又增设了一个指挥部,由罗伯特·L.戈姆利海军少将任司令。戈姆利跟哈尔西一样,也是以诅咒发誓闻名的,但他却很有组织能力。他5月1日离开华盛顿,7日到任,12日就接到尼米兹下达的任务:“守住各岛阵地,以利于指挥西南太平洋和中太平洋地区的作战行动,并为发起水陆两栖作战进攻日本人占领的阵地做准备。”中途岛战役之后,美国最高司令部认为:“战略法则要求,必须再次打击敌人,而且要狠、要快。”于是,戈姆利7月2日接到了尽早出击的命令。他受权指挥太平洋地区的陆、海、空三军的所有部队。海军陆战队第一师师长亚历山大·A.范德格里夫特少将被任命为即将攻克的领土占领军司令。这个师的第一部分在美国训练了几个月之后,已经在新西兰登陆,第二部分正在旅途中。第一师后面还有海军陆战队第二团和第一独立营增援。进攻时间定于8月1日,即最后一批海军陆战队到达三个星期之后。在这三个星期的时间里,部队要上陆休息,改编成战斗单位,然后再上船,要卸下物资,重新装船(后面就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装装卸卸了);最后开赴战场。(所有的命令都要求)这一切行动要绝对保密。
由于天气恶劣,运输受阻,整个计划也随之推迟了几天。从美国开来的舰只必须先卸船,然后再重新装船,这样才能在战争中把武器、车辆、汽油、弹药、食品、医疗用品和备用汽油等物资井然有序地提取出来。军舰就要从惠灵顿港启航了。一切行动都集中在唯一一条海堤周围,这条海堤只能同时泊靠五艘军舰。天气很恶劣,寒气逼人,淫雨霏霏,从南极刮来的狂风阵阵呼啸着。码头上纸箱堆积如山,全被雨水浸湿了。军需处的负责人却忘了已经装上船的是五万份青豌豆还是柚子汁。海军陆战队的士兵们从美国来到新西兰,辛苦一路,下了船又得在码头上搬运箱子,每天要干十六个小时。指挥部决定:“等再一上船,就马上让他们休息。”一艘船刚进港就要来一次装船卸船,随后又把装好的物资全部卸下来,再重来一次装船,逐件查点,看看是否所有物质都装在原位。每艘船运载一支战斗部队,外加部队的全部武器和能维持三十天战斗所必需的给养。另外有一艘船装着够三支战斗部队三十天用的备用食品和弹药。所有多余的或无聊的东西一概从船上取缔,措施严厉,不容怠慢。比如,每个营只准带二台打字机,香甜爽口的糖果换成了肥皂、火柴、刮脸刀片、香烟等物品。7月7日,戈姆利飞抵澳大利亚,同西南战区最高指挥官道格拉斯·麦克阿瑟上将会晤了两天。7月16日,戈姆利拟就了他的作战令。这个作战令“伪装”成训练方案。根据这项命令,准备使用以下海、空军兵力:
三支大型特遣舰队,其中前两支由弗兰克·J.弗莱彻海军少将指挥(弗莱彻:老练而乖僻的老水手,但举止很文雅,吃喝玩乐,无所不好,是打桥牌和高尔夫球的好手,晚上爱和少妇们闲谈;精力充沛,但有时爱发火,是个杰出的战术家)。第一特遣舰队是“NAN”特遣舰队(空军增援部队),其中第一分舰队包括“萨拉托加号”航空母舰,两艘巡洋舰和五艘驱逐舰,第二分舰队包括“企业号”航空母舰(悬挂该分舰队指挥托马斯·C.金凯德海军准将的帅旗,旗舰舰长是阿瑟·C.戴维海军上校)、一艘战列舰(“北卡罗来纳号”)、两艘巡洋舰和五艘驱逐舰;第三分舰队包括“黃蜂号”航空母舰、两艘巡洋舰、六艘驱逐舰和五艘油船。第二特遣舰队是“TARA”特遣舰队,由理查德·K.特纳海军准将指挥,包括二十二艘运输舰;一支由一艘巡洋舰和一艘驱逐舰组成的炮兵增援大队,五艘扫雷艇,一支“外围”分舰队,归克拉奇利(英国皇家海军)准将指挥,由三艘澳大利亚巡洋舰和一般美国巡洋舰组成,外加八艘驱逐舰。第三特遣舰队是陆上飞机和水上飞机特遣舰队(在努美阿岛、埃法特岛、塔加塔布岛、萨莫亚群岛、斐济群岛待命)。总共是三艘航空母舰、一艘战列舰、十四艘巡洋舰、三十多艘驱逐舰、十艘辅助舰艇、二十二艘运输舰,外加飞机。
7月22日,速度最慢的第一批舰艇启航了。汇合地点定在南纬23°15′和子午线交叉的海面上。赶到汇合点的还有从圣迭戈开来的七艘货船和运输舰,以及它们的护航舰。汇合后,各舰长在“萨拉托加号”上举行了一次会议。随后,全队开往科罗岛(斐济群岛的一个岛),进行一般性演习。
28日,各舰在科罗岛前抛锚。土著人驾着独木舟,飞快地赶过来,舰上士兵就把旧衬裤、用过的刮脸刀片、网球鞋和毛衣系在绳子上递下去,换回一些椰子纤维布、贝壳项链和椰子。美国士兵人多,土著产品供不应求,价格转眼来了个暴涨:开市一个钟头以后,椰子要钱买了,每个椰子卖一美元。后来,为了开始演习,就把土著人都打发走了。炸弹炸开一座座珊瑚礁,子弹划破平坦的沙滩,炮弹掀翻了茂密的椰林,海军陆战队士兵冒着枪林弹雨,呐喊着冲出登陆艇。土著人惊恐地在远处观望着这个场面,但当他们看到这些白人空打了一遍,扬长而去时,就更加迷惑不解了。
陆军和海军都还没有真正作好大规模登陆的准备。由于天气不好,无法全面进行演习。加之,为了保持无线电静默,一切电讯联络都取消了,使整个行动几乎无法控制。但是,指挥部却认为所有这些纷乱情况并非无益。舰队最后是在夜里启航的,8月3日经新赫布里底群岛南面转向西北,8月7日抵达瓜达卡纳尔岛。
5时30分,三艘航空母舰开始放飞机起飞。6时13分,预定的军舰一齐开火,“无畏式”轰炸机向瓜达卡纳尔岛、弗罗里达岛和几个小岛上密集投弹。6时47分,运输舰开到各岛的岸边,6时50分,下达了登陆的命令。各舰开始漂放小艇,海上风平浪静,天气很理想。一架日本飞机刚一露面就被击落了,岛上高射炮打了几炮,这就是日本人作出的唯一反应。接着,就再也没什么动静了。8点钟,陆战队登上瓜达卡纳尔岛的两个海滩,没有遇到阻击(只有一个日本阻击兵打死了一个美国兵)。从望远镜里可以看到,陆战队士兵头带钢盔,背着沉重的行装和弹药,一个个小跑着越过海滩,美国飞机就在他们头上低飞。他们立即钻进丛林,向机场摸过去。
士兵们一个跟一个地前进着,前后相隔有三十步远,端着枪准备随时射击,边走边听着周围的动静。四周都静悄悄的,只有鸟儿在欢快地啾叫着。丛林中一片阴暗,湿气袭人。土地很松软,踩上去象是地毯一样。四下无人。高大的树木直立挺拔,上面就是蔚蓝的天空。由于陆战队的士兵都经过严格的训练,所以他们在前进中保持绝对肃静,不发出任何声响,细心搜索,不放过一寸土地。虽然眼睛能适应这种阴暗的环境,但是,在潮湿的丛林里全神贯注地一步一步地向前移动,这对西方人的神经系统的确是个考验。稍有一点响动,就有扣扳机的可能。有一阵,走在前头的都停下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响。仔细一听,原来是一条小河的潺潺流水声。这时,丛林越来越豁亮了,向前走不远,小河出现了,宽宽的河床,河水不深,清彻透底。阳光明媚,树影婆娑,映照在潺潺的流水上,显得幽雅明丽,别有一番情趣。一只羽毛绚丽的小鸟从阳光下一闪而过。面对这大自然的景物,士兵们都满心忧郁,无暇观赏.他们以猜疑的目光审视着周围的一切。前面的士兵涉入水中,后面的士兵停了下来,准备必要时用火力掩护,前面的士兵过河以后,再掩护后面的士兵过河。一切都很顺利。部队又拉开距离,呈纵队前进了。
不久,丛林里更加明亮了。前面出现了美国飞机刚刚炸过的痕迹,树木被炸得七零八落。部队停了下来。前面不到一百米处,出现一块幽暗的小空地,几间木板小屋隐蔽在绿树之中。有几间木屋已经被摧毁了,另几间还很完整,但看上去也是极其简陋,样子很破旧。在繁茂荫翳的丛林中出现几间这样的破木屋,显得很不协调。陆战队的士兵匍匐前进,绕到小空地跟前,木板屋里和周围不见人影。这原来是日本人的一个宿营地。在最大的一间木板屋里,摆着几张长条桌子,桌子上杯盘狼藉,丢下一堆残羹剩饭,看得出是匆忙撤走时丢下的。胡乱丢下的铁碗,铁盘里还盛着米饭和鱼干;黄色的酒瓶扔了一地。满屋是异国的怪味。再进一步搜索,陆战队士兵们发现几个铁匠工棚,几间简陋的食堂和一个车棚,里面放着几十辆破旧的黑漆自行车。搜查之后,陆战队留下了一个支队驻守这块营地。
在接近中午的时候,走在瓜达卡纳尔岛丛林里的陆战队士兵听到头上有飞机在隆隆作响,抬头望去,是日本的轰炸机在高空飞行。转眼间,这些飞机周围升起一团团黑烟,陆战队的士兵们听得出是美国军舰上的高射炮打响了,但这炮声很沉闷,使陆战队的士兵们觉得军舰离他们非常遥远,被一片不可逾越的密林隔断了。不久,高射炮停止射击。13时30分,高射炮又响起来了,同时可以听到俯冲轰炸机的轰鸣声。在丛林里只能听到声音,外面发生的事,一概看不见,辨不清。
前面又发现了一块宿营地,比前一个大得多,但已被飞机炸得七零八落。大树被整片整片的炸断了,木板屋被整个掀翻了。在营地中间的一间木屋里,陆战队士兵发现了白色军官服、钢盔和战刀。这间木屋原来是日本人的司令部。离司令部木屋不远就是营房、伙房、满满一仓大米,一个军需仓库,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食品,日本啤酒、米酒、香烟和糖果。四处无人,既不见活人,也看不到死尸。敌人好象变魔术一样,摇身一变就从这片营地突然撤走了。在这片空营地里进行搜索,其引人入胜的程度不亚于在丛林中前进。当一支巡逻队报告在离第二块营地不远的地方可能有敌人时,陆战队士兵们顿时感到一点宽慰。美国士兵分战斗小组展开队形以后,发现五十多个半裸体的人站在树下,一个个形容枯槁,惊恐不安。这些“敌人”毫无反抗之意,好一会儿才说清他们是被日本人当奴隶征来的朝鲜劳工。他们说,日本人一大早就撤到山里去了。确实,陆战队士兵们在瓜达卡纳尔岛丛林里一直走到天黑也没遇上一个日本人。从运输舰卸下来的弹药和给养都在海滩上堆了起来。
第一独立营的任务是攻占图拉吉小岛。部队顺利地在小岛的北角登陆,敌人没有任何反应。他们开始沿着小岛的两边向前推进。图拉吉岛的丛林异常浓密,藤葛盘错、荆棘当道。海军陆战队的士兵两个小时才前进了一千四百米。这时,一阵猛烈的射击阻住了他们的去路,可是只听枪炮响,却看不见机枪和火炮。半天才弄明白,枪炮是架在石灰岩洞里,被丛林掩蔽着。岩洞经受了美国军舰的炮击和飞机的轰炸。看来是非攻不可了。第一批陆战队士兵爬到岩洞前面,从洞口投进几颗手榴弹。日本人捡起手榴弹又扔出来了。有的手榴弹在洞里爆炸了,但好象对岩洞触动不大,洞里枪炮还在射击。陆战队士兵发起一次摧毁性的猛攻,终于攻下了第一个岩洞。几个日本士兵被打死在洞里。但是,美国士兵发现,这个岩洞有地道同其它岩洞相通,剩下的日本人从地道撤走了,丛林中心隐藏着一个完整的岩洞网,各个岩洞相互沟通,洞内有围墙,墙上围着护板。午后,日已偏西,进攻图拉吉岛的第一独立营进展极其缓慢,伤亡严重,独立营营长下令采取防备措施,准备就地过夜。
在加武图岛上,这种岩洞紧靠海岸,因而那些看不见的枪炮的火力封住了海滩。陆战队的士兵刚一登陆就损失了十分之一。剩下的跑步越过海滩,扑倒在丛林边上。加武图岛上的进展与图拉吉岛上一样,非常艰难、非常缓慢。这支陆战队也只能面对敌人在丛林中过夜了。
敌人在塔南博戈岛上也筑起了同样的防御体系,塔南博戈岛和加武图岛中间有一条浅海堤道沟通两岛。美国人想借这条堤道登上塔南博戈岛,但日本人用火力拦腰截断了美国人的去路,不放过一兵一卒,甚至连两辆增援坦克也无法通过。美国人打算翌日用更大的兵力强攻。
在丛林里前进的陆战队士兵午后看到的那批日本轰炸机是从新不列颠岛上的拉包尔日军基地(离瓜达卡纳尔岛约一千公里)起飞的。这批轰炸机袭击了十分钟,没有造成任何损失,紧跟着就是一队由“零式”歼击机护航的俯冲轰炸机赶来袭击。美国歼击机从“企业号”和“萨拉托加号”起飞迎战。一颗炸弹击中了一艘美国运输舰,炸死了二十二个美国士兵。数架日本飞机被击落,但日本的“零式”护航歼击机击落了十一架美国歼击机。
天一黑,克拉奇利海军准将指挥的巡洋舰就开始在瓜达卡纳尔岛西北海域巡逻,以防敌潜艇和舰只攻击美国运输舰。
与此同时,一队筑有塔式舰楼的日本军舰从拉包尔启航,摸黑向东南方向驶去。
丛林之夜是活跃的,这是丛林生活的规律。瓜达卡纳尔岛、图拉吉岛和加武图岛上的美国士兵早就料定他们睡不成觉了。
一阵哨声过后,丛林里一场突如其来的枪战开始了。枪声响了,此呼彼应。美国士兵朝子弹飞来的方向还击。不一会儿,子弹又从另一个方向射过来。接着,又是一阵哨声,哨声好象是从树上传过来的。果然,吹哨的人是栖息在树上的。偶尔听见其中的一个被打下来,撞得树枝咯嚓咯嚓作响,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其他敌人不吹哨,而是从树上向下射击,他们的子弹都打进泥土里,偶尔也命中目标。到处都是看不见的敌人。打了不到一个小时,有些士兵就晕头转向了,说不清是从哪边钻进了这个潮湿的陷阱。
在加武图岛和图拉吉岛上,日本人手持轻机枪,手榴弹和战刀,嗥叫着冲出岩洞。美国陆战队的士兵毫不畏惧地等敌人冲到跟前再射击。日本人前仆后继,一直战斗到死,有的甚至死也没有停止过冲锋。战斗还在继续,但喊杀声停止了。四处都沉静下来。美国人在漆黑的夜色中吃力地观察着,静听着。一点轻微的响动就使他们毛骨悚然。突然,在几米远的地方,微光闪耀,身影蹿动,相互追逐,一会儿就扭打在一起,打得异常激烈,难解难分。在断断续续的枪声和手榴弹爆炸声中,夹杂着急促的喘息声和枪托砸在人体上的声音。
由丛林传出的枪声、炮声和撕杀声回响在海面上,在岸边巡逻的美国小舰艇上的水兵们听得很真切。但他们怕伤着自己人,不敢向那在黑暗中混战的人群开炮。
天亮了,丛林里也沉静下来了。不知是什么时候,日本人已经撤进他们的岩洞里去了。美军陆战队把横躺竖卧的日本兵和美国兵的尸体都收拢在一起。然后,美国陆战队重新编队,恢复了中断的通讯联系,继续进剿。一个名叫托格森的上尉发明了征服日本人的岩洞的方法。在神枪手的掩护下,他不用手榴弹,而是把绑着炸药包的木板从洞口扔进去,炸药的导火索很短,使洞里的日本人来不及捡就爆炸了。由于导火索太短,托格森的衣服都被炸得稀烂,可他却活着回来了。由于使用了他发明的方法,五十多个岩洞连同洞里守敌都崩溃了。
“布坎南号”鱼雷艇驶近塔南博戈岛,几发炮弹打过去,正中日本人的岩洞。栖息在树上的日本人被炸得粉身碎骨,飞上天空。接着,两艘登陆艇各载一辆坦克开过来。前面一艘登陆艇把坦克送上海滩,坦克随即冲进丛林。后面一艘登陆艇被暗礁阻隔在离岸边几米远的地方。登陆艇放下跳板,坦克驶向海滩,后面有十几个陆战队士兵冒着炮火跟着冲了出来。驾驶坦克的中尉被击毙。日本人冲出岩洞,向坦克跑过来,往坦克履带里扔了一根木杠,只见坦克往后一退,卡在一个椰子树的树桩上了。日本人冒着炮火围过来,向坦克里面扔手榴弹。坦克起火,全体乘员都被击毙。这时,“布坎南号”开火了。在被烧毁的坦克周围,有二十三个日本人被炸死。“日本士兵个人的顽强精神实在令人惊愕,”美国海军陆战队第一师师长范德格里夫特少将后来写道:“个个都是一直战斗到死,宁愿自杀也不投降。在攻打所罗门群岛的战斗中,仅有三个日本人投降。”在塔南博戈岛,美国派飞机低空袭击,派坦克发动了两次猛攻,歼灭了日本守敌,才把日本人的抵抗压了下去。直到22时,塔南博戈岛、图拉吉岛和加武图岛,除有零星日本人还在个别地方阻击外,全部掌握在美国陆战队手中。
在瓜达卡纳尔岛上,美国士兵打退了日本人夜间的进攻,继续向平原推进,一个营沿海岸推进,另一个营插入丛林。进入丛林的陆战队营在中午攻到了已经部分竣工的日军机场。16时,美国人完全占领机场。据统计,日本人自7月4日登岛以来,在岛上共修建了两个大兵营,一个小兵营,几道海堤,一座仓库,一个机械修理车间,两个大型电台,两个玻璃工厂,两个发电厂,一个鱼雷用压缩空气制造厂和一个配有机库、风向指示器、一条一千二百米长的水泥跑道、空军炮位和机枪火力点的机场。美国人把这个机场命名为亨德森机场,以纪念一个在中途岛战役中阵亡的空军中队长。
8日午后,五十架日本双发动机轰炸机在歼击机护卫下,来到瓜达卡纳尔岛上空,紧接着就低空轰炸,却遭受了严重损失。美国运输舰已驶离海岸,冒着敌机的轰炸作机动航行。一艘运输舰被炸沉,一艘中弹起火。在这次空袭中,“贾维斯号”驱逐舰中了一颗炸弹,炸弹穿透了船壳,但并没炸坏轮机。当时决定由“霍维号”驱逐舰护送“贾维斯号”到努美阿岛去修理。“贾维新号”驶入瓜达卡纳尔岛北面的伦戈海峡,一经绕过埃斯佩兰斯角就看不见了。“霍维号”循着“贾维斯号”的航迹跟在后面。但是,当“霍维号”绕过海角时,海面上已经看不见“贾维斯号”了。“贾维斯号”顷刻间就连人带船失踪了。人们后来也始终没弄清是怎么回事。
登瓜达卡纳尔岛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一艘运输舰起火沉没,一艘驱逐舰被炸沉,二十二架飞机被击落。美军指挥部认为,伤亡人数没有超出人们担心的数字。除了被击落的飞机和被击沉的舰只上的死亡人数以外,美国在海滩上和丛林中只有一百零八人死亡(一百名士兵,八名军官),一百四十人受重伤,其中有七名军官。对于一场残酷的夜战来说,这个损失是很微小的。但总的说来,这场残酷的厮杀不过是在小股部队之间进行的。日本人的抵抗确实凶猛顽强,但毕竟经不住在兵力上占绝对优势的美军的攻击。日军死亡大约有一千五百人,二十三人被俘(其中有二十人受伤),此外,就是被击落的飞行员。
美国舰队总司令金海军上将写道:“尽管敌人遭受了严重损失,但可以预料,敌人还会用水面舰艇或用来自圣伊萨贝尔岛的飞机再次向我们的军舰发动新的进攻。在这相当危急的时刻,我们的航空母舰必须撤回来加油。因而只好撤回航空母舰。另外还有两个撤退的原因:其一,日本人显示出强大的空军力量;其二,我们怀疑在沿岸的海域有敌人的潜水艇,不希望自己的航空母舰冒这个风险。”当时是弗莱彻决定撤回航空母舰的。他给努美阿岛的戈姆利发电:“鉴于沿岸海域敌轰炸机不断增多,空中增援部队以撤回为好。”戈姆利表示赞成。弗莱彻立即命令航空母舰及其“屏障”准备返航。因为此时如有空袭,也不至于引起很大的混乱。午夜,“TARA”特遣舰队(水陆两栖部队)司令特纳在一艘运输舰上召集英国的克拉奇利海军准将和海军陆战队师长范德格里夫特少将等开会。会上谈话不多,但从简短的对话可以看出,弗莱彻的名字并没有得到赞扬。当时,航空母舰带着战列舰、六艘巡洋舰和十六艘驱逐舰开始返航了,前面说过,一支日本舰队已从拉包尔启航驶向瓜达卡纳尔岛。特纳在会议一开始就说,由于航空母舰撤走,水陆两栖部队便有随时遭到空袭的危险,并说他应该把所有舰只都撤走。范德格里夫特一听就跳起来说道,卸在瓜达卡纳尔岛海滩上的军用物资和给养还远远不够,运输舰从那么远赶来,花了那么大代价,现在要中途都撤走,这简直是荒唐透顶。克拉奇利茫然不知所措。范德格里夫特说,他要到图拉吉岛去同他的部下鲁珀图斯将军商谈这个“令人不安的新问题”。实际上,问题要远比范德格里夫特想象的更为令人不安:就在会议进行的时候,前面提到的日本舰队已(比预定时间提前)赶到瓜达卡纳尔岛海域。
太阳落山以后,克拉奇利的巡洋舰(除了他去参加特纳的会议乘坐的旗舰停在瓜达卡纳尔岛东面以外)都照常出航巡逻,保护运输舰。这些巡洋舰分成南北两队,另有两艘驱逐舰在不远的地方巡逻。所有这些巡逻的舰只遍布瓜达卡纳尔岛和弗罗里达岛之间的海域,一直延伸到西南面一个叫萨沃的火山岛两侧。天空布满了乌云,夜色漆黑。用大量篇幅,外加地图和草图,去描写萨沃岛之战,倒也无妨。但这是毫无意义的。事后拼凑起来的细节是根本不符合事实的。只需一句话就可以确切地概括这次夜战的特点,就是:突然袭击。金海军上将的简洁叙述,恰如其分地讲清了这次夜战:“凌晨1时45分左右,敌人一支巡洋舰和驱逐舰舰队(六艘带护航舰的巡洋舰)潜入这个区域,在飞机发射的火箭的协助下,用火炮和鱼雷袭击了我们的护卫舰队。由于是遭到突然袭击,同时因为日本舰队射击命中率很高,仅在几秒钟之内就给我舰造成非常严重的损失,因为我方只能吃力地回击敌人。”这支日本舰队的参谋长御前俊一海军上校略略数语便明确地阐述了这场战斗的全貌:“刚越过萨沃岛不久,我们就发现了你们的南队巡洋舰。大约两分钟之后,我们就发射鱼雷和炮弹了。发射鱼雷后,我们立即向左转舵,又发现你们的北队巡洋舰。我们的舰队在向左转的同时分成两路,一队巡洋舰驶向美国舰队的右侧,另一队驶向它的左侧。紧接着就用火炮和鱼雷攻击。”
“堪培拉号”巡洋舰还没来得及揭去炮塔伪装就连中二十六发炮弹和一、二颗鱼雷。甲板上大火熊熊,死尸纵横;舰长首当其冲,当场毙命。2分钟之内,“堪培拉号”已陷入绝境,带着浓烟烈火沉入大海。
紧跟在后面的“芝加哥号”巡洋舰正要向攻击“堪培拉号”的日本军舰开火,右舷哨兵发现一道鱼雷航迹。舰长发令:“右满舵”。两颗鱼雷在左舷爆炸了。几秒钟之后,一颗鱼雷击中船头,冲起一股水柱,盖过船的桅杆,艏柱被掀掉了。一发炮弹炸断了前桅杆的右撑脚,桅杆顿时倒了下来。“芝加哥号”的探照灯仍在搜寻着看不见的敌寇。虽已被打得残破不堪,但“芝加哥号”还没有沉没。
“阿斯托里亚号”巡洋舰在离敌人不到一海里的地方遭到炮击,已有一个炮塔被炸瘫,舰上几处起火。所有集流水管都被炸破了。副炮的弹药箱受热爆炸,把周围的人炸得血肉横飞。船在下沉,船员只好弃船下水。“昆西号”巡洋舰只见日本军舰的几个探照灯一闪,顿时成了众炮之的。“它很快就烧成一团”,“文森斯号”舰长讲道:“我看见它就在我们的左边燃烧起来。我向右掉头,躲开了这个大火盆。这时,一艘日本驱逐舰,也可能是巡洋舰朝我们发射了一颗鱼雷,击中一号锅炉舱。紧接着又一颗鱼雷在四号锅炉舱里爆炸了。炮弹落在驾驶台周围。在我们转舵的时候,又中了一颗鱼雷,也可能同时中了两颗鱼雷。船完全熄火了。眼看着‘文森斯号’开始向左倾覆,我便下令弃船。解下救生圈,投到海上。”在离那儿不到一海里处,一艘日本巡洋舰还对着已成火盆的“昆西号”猛轰。这艘垂死的巡洋舰的烟囱喷着蒸汽,发出阴沉可怕的嗥叫声。“昆西号”开始向左舷倾覆。大火中,只见被鱼雷炸开的船帮漂出水面,下面是落水的人在昏黑的水中挣扎,有的攀在橡皮筏和沉船的残骸上漂浮着。
总共有四艘巡洋舰被击沉,一艘巡洋舰和两艘驱逐舰遭重创。克拉奇利说:“必须正视的事实是,本来部署一支舰队就是为了击退敌人的水上进攻的,结果这支舰队却一战即溃。”是谁没有尽心职守呢?驱逐舰带着“警戒雷达”,近在萨沃岛跟前,却没有发出警报,这是极其严重的失职。最初的报告得出的结论是:“日本军舰溜到小岛附近,躲过了雷达探测,因为日本军舰的影像同海岸混在一起,加之,当时雷达还不完善。”在后来的一份报告中,尼米兹认为警戒雷达失灵不是设备本身的问题,而应归咎于训练不够和人员疲乏。当时,谁也没见到任何东西,可是都知道日本人来了,因为一个多小时以前,就听到了日本护航飞机的响声。“敌人突然袭击是我们失败的首要原因,但也是各种不幸情况的必然结果。”金海军上将最后总结说:“由于当时我们需要刻不容缓地占领瓜达卡纳尔岛,所以我们没能坚持认真地制定我们的计划。我们在通讯联络系统中的某些缺陷只能把本来就很不称心的局势搞得更糟。人员疲乏可能也松懈了我们的警戒。一般说来,是因为我们缺乏经验,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谢天谢地,日本人没袭击运输舰就撤走了。据日本人后来说,他们当时考虑到天已亮了,他们没有空中保护,又处在美国飞机的航程之内。他们当时也不知道美国航空母舰已经撤走了。再说,“文森斯号”一阵排炮摧毁了日本旗舰上的地图室,在这情况不明的沿岸海域航行,没有航海图是很危险的。
弗莱彻8日晚率领航空母舰及其“屏障”启航了。9日下午,从萨沃岛之战中逃出来的巡洋舰和只卸了一半或四分之一货物的运输舰也离岸了。也就是说,瓜达卡纳尔岛旁的美国军舰一艘也没有留。海军损失了四艘巡洋舰之后,就全部撤走了,留下的海军陆战队,装备虚弱(几辆坦克,几门高射炮),弹药不足,食物匮乏,而且面前是层层埋伏的敌兵和陌生而危险的丛林。一位官方历史学家说:“在海军陆战队普通士兵的思想里是意识不到舰队撤离瓜达卡纳尔岛的军事必要性的。”确实,一个士兵往往很难理解为什么某些在下层看来是不大体面的作法,而在上层看来就能变成战略需要。自有兵家和战事之日起,历来如此。美国的军事头目们认为,与其让航空母舰冒险不如大胆地把登陆的小股部队留在瓜达卡纳尔岛上(也许是略早了一点),因此,他们认为,士兵们对遗弃他们感到不满,这是不足为怪的。他们想,日后终见分晓,并且只能希望这些陆战队的士兵们不至于对此耿耿于怀。陆战队的士兵们后来确实把这一切都忘却了,只是没有忘记得那么快罢了。
起初,陆战队的士兵们还满以为给他们留下的食品太多了,其实是因为他们都吃不下饭。丛林战造成的神经紧张使他们大伤食欲,觉得所有的食品吃起来都味同嚼蜡,可是他们都十分诧异,为什么总觉浑身没劲儿呢?军官只好哀求他们,让他们吃饭。过了不久,由于逐渐消除了这种厌烦情绪,士兵们才发现他们的口粮少得可怜。从日本人仓库里搜出的大米成了他们的主要口粮,他们为了给自己提神,就喝一种装在小瓶里的怪味饮料,小瓶上贴的标签写着:“小角”香槟苹果酒。
退缩到瓜达卡纳尔岛西部的日本人重整旗鼓,每天夜里都进行小股出击,虽然人数不多,但声势喧嚣,凶猛如初。日本的巡洋舰和驱逐舰每夜都来给他们运送给养,接着就轰击美国海军陆战队的占领区。美军士兵缩进洞里,趴在地上不敢动弹。岛上的椰子树被炸得漫天飞舞,爆炸声震耳欲聋,炮弹呼吼着在漆黑的夜空里穿飞。攀在树上的日本兵冒着自己舰队的炮火,若无其事地彼此吹哨呼应,整夜整夜地放冷枪。美军陆战队试图从海滩进剿马塔尼考村,结果只有三人生还。这次出击后,日军照旧每天夜里炮击、冲杀和骚扰美海军陆战队,这种小型战斗又持续了一个星期。18日,范德格里夫特下令发起进攻,首先要不惜一切代价攻占马塔尼考村。一排残破的茅草房成了争夺的目标。攻的,凶猛激烈;守的,残暴顽强。瓜达卡纳尔岛上的美军士兵对日本人已是恨入骨髓。有一次,一个从前线抓来的日军俘虏光着身子,只穿着一条三角裤,举着双手走过来,后面有美军士兵用枪逼着,两旁的美军士兵不停地喊着:“宰了他!踢死这个鸟东西!”日本人对美国人也毫不客气。一个个在受伤之后还拉响一捆手榴弹和冲上来的美军同归于尽。
8月18日夜里,几艘日本小型运输舰在护卫舰的掩护下运来一批增援部队,在机场的两端登岛。第二天夜里,在机场东端登岛的日军向岛上的特纳鲁河边发起进攻。美军前一天夜里已在这一带架上铁丝网;日军攻上来,被猛烈的火力压了下去,死的死,逃的逃。后面的日军停下来,就地挖了战壕。在迫击炮的掩护下,美军派三辆坦克出击,于拂晓时分全歼了这支日军。后来才发现这条不是特纳鲁河,而是伊卢河。但这场夜战仍被称为特纳鲁河之战。
8月20日左右,汇总侦察机所提供的情况,看来日本人已在拉包尔地区集结了三-四艘航空母舰,两艘战列舰,十二艘巡洋舰,二十余艘驱逐舰,还有十五艘大型运输舰、货船和油船,以及一百六十架陆军轰炸机和歼击机。23日,率领美军舰队在瓜达卡纳尔岛东南巡视的弗莱彻准将接到报告,说在特鲁克群岛(即马里亚纳群岛)以南发现三艘带护卫舰的日军航空母舰向东南驶来。弗莱彻接到报告后当即率队迎击敌人。他的舰队包括两支特遣舰队,每支特遣舰队以一艘航空母舰为主,“萨拉托加号”和“企业号”。“萨拉托加号”(是整个舰队的旗舰)由两艘重型巡洋舰和驱逐舰护卫,“企业号”由一艘战列舰(“北卡罗来纳号”),一艘重型巡洋舰、一艘轻型防空巡洋舰和六艘驱逐舰护卫。
24日6时30分,“企业号”放出第一支巡逻机队,没有发现任何目标。到了午前,从美国驻南太平洋空军司令那里又传来了一些情报,证实了此前得到的情报是准确的。弗莱彻命令“企业号”再派第二支巡逻机队去搜索。一直到下午,巡逻机才发现目标,返回报告:西南大约二百海里处一支敌舰队,有三艘航空母舰、八艘重型巡洋舰、六艘轻型巡洋舰、十六艘驱逐舰和数艘大型运输舰正在驶来。这支舰队阵势庞大,呈六十到八十海里宽的弧形摆开。这就是说,日军大队人马启程来夺瓜达卡纳尔岛了。
侦察机发现目标后当时就朝日军航空母舰扔了炸弹,但没有炸中。在这势孤力单的首次攻击中,美军一架飞机被击落了。这架飞机上的后机枪手德尔马·D.威利带伤撤出机舱,爬上橡皮筏。他在海上漂泊了十五天才登上了一座荒岛。岛上的土著居民收留了他,给他治好了伤,又设法让他回到了弗罗里达岛。当他辗转来到弗罗里达岛时,已是1943年的4月11日,从他遇难那天算起,前后整整二百一十八天。
由俯冲轰炸机和鱼雷飞机组成的第二梯队从美军的航空母舰上起飞了。“萨拉托加号”的飞机首先赶到敌人上空。它们发现了七千五百吨的小型航空母舰“龙骧号” [ cdhyy注:原译“龙树号” ] 之后,就先发射鱼雷,后投炸弹,一举炸开了“龙骧号”的飞行甲板。“龙骧号”当即浮在海上不动了,随后即带着满船的烈火倾覆了。
与此同时,日军舰队也放出了飞机。“企业号”和“萨拉托加号”的飞机刚一起飞,警戒雷达就报告有一群敌机飞来。
美国从那时起对雷达的作用越来越重视。关于雷达,已有很多文章和书籍专门介绍了这个应用无线电超短波反射原理的发明,在此无须多加解释。其实,在大型军舰上不仅限于一个雷达,而是装备几个雷达,每个雷达负责专项探测,有远近防空警戒雷达,炮兵雷达,雷达询问器,等等。从1942年以来,每艘战列舰或航空母舰都装有一套雷达设施,包括十到十五台各种不同类型的雷达,由一百到一百五十名专职人员操纵。通过雷达和其它途径得到的情报都汇总到一个“情报中心”里。
日军的突击梯队包括三十六架俯冲轰炸机和十二架鱼雷飞机,另有二十四架歼击机护航。这支飞行梯队遭到美国舰队护航机的截击,可是一场混战之后,日军的三十架俯冲轰炸机和多数歼击机都溜过去了。在“企业号”上,警戒雷达监视着这些来敌。甲板上,大家都注视着广播喇叭报告的方向。天空一片湛蓝,显得格外高远深邃。太阳渐渐西沉了。不知是谁先喊了起来:“来了,这帮混蛋!”果然,一个个亮点当空出现了。
霎时间,所有的护卫舰艇一齐开火,雷鸣般的炮声震撼天地。蔚蓝的天空中,千百条火光闪烁的弹道密集地交织在一起。离“企业号”不远的“北卡罗来纳号”喷吐着又密又猛的火舌,就象船上起了火一样。飞在前头的日军飞机刚一进入高射炮的射程,顿时被打了个粉身碎骨,残骸纷纷扬扬撒在空中。跟在后面的日本飞机毫不畏惧,接踵而至。只见一架、一架,又一架,越过炮火防线之后就沿七十度角俯冲,一直冲到五百米以内才投弹,下面的“企业号”在不停地躲闪着。几架日军飞机在俯冲时被“北卡罗来纳号”的高射炮击落了。日军飞机集中力量全队攻击“企业号”。一架飞机俯冲到离船很近的上空,发出刺耳的尖叫声,眼看着一颗雪亮的炸弹斜刺着向甲板落下来。这想必是一颗十分之一秒的定时炸弹,因为它穿透了两层甲板才爆炸,炸死了三十五人,把第三层甲板也炸着了。抢险队和安全队立即赶到。中舱的舱壁被烧得漆黑,象纸一样一戳就破;中间是一团黑烟,别的什么都看不见了,有好几个人躺在大火之中。人们在中舱里只听得上面高射炮响成一片,俯冲轰炸机吼声震天。消防队抱着水龙头灭火,水柱喷在甲板上吱吱作响,腾起团团蒸汽。
几分钟之后,又一颗炸弹击中了“企业号”。只见船尾升降台的右舷角火焰四射,红光耀眼。周围的六十名水兵,当场被炸死三十八人。离得最近的被炸得碎尸万段,稍远一点的就地被烧成了焦人,如木雕泥塑一般僵在原地不动了,身上的衣服早已不翼而飞。一个坐在瞄准手位子上的炮手,身子向前微倾着,留下了他那瞄准的姿势,他的手还扶在指向低空的火炮上,看得出当时是在跟踪一架俯冲下来的敌机。旁边一个炮手空举两只焦黑的手,摆着一副吃力地搬动炮弹的姿态。在爆炸点的四周,甲板被烧成了桃红色。
第三颗炸弹把飞行甲板上的一块钢板一掀而起,甲板上顿时火舌喷吐。紧接着,又一颗炸弹擦着船舷落在海里,激起一股冲天水柱。水柱反落在甲板的裂口上,把甲板上的火浇灭了一大半。过了一会儿,在甲板上忙着灭火的人发现高射炮不响了,原来空中一架飞机也没有了。
这场袭击总共历时4分钟,“企业号”上有七十四人被炸死,九十五人受伤,其中四人生命处于垂危之中。一个小时以后,船上的火被扑灭了,有的地方火势也被控制住了,船又以二十四节的航速行驶了。弗莱彻命令“企业号”去珍珠港修船。于是,一艘巡洋舰和四艘驱逐舰护卫着“企业号”返航了。
关于8月24日的其它空战情况,消息混乱,情况不明。从“龙骧号”起飞攻击亨德森机场的日军飞机被新近布防在瓜达卡纳尔岛上的美军歼击机打退了。日军飞机被击落了一大半。一批从亨德森机场起飞的俯冲轰炸机于24日和25日上午袭击了日军舰队。来自圣埃斯皮里图岛的美国陆军B-17型轰炸机也参加了这两次袭击。总之,除了“龙骧号”航空母舰以外,日军还损失了一两艘运输舰,另有两三艘巡洋舰遭到重创。跟中途岛战役的情况一样,日军最后放弃了登陆企图,掉头返航了。1942年8月24日和25日的交战以“东所罗门群岛战役”闻名于世。
“企业号”24日下午派出攻击日本舰队的第二梯队包括十一架俯冲轰炸机,由特纳·K.考德威尔中尉带队。由于当时日军飞机正在袭击“企业号”航空母舰,这支俯冲轰炸机队出击难以成行,因此出发时间晚了,没有找到目标,返航时天色已晚,汽油也快用尽了。最后,考德威尔决定带队去瓜达卡纳尔岛降落。当他们同亨德森机场联络上时,天色已很晚了。彼此辨明是自己人以后,基地人员燃起了几堆火。快着陆时,飞行员们看到跑道两旁横七竖八地停着几架飞机,有的好象已经被炸坏了。跑道的路面上还能看出有多处是仓促重铺的。飞机一着陆,就有一群面孔消瘦的士兵围上来,问长问短:
“欢迎,欢迎!你们一共几个人呀?是十一架飞机吧?这回我们可人多了,太好啦!可惜你们来晚了一点儿,我们刚吃完夜宵,不过我们会设法给你们弄点吃的。请到这边来吧!”
营房看起来很小,而且显得破烂不堪。食堂设在一间很低矮的木板房里。飞行员们坐下来,对这热情的接待尽量表现出很受感动的样子。他们对海空作战的情况知道的不多,所以只好就所了解的点滴情况讲了一下。
“你们一定都很劳累,现在该去睡一觉了。到这儿来吧。”
宿舍也是在一间木板屋里,担架就是他们的床铺。担架的帆布上还留着大块大块的褐色渍迹,这显然是同事们的血迹。
“你们还得看一下防空壕在哪儿。瞧瞧吧,多方便哪!就在旁边。”
看了防空壕之后,飞行员们就转回宿舍,默默地在担架上躺下了。他们刚刚入睡,日本舰队就开始炮击了。
由于“企业号”受损,考德威尔奉命带着十一架飞机留在亨德森机场,暂时附属于海军陆战队的223飞行中队。他们在瓜达卡纳尔岛上呆了几个星期,一直同被遗弃在岛上的海军陆战队士兵们同甘共苦。金海军上将曾对这段经历作了简洁的描述:“在东所罗门群岛战役之后约六个星期的时间里,西南太平洋上没有发生过任何大规模战斗。日军潜水艇和飞机在这一带非常活跃,先后曾发生过一些小规模战斗。在这些战斗中,我们损失了‘黃蜂号’航空母舰和五艘驱逐舰。日本军舰几乎每天夜里都去袭击瓜达卡纳尔岛。我们的士兵索性把这些定时来袭击的日本军舰叫‘东京快车’。敌机也日夜不停地轰炸海军陆战队的阵地。‘东京快车’还往岛上运送军队和物资。这些日本军舰白天由飞机掩护,隐蔽在丛林遮盖的海岸边,夜间就到瓜达卡纳尔岛以北的埃斯佩兰斯角去卸船,它们一直开到岛上的机场周围,炮击一阵之后就匆匆开走了。”
“企业号”上的一个飞行员讲道,“我们从担架上爬起来就往防空壕里跑。这时就已经有人倒下了。每天夜里,就象这样被炸死的至少也有五个人。不过,最糟糕的是让人没法睡觉。呆在瓜达卡纳尔岛上比飞在空中还要危险十倍。”敌人第一次炮击之后,立即有三名“企业号”的夜航专家自报奋勇去攻击日本军舰。他们对敌舰队狠狠地轰炸和扫射了一阵,但一个叫布朗的飞行员却没有回来。可是“东京快车”第二天又来了。两天以后,一个飞行员发现在一个小岛的海滩上有一架坠毁的美国飞机。他低飞一看,正是布朗的飞机。残骸旁围着五十多个土著人,有一个人还穿着死者的飞行服神气活现地坐在驾驶舱里。
飞行员们每天早晨给飞机加油(由于没有地勤人员,所以他们自己动手加油)。瓜达卡纳尔岛上,天气炎热多雨。汽油桶有的还扔在海滩上,有的放在东一个西一个的临时小仓库里。他们只好用日军丢下的卡车把汽油运回营地,然后再把汽油桶从卡车上扛到飞机上,往油箱里灌。他们把这每桶重二百六十公升(一百八十五公斤)的汽油运来之后,还得去运炸弹。专门运炸弹的拖车和牵引车当时还没来得及卸下船就又被美军舰队匆匆忙忙带走了,他们只好用代用拖车把炸弹运回来。飞机缺零件,他们就到破飞机上去找。飞机出了毛病,他们就自己修。在“企业号”上,成龙配套的地勤队每天早上都准时把准备就绪的飞机送到他们面前,如今一切都得自己动手。劳累之余,飞行员们无不思念他们的“企业号”。
敌人的轰炸机在“零式”歼击机的护卫下每天都来袭击机场。警报器一响,机场上的“无畏式”轰炸机就得赶快起飞,飞出三十公里以外,让海军陆战队的歼击机去迎击敌人,保卫机场。敌机头一天来袭击时,有两个机组没来得及起飞,他们刚跳进一个壕沟里,敌机的炸弹就落下来了,一下子把他们埋在这颤抖的泥土里,但都没受伤,可是离他们十米远的五个陆战队士兵却都被炸死了。每天都有炮弹库或汽油库被炸毁,每天都有木房被烧毁,机场的跑道被炸得坑坑洼洼的。日本人用这些军舰和飞机是不可能把岛上的机场彻底摧毁的,但他们好象觉得关系不大,只要能不停地进行骚扰就行。夜间,“东京快车”也有偶尔不来的时候,但这时往往会有一艘孤零零的潜水艇在海岸边浮出水面,炮击一阵之后就又潜下水去。然后,可能再来一架日本飞机,在空中盘旋一阵,发射几颗火箭弹。一阵硝烟散后,有时有飞机来轰炸,有时没有。这出戏如何收场,根本无法预见。陆战队的士兵们把日本的潜水艇叫作“明星海”,把日本飞机称为“卓别林”或者叫“电动洗衣机”,以此来取乐消遣。可是,敌人接连不断的骚扰使他们没法睡觉,所以个个叫苦不迭。每当“东京快车”(其编制经常变换,一般是几艘驱逐舰和一、两艘轻型巡洋舰)炮击时,陆战队士兵们就从炮声到炮弹的爆炸声的间隔时间来推算大炮的口径和方向。大口径火炮发出的声音象风吹椰林;如果这椰林的风声变成象轮胎撒气的声音,那就是该倒霉了,死神就要临头了。瓜达卡纳尔岛上的美军士兵们直言不讳地说他们最怕这种夜间炮击,“尽管炮击成了家常便饭,但这是无法适应的。”七、八个星期以后,卫生站里的伤病员有一半是患神经失常的病号。
有一个士兵曾在瓜达卡纳尔岛上拍了一张照片,照片反映的是一支陆战队巡逻后返回营地的平庸场面。一行行高大稀疏的椰子树干,看上去并不那么苍劲挺拔,而是整个向一边倾斜着,显得有些柔弱怠惰。一棵棵高耸的树干上丛生着扇形复叶,林间露出一条闪闪发亮的小径,一队士兵沿着这条小径巡逻归来。这是一条小路,倒不如说是一条小溪,因为士兵们是走在水里的。他们排列得很有秩序,但从那步伐上看,可以知道他们是缓慢艰难地行进着的。照片上还印出了他们迈步时溅起的水花,人们仿佛听到了他们走在泥水里发出的汨汨声和哗啦哗啦的趟水声。他们的穿着杂七杂八,有的光着上身,有的穿着茄克衫,有的穿着背心。他们都抬头凝望着镜头,脸上看不出一丝笑容。一个个面色憔悴,满脸胡须,眼窝凹陷。小径的两边是略微高出溪水的沼泽地,沼泽地上是一座座被雨水洗得发亮的小木房和帐篷。在这满眼异国风光的背景下,木房和帐篷显得格外低矮破陋。留守营地的几个士兵呆滞地望着归来的战友。营地里,木箱和汽油桶扔的东一个西一个,到处都是。近处是露在水面上的一棵烧焦了的椰子树桩。
长期呆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不得疟疾才是怪事呢。飞行员们一发烧妨害更大。有一个陆战队飞行员在飞行时突然发烧不能动了,结果从空中坠落下来,机毁人亡。疟疾过去之后,痢疾又流行开了,威胁越来越大,看来非把病号撤走不可。美军把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的老驱逐舰改装成快速运输舰,仿照日军的“东京快车”编成了一个小型运输舰队,负责同努美阿岛和埃斯皮里图岛联系。撤离前,患痢疾的病号眼看着自己瘦得可怕,就强打起精神吃饭:“反正是吃了再泻呗!” “企业号”的飞行员布朗,自失踪以后人们都以为他早被野人给吞噬了,可是后来却被活着找回来了。他当时把自己的衣服都分给了土著人,得到了他们的欢欣和帮助。
在这段时间里,飞行员们还是经常起飞去袭击“东京快车”。有一次,一艘两万吨的日军客货船满载军队被炸中起火,使那天向瓜达卡纳尔岛开来的日本舰队被迫中途返航了。日军一共有一两艘或三艘驱逐舰被炸沉,一两艘巡洋舰遭重创。由于当时参战飞机为数甚少,加之印证不足,所以很难估计日军在这段时期的损失。“企业号”的俯冲轰炸机还炸沉了数艘满载兵员的日军大型登陆艇。当时日军夜间把这些登陆艇开来,企图隐藏在椰林遮蔽的海岸边。前面说过,除了“黃蜂号”以外,还有五艘美国驱逐舰被击沉。“黃蜂号”这艘一万七千吨的航空母舰是9月15日去救助一支船队时被一艘日本潜水艇用鱼雷击沉的。
9月12日,天一黑日军就开始炮击,整整不停地轰了一夜,一直到天亮才停下来。美军士兵抬起头来,面面相觑,个个是满脸泥污。他们站起来,刚走出掩体,炮弹又炸开了。日军打来的炮弹有的是带定时雷管的,落地十一个小时之后才爆炸。13日那天,美军士兵一整天都被这些突如其来的爆炸折磨得心神不定,惶恐不安。天黑时,日军又开始炮击了。深夜,日军发起了进攻。两翼的进攻被打退之后,日军从美军的中部攻到隆加山的山坡周围。有一小股日军一直冲进范德格里夫特少将的指挥所,在他的帐篷里打死了一名中士。双方在黑暗中用手榴弹和刺刀展开了近战。美军的野战炮打响之后才保住了美军阵地,打死了日军五百多人,顶住了日军的第二次冲锋。
隆加山战斗过后,出现了一段暂时的平静。“企业号”的飞行员到瓜达卡纳尔岛以来,把飞机一架一架地损失光了。一些身体还能支持的飞行员就在营地干些杂务。天不下雨的时候,他们就到离机场一千五百米远的一条小河边去洗濯被汗水渍黄了的衣服。他们洗衣时就能看到河对岸有日本人在洗澡,一阵阵浓郁的香皂味飘过河来。日本人还悠闲地听着广播,收音机里不时地传来“家乡啊,可爱的家乡”的歌声。有时,美国飞行员们还惊奇地听到日本人呼喊他们的名字。日军的高空轰炸机仍然时常来轰炸,同时还空投一些宣传小册子,封面上印着漂亮丰腴的裸体少女。但是,在那些被疟疾和痢疾折磨得虚弱无力的美军士兵面前,这些画片却产生不了任何诱惑力。画片丢在泥泞的地上,无人问津。一场雨过后,这些裸体画片就被埋进泥土里,剥蚀殆尽了。大型船队终于赶到了,带来了粮食、药品、大炮、弹药和几千名身穿崭新军装的海军陆战队士兵。“企业号”的飞行员随船队撤走了。飞行员们在离开机场去登船的路上,一再回头观望,想多看一眼那凄凉的营地,多看一眼那些坐落在满是木箱和油桶的沼泽上的小木房和帆布帐篷。原来他们总想离开这个苦难的地方,可现在当他们真地要离开它时,却心情十分沉重,羞愧难忍。的确,当人们经历一番甘苦之后对一个地方产生了深厚的感情时,人们总要对这个地方恋恋不舍的,这也是人之常情。
尽管美军奋力抵抗,但最终还是有一个师的日本军队于9月底登上了瓜达卡纳尔岛。形势十分危急。眼下兵力不足,很难进行一场决战(正在维修的大型舰只太多了),但戈姆利还是决计要给“东京快车”一个沉重打击。他在瓜达卡纳尔岛以南部署了三艘重型巡洋舰,两艘轻型巡洋舰和五艘驱逐舰,派斯科特海军准将指挥作战。10月11日下午,“东京快车”开来了。那天,“东京快车”的队伍格外浩荡,前面是驱逐舰开路,跟着就是四、五艘巡洋舰,后面是七、八艘运输舰。夜幕降临了,美军舰队从西北面绕过瓜达卡纳尔岛,成一路纵队横过埃斯佩兰斯角。美军舰队刚转舵向西以二十五节航速前进,“东京快车”就露面了,与美军舰队呈直角开过来。也就是说,美军舰队处于“T”字的竖线上,占据了典型炮战位置。日本舰队没有发现任何目标,也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和美国舰队在萨沃岛战斗中一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艘日本重型巡洋舰首先被打开了花,大火突起,火星飞进。这一突袭打得日本舰队足有10分钟没有还击,在不到5分钟的时间里就有四艘日本军舰被击沉了。日本军舰终于开炮还击了,当即击沉了一艘美国驱逐舰,重创一艘轻型巡洋舰,但由于损失了三、四艘巡洋舰,四艘驱逐舰和一艘运输舰,所以被迫撤退了。当天夜里,治愈了皮肤病的哈尔西赶到奥克兰接替患病的戈姆利,到任就接到了坎斯佩兰斯角海战的捷报。
10月12日,美军六千人在瓜达卡纳尔岛登陆,另有四艘鱼雷快艇作为刺向“东京快车”的尖刀(如果敌人胆敢再来!),抛锚停在图拉吉岛。海军陆战队的士兵们如释重负顿时感到轻松许多。然而,他们轻松得太早了。翌日,“东京快车”又来了,看来日军把埃斯佩兰斯角的失败看成小事一段,仍然照来不误。这天晚上,“东京快车”带的护卫舰队包括两艘战列舰,一艘巡洋舰和八艘驱逐舰。机场被轰击了一个半小时,不屑说,机场上的飞机大部分都被摧毁了。第三天晚上,日军的巡洋舰和驱逐舰又照例来炮击。美军在瓜达卡纳尔岛上的飞机被炸得只剩了一架,可是“东京快车”还是往瓜达卡纳尔岛运送军队和大炮,耀武扬威地炮轰瓜达卡纳尔岛,气焰甚嚣尘上,大有要踏平礁岛之势。美军匆匆从圣埃斯皮里图岛派来飞机,但是日军不顾美国飞机的截击,空袭越逼越紧,鱼雷飞机和俯冲轰炸机蜂拥而上。一艘日本潜水艇用鱼雷击毁了“切斯特号”重型巡洋舰。从20日起,新登岛的日军开始“对美军全线施加强大的压力”,架在卡约山上的大炮不停地向美军阵地猛轰。23日,天刚一黑下来,“东京快车”就对瓜达卡纳尔岛开始了自开战以来最猛烈的炮击。美军一看就知道这次绝不是骚扰,而是符合常规的“炮火准备”。深夜零点零一分,炮击刚一停止,地面部队就立即发起进攻。卡约山上的大炮开火了,密集的炮火组成了一道火网,后面紧跟着冲上来了日本坦克,坦克后面跟着步兵。日军四次冲锋,四次被击退。拂晓,被摧毁的坦克还在冒烟,在烟雾弥漫的丛林里,日军再次发起冲锋。范德格里夫特把所有的兵力都投入了战斗,除了海军陆战队之外,还有12日登岛的步兵,甚至连机械师、司机、面包师、厨师在内的所有随同盎格鲁-撒克逊人战斗部队开来的专业人员和附属部门的人员都动员起来了,总之是一个不漏地倾巢出动了。范德格里夫特同时还调飞机来轰日军的运输舰和货船,协助地面部队作战。日军的进攻被打退了。
25日清晨,“东京快车”又来了,先在埃斯佩兰斯角卸下军队和物资,到晚上就开始炮击,其凶猛的势头有增无减。许多美军步兵吓得哭了起来:“我的上帝呀,我的上帝,难道他们就没完没了了吗?!”在炮火准备和步兵冲锋之间没有任何停顿,没有任何间歇,炮火准备之后紧接着就是烟幕射击,掩护日军坦克前进。“25日深夜,敌人的地面攻势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那些自以为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鏖战。美军的正面防线被突破了,日军攻占了机场的一部分。拂晓,大部队战役变成了筋疲力尽的小股部队之间的零星战斗。一些美军士兵已经到了绝望的边缘;日军士兵的精力也消磨不小。“一群群矮小的日本兵挤在一起,从地上爬起来,冒着我们的枪林弹雨踉踉跄跄地向前冲,直到倒下去再也站不起来为止。”天亮以后,范德格里夫特缩短了战线,对部队作了一番勉励之后就以陆战队的一个团打头阵,发起了反攻。他想把日军赶到丛林边上去,夺回机场。但日军寸步不让。最后,占领机场的日军被就地歼灭了二千二百人。至此,瓜达卡纳尔岛的“要冲”——亨德森机场失而复得。然而,范德格里夫特的部队却濒临绝境:前一天登岛的日军步兵还没有投入战斗,另有一支日本舰队正向瓜达卡纳尔岛接近,这支舰队包括四艘战列舰、三艘航空母舰和重型巡洋舰、轻型巡洋舰、驱逐舰、运输舰以及其他舰只共四十余艘。
美国掌握了一整套精巧熟练的修船方法。受损伤的舰只进港之前,专家们一经查明主要损伤部位立刻拟定出一个总的工作计划。东所罗门群岛战役之后,“企业号”一到珍珠港就立刻有各队工人突击抢修,其紧张繁忙的场面跟珊瑚海战役之后修“约克敦号”航空母舰完全一样。10月16日,一切都准备就绪之后,“企业号”当即启航,由新舰长奥斯本·B.哈迪森海军上校指挥,但仍然悬挂金凯德海军准将的帅旗,改由“南达科他号”战列舰和两艘巡洋舰,八艘驱逐舰护航。“企业号”奉命全速驶向南太平洋,“大黄蜂号”在四艘巡洋舰和六艘驱逐舰的护卫下已在那里巡航。两支舰队10月24日中午在新赫布里底群岛东北海面汇合,组成“金”特遣舰队,由金凯德担任指挥。“金”特遣舰队的新航向是:从北面绕过圣克鲁斯群岛,然后驶向所罗门群岛最南端的圣克里斯托巴尔岛。看来,尼米兹已经掌握了有关敌舰队方位的确切情报。
26日午后,“企业号”驾驶台。的电传机上传来了由太平洋舰队司令部转发来的一份飞机侦察到的情报:“距‘金’特遣舰队西北六百海里发现敌战列舰两艘、巡洋舰四艘、驱逐舰七艘。”一小时以后,太平洋舰队司令部又转来一份飞机侦察的情报:“两艘带护卫舰的日本航空母舰,方位:北纬08°51′,东经:164°30′,航向:东南145°;航速:二十五节。”从这份情报看,日本舰队离特遣舰队还不到三百六十海里。金凯德当即派出第一队飞机前去搜索攻击,但没有发现任何目标。在去的时候,由于飞行员们一心向前搜索,超出飞机续航能力,多飞出了八十海里,结果在返航时有六架飞机坠入大海。六架飞机坠毁了,机组人员全部被搭救上来。这次失利主要是因为日本航空母舰已经改变了航向。然而,美国陆军侦察机一直在跟踪,直到知道敌人改道向瓜达卡纳尔岛驶去。不过,不管日本人的意图如何,起码目前可以推断,两军最迟在翌日上午就要交火了。那天夜里,美军航空母舰上情绪十分高涨。“企业号”上的航空兵司令克罗姆林海军中校把飞行员召集在餐厅里训话。他先简单地谈了瓜达卡纳尔岛的官兵们的处境,然后介绍了三倍于特遣舰队的日本舰队的组编情况。他紧接着说道:“但是,你们现在有优等的飞机,质地坚固,胜过现代所有的飞机。你们又受过最精良的训练,熟悉空战的新战术。”最后,他对飞行员们照例进行了一番勉励。他讲完之后,飞行员们解散休息。
不出所料,战斗果然在10月26日上午打响了。下面就是根据在“企业号”上的所见所闻和许多目击者的口述整理的战斗进展情况。
4时30分:飞行员进早餐,餐厅里飘出阵阵咖啡、煎鸡蛋和美国纸烟的香味,黑板上还留着克罗姆林在午夜开会时写的数字和注释。飞行员们议论着在前一天巡逻时(由于燃料耗尽)损失几架飞机的事,气氛沉闷。多数飞行员似乎都有些困倦了。随军天主教神甫走进来说,“南达科他号”用信号灯通报了各护卫舰搭救上来的飞行员的名单。神甫刚一开口,飞行员们个个悉心静听,这自然是出于同情和敬重。
5时5分:飞行甲板上伸手不见五指,天色依然象午夜一般漆黑。前一天奉命执行搜索任务的侦察机一架挨一架地停在船尾甲板上,怯生生地好象怕人责备似的。飞行指挥官今天的声音格外悠扬,似乎比播音员还要胜过一筹,他手拿话筒说道:“请离开螺旋桨……,发动机起动。”号令发出后,一般总要等几秒钟才能听到发动机的轰鸣声,因为飞机没有汽车上那样的起动装置,如果装上起动器,那就太笨重了。装在发动机下面的特殊点火装置里有一个电动发火器。发动机发出几下劈啪声之后就起动了。排气管紧接着就喷出火舌。如果从来没有见过,那是很难想象这种蓝色的火焰是多么纯洁透明。第一批飞机起飞了。
不久,天破晓了。微微泛白的天空衬托出“舰岛”的轮廓。接着,护卫舰只的侧影也在海面上显现出来了。“南达科他号”战列舰航行在“企业号”左边不远的地方,它的船帮上没有舷窗,舰楼压得很低,看上去好象一条黑色的大狗鱼。转眼之间天就大亮了(舰队航行在南纬10°上)。“企业号”甲板上,飞机还在陆续起飞。驾驶台上,金凯德上将身穿黄褐色衬衣,光着头坐在一个高脚凳子上,凝望着碧绿的大海。天空中飘浮着几小片毛茸茸的积云,云彩的东面涂上了一层金黄色。一群飞鱼从船的右舷欢快地游过。天空越来越明亮了,转瞬之间霞光万道,一轮红日从东方地平线上喷薄而出。面南凭眺,可以隐约看见“大黄蜂号”的分舰队在“企业号”以南八海里的海面上航行,两支分舰队齐头并进。清晨巡逻的最后一批飞机起飞了。甲板上一片静寂。
7时30分:(维维思·W.韦尔奇中尉的)机群发回第一份电报:“发现敌战列舰两艘、巡洋舰一艘、驱逐舰七艘,没有航空母舰。”
8时整:飞机发来第二份电报(詹姆斯·R.李海军中校发的):“发现两艘日本航空母舰和护卫舰队。航空母舰飞行甲板上没有飞机。我们遭到‘零式’飞机的攻击。”
8时02分:金凯德命令十架俯冲轰炸机、十架鱼雷飞机和十架歼击机起飞。
8时12分:广播喇叭的声音盖过了正在起飞的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声,喇叭里广播了前方飞机发来的一份电报:斯托克顿·B.斯特朗中尉和查尔斯·B.欧文中尉攻击日本“翔鹤号”航空母舰,两颗炸弹投中目标,击落前来截击的“零式”飞机四架。听到这个消息,甲板上的人顿时欢呼起来(后来得知被击中的日本航空母舰实际上是“瑞鹤号” [ cdhyy注:原译“瑞穗号” ] )。
9时整:数架清晨出去巡逻的“无畏式”俯冲轰炸机返航。海风轻拂,“企业号”不需转舵就接下了这几架飞机,飞机迅速平安地降落在甲板上。
9时30分:一架美国歼击机单个飞回来了。这架飞机动作异样,姿势反常,左右摇摆着低空绕航空母舰兜了一圈,然后就朝甲板上降落,虽然落得很猛很重,但一次就降落成功了。飞机停下来以后却不见飞行员出机舱,几个人跑过去一看,原来是飞行员受伤了。他简单地报告了8时12分以后起飞的飞机的战斗情况:十二架“零式”歼击机突然从东面冲进美国机群,美国飞机击落了两架“零式”歼击机,自己损失了四架歼击机。更多的情况,这个飞行员不得而知。
9时40分:广播喇叭响了,“抢险队和消防队注意,请穿好防火衣待命。日本飞机离我五十海里。”
9时42分:甲板上又响起发动机的轰鸣声,十一架歼击机开始起飞。
9时45分:天空乌云骤长,下起了暴雨。飞机照旧起飞。
10时整:雨过天晴,阳光灿烂,蔚蓝的天空洁净如洗。被暴雨冲刷得闪闪发亮的“南达科他号”的炮塔,不久又渐渐露出原有的灰暗的色泽。整个战列舰漆成深灰色,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前进,显得十分威武雄壮,“企业号”官兵似乎从中得到一种安全感。在航空母舰的驾驶台上,金凯德及其幕僚们用望远镜向南观察着,也许是发现了什么。
10时06分:攻击了日本航空母舰之后,斯特朗和欧文驾机返航,降落在“企业号”飞行甲板上。斯特朗说,他的飞机只剩了二十公升汽油,欧文的飞机还剩十二公升。
10时11分:“大黄蜂号”的分舰队仍然航行在“企业号”以南八海里的海面上,各舰开始对空射击。从“企业号”上看得十分真切,在那洁净高远的蓝天里,升起一团团浓烟,象奇形怪状的花朵一样徐徐开放,呈现一副无声的奇景。一时间,周围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看见那黑色的玫瑰花在这令人揪心的寂静之中开放着。不一会儿,炮声响了,沉闷的隆隆声不绝于耳。“大黄蜂号”分舰队的高射炮对空猛射,密如火网,舰队上空硝烟滚滚,遮天蔽日。
10时13分:“大黄蜂号”航空母舰中弹。用望远镜可以看到“大黄蜂号”前部起火,烈火熊熊,浓烟滚滚。一架架飞机拖着长长的火苗坠落在“大黄蜂号”周围,但辨不清是日本飞机还是美国飞机。“企业号”上一片静寂,鸦雀无声。一股又粗又浓的烟雾从“大黄蜂号”上升起,直插云天。“企业号”分舰队依然航行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
10时25分:眼前看不到任何目标,只有“大黄蜂号”分舰队和还在冒烟的“大黄蜂号”航空母舰。从“企业号”起飞出击的飞机又传来了新的消息,总共有二十五架“零式”飞机被击落。人们都替美国的鱼雷飞机担忧,担心它们已被敌机击落。美军的俯冲轰炸机先发现了两艘日本巡洋舰和数艘驱逐舰,他们报告了这些日本舰只的位置之后,就继续搜寻日军的航空母舰。他们又向前飞了二十海里,发现两艘日本战列舰。他们闯过敌战列舰的高射炮截击之后,终于看到了日军的两艘航空母舰。这两艘航空母舰带着护卫舰队航行在战列舰后面,天上有飞机保护。美军两架“无畏式”俯冲轰炸机被击落,另有两架被击伤,其余的朝最大的航空母舰袭击过去,投中了四颗五百公斤重的炸弹(这次是炸中了“翔鹤号”)。
11时13分:日本飞机来了。“企业号”及其护卫舰一齐开火。几架日本飞机应声坠入大海,其他日本飞机紧接着冲了过来。“企业号”宽大的飞行甲板极度倾斜着,全速偏航,船上一切都随之震动起来。在甲板上所有人都趴了下来,多数人都双手紧紧地抱着脑袋不敢动弹。金凯德依然站在驾驶台上,新任舰长哈迪森也站在那里。这些日本飞机是俯冲轰炸机,俯冲的呼啸声此伏彼起。说呼啸还不够确切,因为在这可怕的声音里还带着一种威逼和哀怨的声调。慌恐之中谁也数不清有多少架飞机在俯冲。“企业号”的甲板此时又向另一边倾斜了。由于各舰只都在不停地转弯机动,变换队形,趴在甲板上的人偶尔抬头看看大海,觉得眼前一片昏花,晕头转向。他们糊里糊涂地只知道日本轰炸机还在头上盘旋,没完没了地俯冲轰炸。
11时25分:“企业号”突然遭到沉闷的一击,顿时整个船身剧烈地震荡起来。团团黑烟裹着烈火从前部升降台后面的甲板中央翻卷上升。航空母舰并没因此而减速。风压着浓烟反扑下来,接着,又是一阵震荡。一股水柱从左舷冲起,盖过驾驶台,停在船尾甲板上的一架飞机滑动起来,摇来晃去地在甲板上打转儿。高射炮的隆隆声和俯冲轰炸机哀怨的呼啸声交织在一起。剧烈的震荡接连不断,炸弹落在附近的海面上就象落在船上一样猛烈地上下掀动着船身。“企业号”仍没减速;甲板上还没看到有人被炸死。
11时27分:空袭结束,高射炮停火。“企业号”共中了三颗炸弹。一颗穿透飞行甲板在船的底层爆炸,炸死数人,几处起火,另一颗也穿透了飞行甲板,斜落在船头前面的水里爆炸了;第三颗把右舷护舷钢板炸开了一个缺口。全船上下只有百分之三的人目睹了这场战斗。在船舱里的人只听到广播喇叭发布的通告和命令:“俯冲轰炸机袭击,准备战斗。”除此之外,他们还感觉到船体在剧烈震荡。在炸弹的冲击下,有的舱壁被震破了;有些管道被炸坏了,有的舱室灌进了海水。舱内的灯都灭了。10月26日那天炸中“企业号”的第一颗炸弹正好在一个弹药舱上面爆炸,使周围几处起火。在往起火的舱里大量浇水之后,才把火势控制住了。有一个从关岛来的矮个子混血人在船上当餐厅服务员,当时他正在隔壁的舱室里工作,他打电话向安全队报告了他的舱室里发生的一切。下面就是他所看到的战斗情况:“我觉得船好象要向我身上砸下来似的。爆炸过后好长一段时间,还有东西在不停地滚来滚去。火和烟一齐涌进舱室。我想,可能是日本人使用了窒息瓦斯。我不断地打电话呼救。所有的灯都灭了,舱室里象地狱一般漆黑一片,水越涨越高,有时一下子就能上涨几厘米。开始,水有齐腰那么深,后来就没到肩膀了。我使劲几向上踮着脚,心里渐渐害怕起来。”这个默默无闻的战士名叫文森特·萨布兰,他在舱里一直挣扎到7时50分才被救了出来。
11时28分:“企业号”飞行甲板上,广播喇叭里报告:“右前舷发现潜望镜。”可是,人们应声望去,却什么也没看见。说话之间,一架美国飞机朝船尾飞来。甲板上,降落指挥官开始挥动指挥拍。
这个降落指挥官名叫罗宾·林赛,在美国海军中是个很有名的人物。当时,林赛就以其出众的才干而扬名了,后来在圣克鲁斯群岛时他表现得更为突出。在日本飞机攻击“企业号”时,几架燃料将尽的美国飞机在空中盘旋,焦急地等待着在甲板上降落。这几架飞机是早晨8点钟以后从“企业号”起飞出战的,现在逃了回来。“大黄蜂号”的飞机与这些飞机汇合在一起,也跟着在空中盘旋,因为“大黄蜂号”中了八颗炸弹,两颗鱼雷,当时正在燃烧。用“悲剧”这个词来形容仅仅处于汽油将尽的情况下的飞行员的处境,也许是有点太过分了。但是,眼前这些飞行员是在战斗进行中盘旋的,他们既不能自卫(弹药已尽)也不能逃避(燃料将尽),而只能考虑将如何栽进大海;大部分飞行员是从激烈的战斗中撤出来的,有些人还受了伤。那天上午在“企业号”上空盘旋的飞机中,有十架已坚持不住了,迫不得已在“企业号”遭到第一次攻击之后就降落了。罗宾·林赛以一种启发式指挥技术,敏捷地接下了这些飞机。
11时30分:广播喇叭里喊道:“敌人从西北面飞来,距离三十五海里。准备战斗。”林赛坚毅地站在他的小工作台上,继续指挥飞机降落。
11时38分:最后一架(第十架)飞机在甲板上降落了。
11时48分:敌人来了!高射炮吼声如雷。“企业号”躲进一小片积雨云下面(高射炮仍然不停地射击),又马上钻了出来。一群日本鱼雷飞机低空飞过来。一架鱼雷飞机在离海面五十米高的空中爆炸了,一道闪光过后便消灭了。其余的鱼雷飞机继续向“企业号”接近,又有几架被击落了。剩下的敌机分成两组从两侧夹击“企业号”。敌机发射鱼雷了,只见海面出现一道道光亮的裂痕,冒着气泡疾速向前延伸。“企业号”甲板猛地倾斜过来,所有的人都趴到了甲板上,只有林赛和另一个军官跑着爬上两架停在甲板上的飞机,操起机枪对准一架粗大的日本鱼雷飞机射击。这架鱼雷飞机从船尾飞过来,正在向上拉,露出了机肚子。几挺机枪一齐开火,把这架鱼雷飞机打得粉碎。已经飞到甲板上方的日本鱼雷飞机突然一歪,掉进海里。另有三架鱼雷飞机也同时栽进大海。飞机上的汽油和机油浮在海上,烧了足有半分钟。敌机发射的鱼雷没有击中“企业号”。一架日本飞机带着团团火焰从不到一百米的空中向左舷落下来,飞机上的“旭日”标记在烈火中忽隐忽现。可是,这架敌机没有掉进海里,而是正栽在“史密斯号”驱逐舰的船头上。大火顿时从船头冲起,火苗蹿得比船还高,整个船头都被大火吞没了。“史密斯号”船尾的高射炮还在射击。“南达科他号”也起火了。“企业号”的广播喇叭厉声叫道:“停火,美国飞机!” “企业号”的高射炮一停,其他舰只的炮火也跟着停下来了。周围出现了一片少有的沉寂。在这寂静中(看不到日本飞机了),隐约传来一架正在俯冲扫射的美国歼击机的马达声和机枪声。这架飞机掠过水面,升起来又俯冲下去,机枪在不停地扫射。“波特号”驱逐舰停在二百米远的海面上,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人们都呆看着,莫名其妙。突然,一般水柱从“波特号”的中央冲起,接着就冒出一大团烟雾把“波特号”遮住了。
这架美国歼击机的飞行员叫戴维·波拉克。他在“企业号”上空一千米飞行时,发现正下方海面上有一颗鱼雷在“企业号”和“波特号”驱逐舰之间打转儿。“波特号”正停在那里搭救一架被击落的美国飞机的机组人员。波拉克想用机枪引爆这颗鱼雷,即使打不中鱼雷,起码也能引起面临危险的“波特号”的注意。他在俯冲时中了几发美军的炮弹,幸好没有致命。“波特号”明白了波拉克的意图,但正要启航时被鱼雷击中了。
11时58分:广播喇叭里报告:“右舷有潜水艇。”半分之后,广播喇叭又响了:“错了。不是潜水艇,是鼠海豚。”甲板上一阵哄然大笑,紧张气氛顿时消散了。
11时59分:“史密斯号”驱逐舰不顾船头大火,一直坚持跟着护卫舰队,只见它猛然朝“南达科他号”的后面驶去。“南达科他号”(甲板上的火已经扑灭)正在高速行驶,后面搅起层层浪涛。“史密斯号”紧追到“南达科他号”后面,把船头浸入“南达科他号”搅起的浪涛里。“史密斯号”前部的火势被压了下去,不一会儿就熄灭了。附近的船上爆发了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叫喊声和口哨声,为这一巧妙而大胆的行动叫好。在舰队的后面,“波特号”依然大火弥漫,另一艘驱逐舰泊靠在旁边搭救“波特号”上的船员。不久,“波特号”就沉没了。
12时5分:广播喇叭宣布:“各处的火都已扑灭。”
虽然这消息宣布得早了一点,但各起火点确实都已“控制住”了。前面说过,第一颗炸弹正好在一个弹药舱上面爆炸。当时,弹药舱里有一个叫威廉·平克尼的服务员。他后来把当时的火势描述了一番:“一发五英寸长的炮弹在左舱爆炸了,把我吓得象死过去一样,足足愣了5分钟才能动弹。舱里到处是火,到处冒烟,热得炙人。我下面还有一个人,他站了起来,嘴里喊道:‘这个该死的门,在哪个鬼地方呢?’我说:‘唉呀!这……我也不知道呀!’我站了起来,在烟雾中摸索着朝我想象中的门走去。走到那儿一看,头上有点亮光。我爬上去一看,四处都是火,又爬了下来。不一会儿,我觉得脚下有热水在流动。我正要再往上爬,又来了一个人。那人没有爬上去,摔下来了。他眼我说:‘喂,帮一把手好吗?’我抓住一块铁板想撑起来,可是这铁板上有电,把我打了一下。我浑身一抖,就摔下来了。我心想:‘没关系,非爬上去不可!’我抓住一截铁管就向上爬。”那个叫平克尼帮一把的人名叫巴格韦尔。他事后讲道:“我当时想钻出这个烟熏火燎的弹药舱。我往上一爬,手被灼伤了,一跤摔了下来就昏过去了。当我醒来时,平克尼正在往上托我。可这时他被电打了一下,手一松,我就又昏迷了。当我再次醒来时,这个黑人站在我面前。是他把我拖到安全的飞机库里。他的手、右腿和后背都被灼伤了。”
12时15分:广播喇叭里喊道:“西北面有敌机,距离十二海里。准备战斗。”不巧,西北面正好有一片墨黑的雨云,对日本飞机隐蔽十分有利。
12时20分:日本飞机钻出云层。美军舰队上的高射炮开火了。二十多架飞机从云层里钻出来,急速下降,其中有几架是鱼雷飞机。突然,一架敌机栽进海里,接着又跌下来一架。鱼雷飞机一架也没能幸免。“企业号”开始左右偏航。一架日本轰炸机俯冲投弹,炸弹擦过右舷掉在海里,使“企业号”剧烈颠簸起来。敌机一架接一架地栽进大海,一架也没能接近“企业号”。其余的敌机都逃走了。战斗前后只进行了两分钟。
德怀特·M.威廉斯海军上尉在航空母舰的桅楼上观看了这场战斗。他当时是到桅楼上去修理前次战斗中被损坏的天线接头的。他后来讲道:“那架日本轰炸机俯冲下来之后,刚要向上爬就在我眼前爆炸了。可是,它在爆炸前已经投出了炸弹。凡是遇到过空袭的都知道,当你看到一颗炸弹象个圆球似地下落,也就是说看不见炸弹的长度时,那就是正对着你来的。”威廉斯当时正是在这个角度上看见炸弹的,他以为自己是肯定躲不过去了。可是,由于“企业号”在变换方向,炸弹在他眼前又由圆变长了,随后就斜刺着飞开了。当然,这一切只是一秒钟的事。
12时30分:“南达科他号”突然遭到袭击。只见日本轰炸机钻出云层,从不到一千米的空中向下俯冲。一颗炸弹正落在前炮塔上。“南达科他号”一边变换方向,一边不停地射击。敌机投掷的另几颗炸弹都落空了。
12时32分:战斗结束。广播喇叭又响了:“敌机从西北飞来,距离十海里。准备战斗。”
12时36分:高射炮在射击。敌机从一块积雨云里钻出来,然后又钻进正在美国舰队上方的一块积云里。几秒钟之后,敌机钻出云层,开始俯冲。但是,这些轰炸机好象攻得并不那么狠,它们从很远就开始俯冲,离目标很高就投弹。结果,有十架轰炸机被击落,其余五架在“零式”歼击机的护卫下逃走了。
战斗至此告一段落。日军再次撤退,放弃了决战夺取瓜达卡纳尔岛的意图。日军战舰一艘也没有被击沉,可是两艘航空母舰(“瑞鹤号”和“翔鹤号”)遭到重创,另有一百架飞机被落击。(在“大黄蜂号”上空曾发生了一场殊死的混战。斯坦利·W.维塔萨中尉是“企业号”的歼击机驾驶员,外号叫“瑞典人”。他一个人就击落了敌轰炸机两架、鱼雷飞机五架。)美军损失了“大黄蜂号”航空母舰和“波特号”驱逐舰。“企业号”航空母舰、“南达科他号”战列舰、“圣胡安号”巡洋舰和“史密斯号”驱逐舰被炸坏需要修理;七十四架飞机被击落。没被击落的飞机大部分都象惊弓之鸟一般围着“企业号”盘旋,有几架已经筋疲力竭,没来得及降落就掉在海里了。罗宾·林赛就是在这个时刻得以扬名的。这个时刻是他一生最愉快的时刻,因为他的才干和功绩受到美国报界的普遍赞扬。当时飞行员们已是个个疲惫不堪,精神极度紧张,受伤的飞行员已经感到全身无力,再也支持不住了。他们心想,反正在这种情况下是无法降落了,干脆听天由命吧。“企业号”的飞行甲板被炸破了,向一边倾斜着(由于船内进水和集水管被炸破漏水),横在前后甲板上的停机弹簧钢索也被炸断了。林赛站在他那小小的工作台上,仰望着一架向甲板飞过来的飞机。这架飞机摇摇晃晃,忽高忽低地偏航过来,看样子是非坠毁在甲板上不可了。这个飞行员肯定已经筋疲力尽了,也许是受了伤。飞机掠过甲板,没有降落成功,但也没有一下子就摔在甲板上。飞行员看到了林赛的动作,意识到自己不是孤独无援,增强了获救的愿望和信心。他把飞机拉了起来,再来第二次试降。虽然刚才没来得及看降落指挥官的脸,但他现在感觉到这个指挥官的动作与他的操作很合拍,如果他严格作好每一个动作,这次就有脱险的希望。只要能集中精力坚持几秒钟,最多三、四秒钟,也许就能降落成功。飞行员有了信心,第二次试降成功了,飞机安全地降落在甲板上。接着,又来了第二架,第三架……林赛每用指挥拍捉获一只“飞鸟”都要累得气喘吁吁。就这样,他把“大黄蜂号”和“企业号”的飞机一架架平安地接落在这坑坑洼洼而又越来越拥挤的飞行甲板上。这天上帝真是保佑了他,在他身上施展了神威。也许是因为各路神主对凡人互相杀戮,互相摧残感到厌烦的缘故罢,掉在海里的机组人员后来都被驱逐舰搭救上来了。
“企业号”上,人们正在扑灭最后的余火,清除甲板上一堆堆被烧焦的废铁,装殓死者。有些飞机被烧毁在机库里。手上、脸上带着烧伤的士兵挤满了医务室。在军官餐厅周围,舱壁被炸破了,一些房间里的东西被烧了个净光。到处都是四氯化碳(灭火器喷出的化合物)的气味和烧焦的破布和人肉的糊味。从发动机有节奏的隆隆声可以判断,“企业号”虽然还有些倾斜,但仍然以正常的速度航行着。在撒满油的倾斜的地板上,一个人的肝脏在慢慢地滑动着,血淋淋的……
当人们做恶梦时,总是朦朦胧胧地觉得一切都在反复重演着。人们在痛苦中挣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前进一步,而最令人苦恼的是在几经折磨之后突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凡尔登战役和瓜达卡纳尔岛战役都是如此。我想,读者在此可能觉得有些晕头转向;我还想,这个太平洋上的凡尔登战役对于读者来说,犹如钻进一条不时有亮光闪烁的隧道,而这些亮光每闪烁一次却要相隔一段很长的时间。在这个时候,掌握一个时间表是很有必要的。扼要地回顾一下前面的战役只能使目前的局势更带感人色彩。且看:1942年8月7日,美国海军陆战队及附属部队登上瓜达卡纳尔岛,8月8日,美国航空母舰及其护卫舰队撤离瓜达卡纳尔岛,同天夜里,克拉奇利海军准将率领的巡洋舰队遭到突袭,败退回来(萨沃岛战役),幸亏敌人没有乘胜追击,8月9日,海军撤回所有舰只,把几乎弹尽粮绝的部队留在岛上。8月23日,美军获悉,一支强大的日本舰队向瓜达卡纳尔岛驶来。弗莱彻亲自出马,率两艘航空母舰(“企业号”和“萨拉托加号”)迎战;24日和25日,战斗进行了两天(东所罗门群岛战役),“企业号”受损,日本舰队撤退。9月底,日军一个师的兵力登上瓜达卡纳尔岛,戈姆利派巡洋舰袭击“东京快车”,获10月12日埃斯佩兰斯角大捷。日军没有就此罢休,美军10月25日发现日军南太平洋舰队驶向瓜达卡纳尔岛。金凯德率“大黄蜂号”和“企业号”出战;10月26日,圣克鲁斯群岛战役打响了,日军损失两艘航空母舰,一百架飞机,美军的“大黄蜂号”航空母舰沉没,数艘军舰遭到重创,其中包括“企业号”。日军再次撤退。
圣克鲁斯群岛战役之后,又一批美军部队在瓜达卡纳尔岛登陆,这是美军自首次登岛以来增援的最强的部队。10月30日,“亚特兰大号”巡洋舰炮轰岛上的日军阵地,现在该是这些黄种人趴在丛林闷热潮湿的土地上挨打了。翌日,美军发起进攻。这次进攻的兵力最多,美军士气高涨,声势浩荡。他们顺利地渡过马塔尼考河,继续向前挺进。新登岛的士兵看到进展顺利,便对瓜达卡纳尔岛的战斗有些不以为然了:“呵,这就是瓜达卡纳尔岛啊?!”然而,说话之间日军又“加强了‘东京快车’”,一千五百名海军陆战队携带装备登上瓜达卡纳尔岛。11月3日,美军的进攻遭到阻击。范德格里夫特要求“派反‘东京快车’舰队”。“旧金山号”和“海伦娜号” [ cdhyy注:原译“赫勒纳号” ] 巡洋舰以及“斯特雷特号”驱逐舰赶来炮击,几乎把日军刚卸在岛上的军需物资全部摧毁。地面战斗也开始了,美军继续向前推进。美军在丛林里消灭了七百名退却的日军。11月6日深夜,以图拉吉岛为基地的鱼雷快艇(现有八艘)袭击“东京快车”,击沉敌驱逐舰一艘,击伤两艘。7日,“东京快车”遭到从亨德森机场起飞的飞机(增援的“空中堡垒式”轰炸机)的袭击,日军一艘巡洋舰和两艘驱逐舰遭到重创。在陆地战场上,日军退缩到山上。总之,前景越来越明朗了,恶梦看来已接近尾声,日军势必放弃瓜达卡纳尔岛。然而,在这个时刻传来的什么消息呢?日军在拉包尔集结了一支新的舰队:两艘航空母舰,四艘战列舰,六艘巡洋舰,三十三艘驱逐舰,还有运输舰和货船,总共六十艘。正是,恶梦未醒,可怕的幻象又出现了。
战局几乎又回到了原来的状况。在陆地战场上,美军的处境比圣克鲁斯群岛战役之前要好多了。但美军在海上的处境却十分令人担忧。性情火暴的哈尔西(以南太平洋部队司令的身份坐镇奥克兰)究竟能拿出多少艘战列舰去对付日军呢?两艘。有多少航空母舰呢?零。航空母舰虽说是一种威慑武器,但同时又是特别易受攻击的目标。自太平洋战争爆发以来,美军已损失了“列克星敦号”、“萨拉托加号”、“约克敦号”、“黃蜂号”、“大黄蜂号”。唯一幸存下来的“企业号”(幸运的“老E”)正在修理中。除此以外,再也没有航空母舰了。那么,没有航空母舰怎么办?还是老办法:哈尔西命令“敦促”“企业号”的修理工程。但在此期间,如果不想放弃瓜达卡纳尔岛,那就必须以现有的兵力搞点儿名堂。
不管拟定什么样的作战计划,都不可避免地要以极劣势的兵力迎击敌人。扼要地说来,美军作了如下决定:1.增援部队要在11月11日和12日登上瓜达卡纳尔岛(六千名士兵乘七艘运输舰从努美阿岛和圣埃斯皮里图岛出发);2.这些运输舰的护卫舰(六艘巡洋舰和十四艘驱逐舰)将掩护部队登岛,如果在瓜达卡纳尔岛海域发现敌人,护卫舰队当即迎战,采取“拖延战术”等待“企业号”特遣舰队赶到。“企业号”将于11月11日从努美阿岛启航。这支特遣舰队预计编制为:“企业号”、“南达科他号”和“华盛顿号”战列舰、“北安普敦号”重型巡洋舰、“圣迭戈号”轻型防空巡洋舰,八艘驱逐舰。如果能抓住战机,即使对付优势的敌人,特遣舰队仍然有取胜的希望。它不但可以不被敌人全歼,相反还可能获胜。至于运输舰的护卫舰队,它们获得成功的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敌人根本不是急于开赴瓜达卡纳尔岛。然而,9日下午,这支自称是为特遣舰队创造战机的运输舰队队长里奇蒙·K.特纳海军少将获悉,与预料的情况相反,敌人恰恰是在疾速驶向瓜达卡纳尔岛,美军的六艘巡洋舰和十四艘驱逐舰很可能同两艘(也许是四艘,此处数字不太肯定)航空母舰,两艘(或四艘)战列舰,六艘或八艘轻、重型巡洋舰和三十多艘驱逐舰进行较量。“拖延战术”这个词就意义重大了(军事将领们本来就是委婉措辞的好手)。
果然,一切都不出所料。11月11日,运输船队的第一梯队抵达瓜达卡纳尔岛。部队和军需物资当即迅速登岛。日军轰炸机两次袭击,炸坏了两艘运输舰。来犯的敌机起码有四分之三被高射炮和从亨德森机场起飞的歼击机击落了。第二梯队12日赶到。敌人又来空袭,但这次用的是鱼雷飞机。空袭没有造成任何损失,相反,二十五架日本鱼雷飞机被击落了二十四架。12日晚,特纳率领航空运输舰和货船撤走了,只带几艘驱逐舰护航。丹尼尔·J.卡拉汉海军准将由诺曼·斯科特海军准将协助,接受了迎战日本舰队的重任。其实就是在瓜达卡纳尔岛海域迎接来敌,因为日本舰队已经开到附近了。卡拉汉的舰队包括“波特兰号”和“旧金山号”重型巡洋舰,“海伦娜号”轻型巡洋舰,“朱诺号”和“亚特兰大号”轻型防空巡洋舰,以及“艾伦·沃德号”、“斯特雷特号”、“奥班农号”、“巴顿号”、“拉菲号”、“蒙纳森号”、“库欣号”和“弗莱彻号”驱逐舰。如果说勇猛善战应该受到嘉奖的话,那么这些战舰的名字是不会被遗漏的。
美国一位历史学家把这次交战说成是“现代最野蛮的海战”。就这次海战的情况来看,这种说法倒也未必过分。太平洋上有过许多令人触目惊心的大厮杀,规模要比这场海战大得多,不过那些都是海空联合作战。而这场海战是青一色的炮战和鱼雷战,可以说象萨沃岛和埃斯佩兰斯角战斗一样,是面对面的近战,而且也是在那种类型的战场上,也是在那么黑的夜色里进行的。在萨沃岛海战中是美军遭到突然袭击。在埃斯佩兰斯角,是日本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而这次,却没有任何突袭。卡拉汉把他的舰队前后一列摆开,五艘巡洋舰居中,四艘驱逐舰在前,四艘驱逐舰压后,编队很不正统。然而,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两军一经交火,什么样的编队才算正统?又有什么样的编队能保持不变呢?卡拉汉十分清楚,战术对他来说是无关紧要的。午夜,他率领舰队沿瓜达卡纳尔岛和弗罗里达岛之间的航道开始北上,并通过麦克风对各舰官兵们发表了讲话。凌晨一点钟,设在岛上的雷达站报告:“敌人来了。”卡拉汉率舰队继续前进。1时30分,日本舰队的前导舰打开了探照灯,卡拉汉当即下令开炮。
这场海战简称为瓜岛海战。日本舰队从西北偏北的方向开过来,呈三路纵队前进,重型战舰居中间偏后。这就是说,美国舰队是三面受敌。金海军上将后来讲道:“交战开始对我方有利。一艘敌舰遭到我方‘旧金山号’和其他战舰炮击,一分钟之后就爆炸了。左翼有两艘敌巡洋舰起火。接着又有几艘日本军舰中弹起火。‘亚特兰大号’的船员们说,他们击沉了一艘敌驱逐舰,当即切断了敌人其他驱逐舰的航线。与此同时,‘亚特兰大号’在连中几发炮弹之后又击中了一艘敌轻型巡洋舰,但它自己却中了一颗鱼雷,发动机和船舵都被炸坏了。当‘亚特兰大号’开不动车在海上打转的时候,又遭到一艘敌重型巡洋舰的攻击,损失惨重,全舰起火,斯科特准将和许多船员阵亡。几分钟之后,‘旧金山号’同一艘敌战列舰展开激战。在‘旧金山号’的猛烈炮火下,这艘敌战列舰又同时遭到‘拉菲号’和‘库欣号’的攻击。‘库欣号’虽然自己已遭到重刨,但最后连续几颗鱼雷击中了这艘敌舰……”战斗就这样激烈地进行着。人们用抽象的军事概念完全可以想象这场可怕的混战:火炮齐射,鱼雷横飞,各方战舰都受到猛烈的攻击,有的起火,有的爆炸。几分钟之后,黑暗被赶走了,炮弹的火光和四起的烈火映红了阴沉的夜空,揭示了一幕人类世代感到恐怖和慑服的狂暴场面。一艘驱逐舰边发射鱼雷,边向一艘战列舰直冲过去,就在两舰正要相撞的时候一阵猛烈的炮火把这艘驱逐舰击沉了。“当‘海伦娜号’与一艘正在向‘旧金山号’开火的敌巡洋舰接火以后,‘旧金山号’在‘波特兰号’的协助下把炮口转向了一艘日本战列舰。这时,敌战列舰一阵排炮炸开了‘旧金山号’的甲板,炸死了卡拉汉准将、‘旧金山号’舰长和一些官兵。”在不到15分钟的时间里,美军两名海军将领象古代的舰队司令那样光荣的以身殉职。经过一刻钟的战斗,美军几艘战舰的状况是:
“亚特兰大号”起火;“旧金山号”和“波特兰号”遭到重创;“朱诺号”由于发动机和火炮失灵,被迫撤出战斗;“海伦娜号”受到轻微损伤。在驱逐舰中,“拉菲号”被击沉,“巴顿号”爆炸,“库欣号”还漂在海面上,但已完全失去控制,“斯特雷特号”和“奥班农号”处境困难,唯有“艾伦·沃德号”、“蒙纳森号”和“弗莱彻号”尚未受创。“蒙纳森号”用鱼雷击沉了一艘已经受伤的敌战列舰,而它自己也被一阵排炮打着了,“蒙纳森号”船员被迫弃船。最后,“弗莱彻号”用鱼雷击沉了一艘敌重型巡洋舰。至此,这次交战宣告结束。日本军舰向北撤退了。“在二十四分钟之内,美军一支极劣势的舰队以巨大的代价阻住了日本南太平洋舰队,迫使它狼狈逃窜。”这是一个新的战例。
翌日拂晓,这片经历了一场激战的海面又恢复了昔日的静谧。“亚特兰大号”吃力地扑灭船上的火。“库欣号”和“蒙纳森号”这两艘空无船员的驱逐舰,象幽灵似的在海上漂来漂去。“波特兰号”无休止地在海上打转儿。“波特兰号”舰长发现一艘日本驱逐舰紧贴着萨沃岛的海岸航行,企图隐蔽起来。“波特兰号”一边在不停地打转儿,一边开炮,转眼就把这艘敌驱逐舰打沉了。随后,“波特兰号”又发现一艘日本战列舰在艰难地航行着,缓缓绕过萨沃岛的西北角。这艘伤残的战列舰发现了“艾伦·沃德号”,就开炮向它射击。不一会儿,亨德森机场派来的飞机赶到这艘战列舰的头上。
“旧金山号”损伤极其严重,连舰上的医务室都被摧毁了,死伤的人横躺竖卧,遍布甲板。军医奥尼尔在“朱诺号”上作了一夜手术之后,又带领三名护士乘小艇来到“旧金山号”上抢救最紧急的伤员。他后来说:“我当即清楚地意识到还有很多工作要作。第一个任务就是给一个叫杰克逊的黑人招待员动手术,当时他的腹部内脏都流出来了,在体外整整吊了一夜。‘旧金山号’上的惨状由此可见一斑。我们在卡拉汉准将的房间里临时安置了一个手术室。我刚给杰克逊作完手术,就听到上面有人喊:‘当心敌人攻击!”几秒钟之后,一声我从来没听到过的大爆炸轰然而起。我听到过圣克鲁斯群岛战役中的炸弹响,也听到过前一天夜里的炮声,但我只能说这声爆炸是最使我胆战心惊的。我当时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当心第二声爆炸!’结果,什么事儿也没有。我从舷窗往外望去,只见浓烟翻滚,昏黑一片,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什么东西被击中了。有人告诉我,是‘朱诺号’中弹了。总之,海面上已经是一片茫然了。”“朱诺号”这艘新造的轻型防空巡洋舰在20秒钟内就沉没了,当时正是夜间11点01分。一颗鱼雷打在它的左舷,正好是在前一天夜里中弹的部位。其他军舰都已残破不堪,自顾不暇,不敢冒着被击沉的危险在“朱诺号”沉没的地方停留。而且,这个惨剧来得如此之快,不可能有船员幸免于难。就这样,一百二十人被遗弃在海里,任凭他们自己去挣扎了。其中只有一个叫艾伦·克利夫顿·海恩的人活了下来。他的遭遇是这样的:
“朱诺号”上,当时除了那些躺在各处的掩蔽物下面的伤员和精神受刺激的人以外,其他人都在坚守自己的岗位。凡是没有吓得祈求上帝保命的人都觉得心满意足,高兴无比。“朱诺号”又开动起来了。螺旋推进器现在每转一圈都是向安全迈近了一步。圣埃斯皮里图岛和岛上隧道式的小木房都显得非常优雅明丽。那是圣埃斯皮里图岛吗?不,那是珍珠港。除了珍珠港,再也没有别的海军兵工厂能修复“朱诺号”了。珍珠港,也就是瓦胡岛,那里有真正的房屋、真正的街道,在那里可以开怀畅饮,可以看电影,生活从来不觉孤独,那里还有女人,有真正的生活。想到这些,所有的士兵们都谈论起来了,都想知道是不是能去珍珠港。现在,他们反倒希望船的损伤程度能再严重十倍,好能肯定要去珍珠港。在舰尾六号炮塔前,换岗(11点钟)成了热烈交谈的机会。去珍珠港,这是肯定的了!有些悲观的人说,不会去,原则上是不会去的。艾伦·克利夫顿·海恩正好来上岗守电话,这种议论,他已经听了不下十次,现在听起来都有点厌烦了。“喂,怎么回事?”他对下岗的人说道。那人迟疑着不想摘下头上的钢盔。他接着又说,“你到底是摘不摘呀?”
那人抬手摘下了钢盔。海恩至今还记得这个同事的摘钢盔的动作和他转过脸时那略带惊讶的表情。骤然间,这张惊讶的脸不见了,这个同事不见了,六号炮塔也不见了,眼前一片茫然。一声巨响,吓得他魂飞魄散,半天透不过气来。眼前一片漆黑,海恩一时搞不清自己是死了还是瞎了。不知过了多久,当他感到有了触觉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没有死。这时他才明白自己是躺在甲板上。旁边挨着一个人,跟他一样,也躺在那儿。又过了一会儿,他看到了在他脸旁是那人脚上穿的一双鞋,这才知道自己没有瞎。烟雾中,他认出来了,那是一双鞋,就离他几厘米,而且他也明白了跟前的漆黑是因为有浓烟遮蔽着。从这时起,他的思维才恢复正常。在他的周围,人们吃力地挣扎着从甲板上爬起来。海恩在浓烟中揣摩着离他最近的人。他心想,自己也该站起来了,于是双腿跪在甲板上。甲板极度倾斜着。人们拼命地呼喊着,沿着甲板的斜坡向上走,有的在向上爬。海恩从喊声中明白了船头正在往下沉,甲板上的人都在拼命往船尾逃。海恩猛然发现自己正好站在紧靠船尾的甲板上,船尾越翘越高。在离他两米以外就有人毅然往海里跳。海恩想:“我们都得被吸进海底。可又毫无办法。”船正在急速下沉,因为透过烟雾已经看到水面跟船尾一齐了。“我非跳不可了”,海思想:“不行,不能跳。”他看到有好几个木棉救生衣乱七八槽地扔在甲板上,有的就在他的脚下。他从容地弯下腰,拾起一件救生衣。他还没来得及穿上,海水就涌上来了,海恩就这样随着“朱诺号”沉入大海。从船爆炸算起,到沉没仅仅二十秒钟。
海恩抓住救生衣,紧紧地搂在怀里。多亏这件救生衣,海恩才能在被吸入深水之后又浮了上来,他只觉得在水下打转儿,憋得透不过气来。这时,他意识到自己终于浮出了水面。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身上顿时觉得畅快了许多。但他同时觉得嘴里有一股辛辣的重油味,粘糊糊地沾了一身。灰蒙蒙的烟雾笼罩在海面上,水上浮了一层厚厚的重油(厚达十五厘米),上面漂满了成卷成卷的卫生纸和各种白纸,还有蓝字印刷纸。海恩环顾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心里又惊又怕。他在粘稠的重油层中挣扎着穿好救生衣,一想到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心里直扑腾。他在这遍布卫生纸的海面上盲无目的地向前游。几秒钟之后(是几秒钟,还是1分钟,如何能说得准呢?),他看到一只颜色鲜艳的木筏漂在他的前面。这木筏虽然不大,但那厚厚的木筏边,在他的眼前却好象是一座高大的建筑物,好象是一艘无敌的战列舰。他使劲抓住木筏的一根横梁,随着波涛漂泊起来。总算没有完蛋。
海恩定睛一看,木筏上有人,有的坐着,有的躺着,双手抓着木筏上的板子,默不做声地东张西望。木筏的周围,不少人在那污浊的海水里呼喊着。海恩听到有一个人在喊,“救命啊!我不能游泳,我的腿被扯掉了。”海恩还从来没听见过有人喊,“我的腿被扯掉了。”的确,人们很少听见过这种呼喊。那人仍在不停地喊着,听起来使人觉得阴森可怖,毛骨悚然。海恩看见了那个人(这时烟雾已消散),就朝那人游过去。那人浮在救生衣上,好象站在海水里一样,他望着游过来的海恩,嘴里还在不停地喊着。当他看出海恩是来救他时,才不喊了。海恩抓住那人的救生衣,往木筏这边拖(那人也紧紧地抓住海恩的胳膊),并叫别人帮助往木筏上拽。当那人半身露出水面时,海恩转过脸去,不忍心看他的伤腿。过了一会儿,海恩再看那人时,只见他已经一动不动地躺在木筏上,看样子是活不了多久了。海恩也爬上木筏。木筏上一共有十五、六个人,一个挨一个地挤在一起。这时还有人接踵游过来,攀着木筏,在水里撑着。大家七嘴八舌,乱哄哄地谈论起来。前面不远,还有船在冒烟。不用说,显然是驱逐舰来搭救遇难的船员了。不过,也可能是日军又发动进攻了。是吉是凶,只有等等再看吧。木筏上下的人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有的几乎是光着身子,有的是因为衣服被炸飞了:有的是在跳水时把衣服脱掉了。很多人都受了伤,就是那些不喊不叫的人中间,也有不少是负伤的。有一个人,手攀着木筏,颅骨被炸开,脑子露在外面。其他人身上都露着血淋淋的伤口,只是被炸的窟窿有大有小罢了。远处又发现一只木筏,也是上下挤满了人。
说来也怪,甚至谁也不敢相信,那天下午竟过得那么快,好象一转眼就过去了。起码海恩在后来回忆这段遭遇时觉得这个下午是过得非常快的。人们在木筏上骚动着,嘈嘈杂杂地谈论着,猜想着这个那个方向,时间就这样溜过去了。每当一个人发议论时,别人总是先当奇闻来听,听完马上就有人争论,最后就是没完没了地乱嚷一气,直到又有人提出新的见解才算了事。突然,大家都发现天色骤然暗下来了(当时是阴天)。天下起雨来了。在昏沉沉的暮色里,一只木筏,又一只木筏缓缓地漂过来。几个人坐在这两只木筏后边,用双腿拍打着水油浑浊的海面,推动木筏前移。三只木筏就这样汇拢在一起了,彼此呼应,相伴过夜。
夜幕降临了。人们似乎看到船来了,一艘接着一艘,每隔两分钟就有人喊:“船!”每次这么一喊,大家都向远方张望,呼喊着激动一番。其实,什么也没有。雨停了。还好,海上风不吹,浪不涌。长夜难熬,木筏上的人们觉得极端苦闷。那些生命垂危的伤员呻吟着,哀怨着,不时发出绝望的叫喊,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在一只挤满遇难人的木筏上死去,也许比在别的什么地方死更难受。有人还在不时地喊:“船!”这喊声一时压过了那些垂死人的呻吟,一切都显得极其阴森可怖。
后来,人们开始被重油折磨起来了。所有的人浑身上下都沾满了重油。不久,他们就觉得眼睛火辣辣的,睁不开了。“咱们非瞎不可了!”一个海员喊道。很多人象小孩子似地呜咽起来。一个很有心计的人提出了一个妙方。一片片卫生卷纸依旧漂浮在木筏周围,纸卷没有完全被海水浸透,中间还是干净的,大家听了这个妙方,心里豁然一亮,纷纷用卫生纸揩去眼睛上的重油。这时,又有人因为呛了重油开始感到胃里象刀搅般地疼痛。这种重油龌龊不堪,粘糊糊令人腻烦难忍。海面上漂着的重油又稠又粘,粘得连拉一个漂浮的救生衣都很费力。大家都觉得,如果继续在这重油层里呆下去,就全都得被毒死。最后,大家决定还象刚才那样几个人轮番用脚打水,推动木筏向前漂移,不管朝哪个方向走,只要能漂到水清的地方就行。
“你们疯了!”一个声音喊道,“水清的地方,咱们会碰上鲨鱼!”
大家还真地没有考虑到会有鲨鱼,这句话又引起了一阵惊恐。木筏上下都静下来了,只有那些垂死的伤员还在呻吟。天终于亮了,海上一片茫然。
边上一只木筏上有一个军官,他说,他要指挥大家全力以赴向陆地方向漂移。当船刚沉的时候,还曾远远望见陆地(距圣克里斯托巴尔岛二十海里),现在离这块陆地肯定不会太远。但是,因为大家都怕碰上鲨鱼,所以反对他的建议。
那个军官说:“鲨鱼不吃活人,尤其是咱们人多,聚在一块,不怕鲨鱼。咱们把三只木筏前后连成一条线。身体强壮的在最前面的木筏上打水,受伤的乘后面两只木筏,其余的跟在木筏周围游水,累了就扶着木筏休息一会儿。”
这个建议终于被采纳了。由于大家都被折磨得疲乏无力,干起活来杂乱无章,又不够细心,所以连接这三只木筏就费了好长时间。多亏这个军官(布洛杰特中尉)指挥严厉,木筏队总算组成了。身强力壮的开始打水,木筏队动起来了,虽说速度极慢,但毕竟是在向前移动。清水地带到了,但还没有看见有鲨鱼露面。几个健壮的水兵就这样轮番打水,整整劳累了一天一夜。据猜想,这个军官是靠天上的星星来辨别方向的。正当大家想喘口气时,大海开始翻腾起来了。须知,自从遇难以来,谁也没有吃过一点东西、喝过一口水。
第三天早晨,一架飞机飞过木筏队的上空。这架B-17(“空中堡垒式”)飞得很低。木筏上的人举起双手,仰望着飞机,呼喊着,可是呼喊声完全被飞机马达的轰鸣声淹没了。飞机盘旋了一阵,投下了一个东西,几个人立即认出是一只充气橡皮筏。木筏队的人顿时情绪高涨。飞机投下这只橡皮筏,说明陆地已经不远了。总而言之,现在可以肯定,木筏队被人们发现了。橡皮筏空投在海面上,得要人游过去取。只见这只浅黄色的橡皮筏在浪头上荡来荡去。游泳去取这只橡皮艇是很危险的,因为,尽管鲨鱼还没有接近木筏,但这一带肯定是有鲨鱼的。经过讨论,大家最后决定,腾出一只木筏,派三个人乘木筏去取橡皮艇。这一变动又费了很长时间。但是,大家深受这架B-17的鼓舞,个个兴致很高。去接橡皮艇的三个人,一个叫哈迪,一个名叫菲茨杰拉德,第三个人是个墨西哥人,海恩叫不出名字来。他们把橡皮筏充上气,就划着回来了。怎么使用这只橡皮筏呢?头一个主意是让伤势最重的人上橡皮筏,大家一致同意这个意见。这样,就是浪再大一点儿,也能使重伤员呆在干处。伤势严重的旺格中尉当即被安置在橡皮筏上。这时有人说,橡皮筏上有桨,如果再上去两个人划桨,橡皮筏就可以当木筏队的拖船了。这个意见被采纳了。于是,两个人坐在橡皮筏上划桨,拖着木筏前进了。可惜,拖曳的力量很小,速度比原来快不了多少。风越刮越大了,海水开始翻腾起来,天空中的浮云也渐渐被吹散了。炎热的太阳炙烤在赤膊人的身上,皮肤晒得火辣辣的,实在难挨,再加上没有水喝,口渴得嗓子都哑了,人们叫苦不迭。这一天就有好几个人死于重油中毒。相比之下,那些有衣服穿的人还能少受些皮肉之苦,因为他们的衣服都沾满了重油,现在穿在身上反倒能抵御太阳的暴晒,木筏队漂移的速度慢得叫人心急,所以有几个人提出,要抓着漂在海上的木板或圆木头游到陆地上去。他们急得再也忍耐不住了,甚至不顾被鲨鱼吞噬的危险,竟然离群游走了。这也是因为当时他们还没有碰见过鲨鱼。这几个人渐渐游远了。不到一个钟头的功夫,其中一个人又游回来了,说这样干不行。至于其他几个人,人们从那以后再也没见到他们的踪影。第一天晚上,三个木筏上下共有一百五十人,现在只剩下五十几个人了。哈迪和菲茨杰拉德依旧坐在伤员的两边划着橡皮筏。这天傍晚,他们提议最好让他们同木筏分开,尽快赶到陆地,然后派人来援救木筏上的人。他俩执意这样作,说这样总比继续在这波涛汹涌的海上拖着强。说完,他们就划着橡皮筏走了。留下的人继续在海上挣扎,尽力把三个木筏拢在一起。白天酷热难忍,夜晚又阴冷难挨。为了避寒,唯一的办法就是跳进海里,在木筏周围浮游。
第五天上午,海上风浪更大了,冲散了木筏队。海恩坐的木筏上,连他一共只有十二个人。一个来自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的波兰人突然变得话多起来了。他一本正经地说,他战前是个矿工,并滔滔不绝地讲起了他在矿山和井下的生活。不久,几个体力较强的人曾试图去找回另外两只木筏,但没有成功。他们眼看着这两只木筏一会儿被掀上浪峰,一会儿又被抛进浪谷,心中不禁为之阵阵伤感,与难友们重聚的念头也随之消逝了。各木筏上的人决意抛掉一切念头,索性一心一意等待来人营救。又有好几架飞机从木筏上空飞过,有的飞得很低,盘旋一阵又飞走了。这下他们可彻底绝望了,嘴里使劲诅咒着,说人们是下狠心要让他们困死在海上。但是,海恩却想,战斗还没有结束,还得耐心等待。
海恩事后还讲了一段故事:“当时,有一个难友扶着木筏漂在水里,一个劲儿往嘴里喝海水。他把头浸在水里,象发了疯似地往肚子灌海水。不一会儿,他就完全瘫在水里不动了。我眼看他支持不住了,就游过去把他抱住。我把他抱在怀里,尽力把他的头托出水面。我就这样抱了他整整一个下午。天快黑的时候,他嘴里直吐黄沫,我对另外几个人嚷道:‘喂,我说,你们能不能来抱他一会儿?我支持不住了。’他们只说无能为力,不愿意帮忙。接着,他们几个互相争吵起来,甚至还动手了。我对他们说:‘我摸他的胸和手腕,觉不出脉搏了。他很可能已经死了。我要放开他啦。’可是,一个炮长对我说:‘不能丢。这是违反海军条例的。没有司令或海军部的正式命令,或者别的什么上级的命令,你不能擅自把一个士兵沉入海底,我听得出他是在信口胡诌,可是其他人也说我无权把这个人丢掉。大家这样争论着,我就一直抱着这个人。过了一会儿,一条鲨鱼冲过来,咬住了这个人的腿。由于他的腿是在我的下方,所以鲨鱼正咬在他的膝盖以下,把腿撕掉了。这个人一动也没动,一声也没吭。我当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心想,得把他放掉了,抱着个死人没什么用了。于是,我们摘下他的身份手镯(上面镌刻着死者的姓名、出生年月、住址和所属部队等),一个难友为他作了一番祈祷之后,我就把他放掉了。”
又是一个极其阴冷的夜晚。大家都跳进了微温的海水里,那些光着身子的人抱在一起,互相温暖着。鲨鱼越来越多,越来越凶狂。白天,只要打打水,用脚踢几下就可以把鲨鱼赶走。但夜里,人们都昏昏欲睡,结果有一个人被鲨鱼吞噬了。先是一条鲨鱼游过来,咬了那人一口,撕掉一块肉。他惨叫了一声之后,别的鲨鱼立即冲过来把他掠走了。周围的人吓得浑身打哆嗦,随即惊叫起来,拼命打水。这时,有一个人说他要游到陆上去,但还没游出三十米就被鲨鱼吞掉了。接着,又有一个人要打“朱诺号”的主意。沉没的“朱诺号”正好在木筏的下边,静默地长眠在海底。那个人提出要到沉船里去找点吃的东西。不少人听了都赞成,说:好主意。既然“朱诺号”就在脚下,何不下去找点吃的呢?“我开始也相信他们的话”,海恩后来回忆说,“因为他们总是这样反来复去地唠叨这件事。后来,他们说看到海底有亮光,接着就又说要下去找吃的。我让一个人给我指方向,可他一下子就潜了下去。我也跟着潜下去,自然是什么也没找到。这时,我清醒过来了,明白自己在于蠢事,于是就不再相信他们的话了。”
黎明到来了,海底的亮光也看不见了。渐渐地,海风平息了,天空豁然开朗。太阳刚刚跳出地平线,光身子的人就又开始受煎熬了。后背和肩膀晒得火辣辣地疼。有几个人唠唠叨叨地说他们再也受不了了,宁愿溺死在海里。所有的人都变得异常火暴,彼此稍微碰到一点儿,不管是在水里还是在木筏上,就要一下子扑上去,互相厮打一阵。打完了,就开始一个接一个地讲他们在家里是怎样生活的,一旦能与家人团聚他们将干些什么。其中好几个人都发誓,说一旦木筏能漂到一个岛上,他们就在那儿住下去,从此再也不上船了。天黑的时候,那个炮长很安详地说,他要“洗个澡”。他脱下救生衣和身上的衣服就游走了。一条鲨鱼游过来,把他拖下了水。那天夜里,鲨鱼又吞噬了两个人。
翌日清晨,天空乌云密布,下起了毛毛细雨。大海又翻腾起来了。木筏上,只剩下四个人。在将近中午的时候,一只海鸥飞来,落在木筏角上,它栖息在那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木筏上的四个人,这四个人半张着嘴,也凝望着这只海鸥。其中两个人悄悄地向海鸥挪过去,然后猛然扑上去,把海鸥捉住了。他俩拿着这只海鸥,激动得喊了起来,海鸥在他们的手里扑打着翅膀,挣扎着。他俩心里一惊,手不由得哆嗦起来,海鸥飞跑了。他俩嘴里诅咒着,另两人也一起责骂他们。可是,这只海鸥又飞回来栖落在木筏上,不用说,它是累了,或者是受了伤。他们又把海鸥捉住,这回可没有放跑。“我们抓住海鸥的脖子,一把把它拧死了,四个人分着吃了。虽然每人没分到多少,但总算吃到一点。”过不久,一架飞机从木筏头顶低空飞过,投下一件东西,可能是一只橡皮筏或是什么救济品。那件东西掉在离木筏很远的地方,而且它与木筏之间还有鲨鱼当道。
又过了一个长夜,天渐渐亮了。爬上木筏的幸存者只有三个人了:海恩,那个墨西哥人和另一个人。这个人突然说,那边有一艘医疗船,离得很近,还不到一海里,船身是白色的。他说,应该离开木筏,向医疗船游过去。另外两个人听他一说,都朝他说的方向看,但不知是否应该离开木筏。海恩最后说,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离开木筏就是送死。现在,他是坚信这一点的。于是,那人再也不提医疗船的事了。
寒夜降临,这一天就这样平安地过去了。那第三个人(即要去找医疗船的)在遇难的当天,就是因为嫌衣服浸渍了重油把衣服扔了。现在,他光着身子,真希望海恩脱下衣服给他穿。“这太没道理了”,海恩对那人说。“那好”,那个人说,“我要下到‘朱诺号’里去,它还在下边,我进去拿干净衣服。我有满满一箱衣服,还有一箱桃子。我这就去取。”海恩和那个墨西哥人没办法,只好把他按在木筏上。他俩把他紧紧地抱住,不让他下水,同时也是为了帮他御寒。可是,过一会儿,他俩累了,放松对他的看护,于是那人就挣脱,跳进水里游走了。昏暗的水面上,鲨鱼围着他乱躜乱动,他在水里扑打着,赶走鲨鱼,又继续向前游去。突然,他转过身来,喊着叫另两个人划木筏去接他。可是,他一边喊,又一边往远游。他大叫一声,一下子就不见了。
天又亮了。海恩追忆说:“可能是在第七天吧(实际上已是第八天了),我和那个墨西哥人谈我们的遭遇,一直谈了很久。我还记得,当时我把我的刀送给了墨西哥人,留作纪念。我俩分坐在木筏的两端,脚在水里扑打着驱赶鲨鱼。翌日夜里,可能我俩都朦朦胧胧昏睡了,墨西哥人伸在水里的那条腿被鲨鱼咬了一口.他唉哟着对我说,有人在他腿上扎了一刀。我说:‘这里就咱俩,怎么会有人扎你呢?’他让我带他去找医生。我也随着他信口胡诌,双腿一直在打水,但自己却不知在干什么。我恍惚觉得好象把他带到医生那儿去了。最后,他大喊着跑到我跟前。这时,我才看出他是被鲨鱼咬了。我把他抱住。可是,鲨鱼又来了,从下面咬住墨西哥人,边吞噬边往下拉。我抱着他,没多久就抱不住了。几条鲨鱼一齐把他拉入水中。我觉得那个夜晚特别长,总也不见天亮。天亮时,我仿佛看到同事们背着枪从水中走出来。我招呼他们,他们回答说是来值班的。他们从船上的一个个舱门里走出来。我问,船上的情况怎么样?他们说‘很好!’还说可以下去,可以找到干衣服和吃的东西。于是,我说‘我要跟你们一块下去。’可是,当我朝他们游去时,他们却消逝了。我回到木筏上,又看到了他们。我反复地朝他们游了两次,可每次都是游过去,他们就不见了。这时,我清醒了,而且好象有什么在告诉我再坚持一下,这天肯定会来人救我的。将近中午时分,一架水上飞机在我上空转了几圈,又飞走了。这回我可绝望了。这架飞机跟先前一样把我抛弃!我心想,可能飞行员以为我是日本人,因为我全身上下都是黑乎乎的。可是过了一会,这架飞机又飞回来,在我周围投下了烟幕弹。这使我感到有希望了。我脱下衬衣,挥舞起来。我看到飞机上的飞行员向我摆手,然后就飞走了。我想肯定会有艘船来接我的,这架飞机会引着船来接我。结果正是如此。又过了一会儿,我看到船上的桅杆露出了地平线,随后,又看到了烟,看到了船。只见船身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径直朝我开来。这是‘巴拉德号’驱逐舰。他们用小船把我接到驱逐舰上,送进了医务室。
“企业号”特遣舰队11月11日驶离努美阿岛。往常,修船的工程师和工人是一直忙到船只启航前才下船的,而这次则干脆随同“企业号”离港了。从努美阿岛到瓜达卡纳尔岛的整个航程中,汽锤声始终没有停息。直到响起了隆隆的炮声时,汽锤声才停了下来。就这样,“企业号”至少赢得了两天的时间。干活的人,除了“企业号”的修理队以外,还有“维斯塔尔号”检修船上的五十九名官兵和一个“建造营”,这是一支海上工兵部队,通常称为“海上工蜂”。
13日早晨,修理工程还没有结束,特别是前甲板升降台还不能正常运转。11时整(正是“朱诺号”爆炸的时间),金凯德接到哈尔西的电报:“火速北上,掩护受重创的‘朱诺号’撤退。然后,派出特遣舰队的战列舰和驱逐舰,由威利斯·A.李海军准将指挥,占领萨沃岛以东阵地(即瓜达卡纳尔岛以北),截击可能来犯的敌轰炸机群。”金凯德依令而行,为减少航空母舰上的壅塞(现在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修理工程,在临战状态下,在十分壅塞的航空母舰上施工是很不便利的),他命令九架鱼雷飞机在六架歼击机的护卫下飞往瓜达卡纳尔岛,暂时归范德格里夫特少将指挥。此处提到这个细节,是因为这个机群在去瓜达卡纳尔岛途中遇到了“波特兰号”上午发现的那艘受伤的日本战列舰。这艘伤残的战列舰还在以五节的速度缓慢地航行,周围有五艘驱逐舰,但天上没有护航的飞机。敌舰的高射炮开火了。“企业号”的机群也展开攻击。三颗鱼雷击中了敌战列舰,鱼雷爆炸的情形在飞机上看得十分清楚。但这艘敌舰继续向前移动,好象根本没有中弹似的。“企业号”的飞行员们到了亨德森机场,看到那儿的飞行员正激昂地谈论着这艘敌战列舰。瓜达卡纳尔岛上聚集了一群海军和陆战队的最精干的飞行员。从早晨起,这艘敌战列舰先被炮火击伤,再遭两次俯冲轰炸,后来又三次被鱼雷攻击。但它仍然以五节的航速平稳地行进着,似乎对这一切都无动于衷。下午,“企业号”的这批飞行员同其他飞行员一起又来到这艘战列舰的上空。这艘“不甘沉没的战列舰”又承受了三次俯冲轰炸,三次鱼雷攻击,外加两次扫射。飞行员们回来报告说,敌战列舰的船尾沉在水里,舰上只剩下两门火炮,但还在航行。最后又来了一次鱼雷攻击,傍晚,敌战列舰终于停下来了,船内大火弥漫,整个船尾被烧得通红一片。这艘战列舰叫“比睿号”。它那令人难以置信的坚固性可以说是日本钢铁工业和英国造船技术的荣耀。“比睿号”是由英国的乔治·瑟斯顿爵士设计并监造的,1912年在横须贺造船厂建成下水。1930年退役后,又于战前重新装备翻新。在瓜达卡纳尔岛海战中,它11月12日中了八十六发炮弹,13日中了至少八颗重磅炸弹和十二颗鱼雷。那天夜里,它在沉没前还用剩下的最后两门火炮轰击了瓜达卡纳尔岛。
日本南太平洋舰队并没有全队撤退。卡拉汉下属的巡洋舰只是挫败了开往瓜达卡纳尔岛的日本舰队的一部分。金海军上将写道:“不出所料,敌运输舰队果然在瓜达卡纳尔岛北面出现了,前面是一支由战列舰、巡洋舰和驱逐舰组成的庞大的舰队。这显然是敌军的主力,空中还有歼击机护航。14日的整个白天,这支运输舰队都处于猛烈空袭之下。”飞行员的报告没有一份说运输舰周围有战列舰。可见,战列舰早在空袭开始之前就与运输舰分开,另外组成一支舰队。美国飞行员发回的所有电报都说袭击运输舰是易如反掌的战斗,并且认为这是令人厌烦的任务。他们回来时,都把自己说成是屠夫。日军派来的护航飞机(可能是从一艘航空母舰上起飞的,这艘航空母舰距离很远,一直没有露面)为数很少,结果八架“零式”歼击机被击落,其余的都逃了回去。日本士兵象鲱鱼一样紧紧地挤在这些运输舰里。空袭一开始,就有两艘运输舰被炸沉了,落水的日本士兵浮满了方圆一公里的海面,随后就渐渐地漂散、沉溺了。炸弹穿透了运输舰的甲板,把挤在中舱里的日本兵炸成一锅肉酱。其他已经起火的运输舰仍然依令驶向瓜达卡纳尔岛。与此同时,美国轰炸机返航加油、装弹,随后又返回来轰炸和扫射。白天的战果是:日军六艘 [ cdhyy注:原书此处为“日军 艘” ] 运输舰被炸沉、四艘起火,四艘在瓜达卡纳尔岛搁浅;两艘日本巡洋舰和两艘驱逐舰遭到重创。日军被烧死,炸死和淹死的多达两万多人。
在这次空袭中,由杰斐逊·卡鲁姆海军中尉驾驶的一驾“企业号”俯冲轰炸机被一艘日本巡洋舰的高射炮击落了。飞机上的两名飞行员都撤出了飞机,穿上救生衣,但他们的橡皮筏还没有来得及充气就和飞机一块沉没了。他俩跟“朱诺号”的难友们一样,曾认为自己不久就会遇救的。但是,他俩没有遇救。在海上遇难的人往往在人们还没有来得及救他们之前就随着海风和海潮漂到远离战场的地方去了。何况,在茫茫的大海上,一只橡皮筏又算得了什么呢?只不过是人们常说的“沧海一粟”罢了。而两个人,就更微不足道了。卡鲁姆和他的机枪手海因森当时跌落在瓜达卡纳尔岛西北六十海里的海面上。在他们向下跌落的时候,卡鲁姆曾瞥见一个小岛。“咱们就朝那个方向游”,卡鲁姆对他的同伴说。于是俩人就游了起来。他们倒还幸运,没有碰上鲨鱼(这一带的鲨鱼已经酷好人肉了,不过,鲨鱼当时可能正在日本运输舰那边大聚餐)。机枪手游到第二天的中午就游不动了。而卡鲁姆游了七十三个小时,脸肿胀起来,眼睛都快眯死了。遇难后的第三天早晨,他游到离小岛很近的地方,看到了岛上的炊烟和茅屋。但这时海潮又把他涌回了大海。他又游了两天一宿。他困倦不堪,有时不由自主地昏睡过去,过一会儿,又被恶魔惊醒。最后,他终于游到了小岛的岸边。当水仅有齐腰深的时候他再也走不动了。他连游带爬地上了岸,在陆地上又爬了十六个小时,找到一个水坑,趴在坑边痛饮了一阵。第二天,岛上的土著人发现了他,并把他抬到十三公里外的一个村子里,给他洗了澡、包好伤口,还给他端来了米饭和热茶。村民们还为他举行了联欢会。年轻的姑娘们跳起了欢快的胡帕舞,舞姿翩翩,与电影上看到的一模一样。卡鲁姆十天后被遣返回国,一架水上飞机把他送到了真正文明的地方。
那些该死的日本战列舰终于在14日夜里被发现了。二十三时左右,瓜达卡纳尔岛的雷达站发现一艘大型军舰(战列舰或重型巡洋舰)和两艘巡洋舰。此时,李海军准将率领“南达科他号”和“华盛顿号”战列舰以及四艘驱逐舰(13日与“企业号”特遣舰队分开,单独执行任务)正在绕行萨沃岛(又是萨沃岛!)。明月当空,北风习习,海上显得格外静谧。午夜一过,日本军舰露面了,美军两艘战列舰立即开火。这次交战的场面与卡拉汉的巡洋舰队11月11日所经历的激战十分相似,都是在同一地点,短兵相接,闪电式的夜间炮战,不同的只是这次双方都是重型战舰。“华盛顿号”和“南达科他号”用406重炮对准前面两艘日舰猛轰,这两艘敌舰几分钟之内就沉没了。与此同时,美军的驱逐舰也损失严重:一艘被击沉,三艘遭重创。美军只剩下战列舰单独作战。这时,在八海里以外的海面上又出现了一支敌舰队,领头的是“雾岛号”战列舰 [ cdhyy注:原译“桐岛号” ] 。敌舰可能还没有发现任何目标,打开探照灯在海上搜索。“华盛顿号”和“南达科他号”一齐开火。六个连发,共一百零八发重一千一百一十七公斤的炮弹,一下子倾泻在“雾岛号”战列舰上。“雾岛号”沉没了,但它临沉之前仍然进行还击,重创了“南达科他号”。其余的日本军舰都仓皇逃走了。
11月15日拂晓,这场战斗以摧毁搁浅在瓜达卡纳尔岛海滩上的四艘日本运输舰告终,几架飞机从亨德森机场飞来对准这四艘敌运输舰轮番轰炸。“‘米德号’驱逐舰也凑过来肆意炮轰了一阵,摧毁了四艘敌舰。”上午,哈尔西命令特遣舰队返回基地。下面是这五天战斗的官方战报:日军被击沉和彻底摧毁的军舰有两艘战列舰、一艘重型巡洋舰、四艘驱逐舰、十二艘运输舰;受损伤的有两艘战列舰,两艘重型巡洋舰,两艘轻型巡洋舰,四艘驱逐舰。美军两艘轻型巡洋舰、七艘驱逐舰被击沉;一艘战列舰,一艘重型巡洋舰,一艘轻型巡洋舰,七艘驱逐舰受到损伤。
金海军上将概述道:“尽管我们遭受了严重的损失,但是,瓜达卡纳尔岛战役是我们的一个决定性的胜利。从此,我军在所罗门群岛南部诸岛的阵地免除了严重威胁。”从取得这个决定性胜利到全部占领瓜达卡纳尔岛,又延续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在此期间,日军还进行了一次反扑,企图派重兵增援,也就是说,又进行了一场海战,即11月30日的塔萨拉丰加海战。双方的巡洋舰进行了一场殊死的夜间混战。“北安普敦号”重型巡洋舰被击沉,另有三艘巡洋舰被击伤。“檀香山号”巡洋舰的水兵们永远不会忘记,在那个慌乱恐怖的夜晚,月亮刚刚爬上天边,就听见海水“象百鸟啁啾似地”从他们的巡洋舰四周涌上来。“北安普敦号”的那些可怜的遇难水兵们,有的攀在木筏上,有的浮在救生衣上,向“檀香山号”呼救:“‘檀香山’,‘檀香山’。”这凄厉的悲鸣使人想起当年古希腊的英雄尤利西斯,当他听到死难将士们虚幻的哀怨声时,心中不禁感到阵阵凄怆战栗。
这次交战之后,日军再也没有发动过大规模的进攻。至此,瓜达卡纳尔岛周围的海战就收场了。
在陆地战场上,美军进展缓慢。可是在丛林里,又如何能迅速推进呢?再说,现在再也不用着急了。陆军的步兵替换了海军陆战队。虽说步兵还面临着艰难的日日夜夜,但是象头三个月那样的恶梦已经过去了。现在,换防部队和军需品都能定期运到。士兵们头上飞的都是美国飞机。“东京快车”有时还来光顾,不过总是偷偷摸摸,而且从不滞留。二月上旬,“东京快车”比平时来得勤,而且舰队庞大,令人担心。不久才知道,“东京快车”是来撤离留在瓜达卡纳尔岛上的日本人的。撤退行动在日本海军司令部的指挥下进行得很出色。不过,靠撤退部队是打不赢一场战争的,这种行动无论多么成功也无济于事。2月9日早晨,美军完全占领了这座地狱似的岛屿。
上述海空战役结束的十五天之后,“企业号”的水兵和飞行员穿上最好的军服列队站在甲板平台上。“企业号”停泊在背靠群山、秀丽宽畅的努美阿港的中央。港口里泊满了油船、运兵船和战舰,显得格外繁忙。蔚蓝的天空,阳光灿烂,在洗刷一新的航空母舰上,官兵们的新军装洁白耀眼。电影摄影师们已把这些好看的镜头拍摄下来。一个身材高大、军帽下露出白发的军官来到了甲板上,他在几个军官的簇拥下,登上了放在甲板上的讲台。他就是“企业号”新任舰长奥斯本·B.哈迪森海军上校。他宣布:“‘企业号’官兵们,我召集你们是为了向你们颁发奖状和勋章。是你们把这艘船建设成今天这个样子,使它成为海军的第一支战斗部队,成为从马绍尔群岛战役到等二次瓜达卡纳尔岛战役的所有的航空母舰战斗的老战士。”接着,他简略地回顾了“企业号”的飞行员和水兵们在这些战斗中的作用。他的言语很朴素,但当他后来读到关于这次典礼的报道时,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报上没有提到的船的名字,但通篇都是巧妙的隐喻)。不久,“企业号”获得了极其罕见的荣誉——“总统嘉奖令”。嘉奖令提到,“企业号”航空母舰和它的特遣舰队“仅一支舰队就击沉了敌舰十九艘,击伤十六艘,击落日军飞机共一百八十五架,并且摧毁了敌人大批海岸设施。”嘉奖令最后说:“它的战斗精神和它的辉煌战绩是在舰上英勇地保卫了美国民族的官兵们的光荣。”嘉奖令的全文用油漆漆在飞机库的壁板上。哈尔西发来了贺电,电报最后说:“我和你们心连心。”
在“企业号”受到嘉奖的那个时候,美国唯一一艘得以幸存的航空母舰就是“企业号”了。瓜达卡纳尔岛战役之后,美、日双方的军力都已消耗殆尽。1942年冬到1943年春,美、日双方都在忙于重建自己的海空部队。尔后,战争进入了一个截然不同的阶段,在这个阶段里,美军几乎一直掌握着战场上的主动权。“企业号”航行在它的新战友们中间,踏上了新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