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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的电报……”·第一

“奇怪的电报……”·第一

作者:乔治·布隆德 ·法国

出自————《大洋余生——企业号征战记

出自————《战争通史

   太平洋,浩瀚无际的太平洋,它可以容纳地球上所有的大陆和岛屿,而且绰绰有余。太平洋,也有人叫它大洋、南海或南洋。太平洋这个名字是葡萄牙航海家麦哲伦起的。

        为了开辟新的航线,麦哲伦当年在大西洋上漂泊了几个月,象一只被困在玻璃窗内的胡蜂一样,在美洲的东海岸碰来撞去。新的航线终于找到了,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辽阔的自由海域,晴空朗朗,日丽风和。太平洋便由此得名。于是,这个富于魅力的名字便世代流传,直到如今。每当人们梦想逃避荒唐的现实和残暴的战争时,常说:“太平洋上有个世外桃源……。”我有个相识,是诉讼事务所的所长。由于害怕爆发一场新的战争,他于1952年离开了法国,离开了欧洲,乘船到波利尼西亚的一个什么岛上去了。我们又何曾没有过这样的梦想呢?然而,谁又知道,有多少这样的岛屿已被炸弹摧毁了呢?在那铺满黄沙的岸边,有人曾目睹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最为惊心动魄的场面。

   1941年12月7日拂晓,美国航空母舰“企业号”在三艘重型巡洋舰和九艘驱逐舰的护卫下,行进在夏威夷群岛以西大约二百海里的太平洋海面上。舰队以二十五节的速度向珍珠港进发。云天下,北风习习,温和清爽,海面上微微泛着波涛。舰上,许多士兵却怏怏不乐。

   “企业号”正从位于珍珠港以西两千海里(三千七百公里)的威克岛返航;它在威克岛完成了一项特别任务:给岛上驻军送去了十二架歼击机。12月2日清晨,它掉头驶向夏威夷群岛。本来它应该于6日早晨返抵珍珠港。但由于天气恶劣,延误了航期。在子午线附近,海上风急浪大,作为舰队前导的驱逐舰船底出现了漏洞,舰队被迫减速缓行。“企业号”要到7日将近中午时分才能抵达珍珠港。而1941年12月7日正好是个星期天。星期六晚上,士兵们眼见着不能到檀香山的娱乐场所去喝酒、跳舞,因此个个垂头丧气,大失所望。

   从11月28日起,“企业号”上就贴出了《一号日程》。这张告示由舰长默里海军上校和以“企业号”为主体的特遣舰队司令哈尔西海军少将联名签署,其大致内容是:“‘企业号’今起进入临战状态,我们必须日夜警惕,随时准备立即行动。敌潜艇可能就在附近。因此,全体官兵务必明确,保持警惕,克尽职守,事关重大。舰长深信,每个士兵都能积极应变。在生死关头,每个士兵都要发扬我海军的传统,沉着冷静地投入战斗。坚定意志,奋勇向前。”军舰的外表被涂成了深灰色,铺在甲板上的亚麻油毡被掀掉了,舱壁上的油漆也刮掉了。所有的木器和易燃材料都清除了,舷窗一律焊死;夜间严格实行灯火管制。船壳安上去磁装置;铸铁管道换上了质地坚韧的锻铁管道。十个月以来,全体船员坚持进行夜间警戒、射击和各种抢险训练。《一号日程》公布之后,哈尔西少将又于当天下达了《一号作战令》,命令舰上飞行员“对任何危害舰队执行任务的舰艇进行轰击、放射鱼雷或扫射”。炸弹装上了雷管,俯冲轰炸机载满了炸弹。鱼雷也安上了引爆锥,在威克岛执行任务的整个过程中,舰上的所有火炮都装上了炮弹,准备随时投入战斗。

   这一切使人感到战争迫在眉睫。然而,并没有人宣战。“企业号”的水兵们在读到《一号日程》的同时,也看到了广播电台的新闻稿。据电台报道,日本全权代表莱栖三郎 [ cdhyy注:原文为“栗栖三郎”,后同 ] 抵达华盛顿,报纸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评论,以示欢迎。军事记者尤金·伯恩斯在一篇评论中说:“‘老E’(舰队给‘企业号’起的绰号)的官兵们和所有人一样对莱栖的使命表示关注。莱栖的活动是否有诚意?‘老E’的官兵们不得而知。但他们祝愿他成功。”12月7日清晨,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战争没有爆发。战争很可能即将来临,但是眼下还没有爆发。外交活动十分频繁,而且半年以来一直在不停地进行着。尽管《一号日程》公布了,但是起码还有时间享享福吧。对于“企业号”的水兵们来说,他们的目标还不是某日本军舰,而是檀香山的某电影院或某舞场。檀香山(离珍珠港十公里,有公共汽车和出租汽车往返于两地之间)是一座设有天然浴场的海滨城市,在这些年轻的美国人眼里,它充满了魅力,可以和佛罗里达州的滨海城市媲美,堪称是热带乐园、现代人间天堂。那里椰林茂密,木槿荫翳,露兜葱茏;此外,还有娇媚动人的女郎。舰上的一些军官已把家眷从美国接到檀香山,在优雅的乡舍里安了家,他们的计划是周末赶回去同家人团聚。一场倒霉的风暴使所有这些希望全部落空了,军官们的计划也被打乱了。上上下下,几乎人人气急心烦。

   六时整,“企业号”掉头向左,迎风而立,以便让舰上的飞机顺风起飞。一支侦察机中队当即起飞,先行赶赴珍珠港。驾驶员奉命到珍珠港的福特岛机场降落,不再返回航空母舰。留在舰上的同事们千叮万嘱,让这些侦察机驾驶员一到机场就打电话告诉他们的妻子和朋友,说“企业号”回来了。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1944年初,美国舰队总司令欧内斯特·约瑟夫·金海军上将曾向美国海军部呈递过一份报告。在载有这份报告的一部史册的前言中,有这样一段话:“太平洋上发生的事变接二连三,很难掌握。这场战争带有一种新奇古怪的色彩。由于各方相距遥远,再加上那些根本读不出来的名字,要想弄懂天天抄收的那些奇怪的电报实在困难极了。”本书的主要目的是叙述美国“企业号”航空母舰在太平洋战争中的经历。对于一个非海军读者来说,开头肯定会困难重重,一时弄不清讲的是什么东西。作者力求使所有的情节和场面都清晰可见,一目了然。但作者也自认无力作到一语而解百惑。初次上船的旅客总要有点儿晕头转向,更不要说是登上一艘航空母舰了。它既是军舰又是工厂,既是城市又是机场,简直是一个“新奇古怪”的世界。过一段时间,我们就会感觉好多了。不过,一开始还谈不上上船,让我们仅限于象刚刚起飞的飞行员那样在远处端详一下航空母舰吧。

   读者起码都见过航空母舰的照片吧。凌空俯视,航空母舰宛如一块自由漂浮的长板(长二百四十五米,宽二十五米),烟囱、驾驶台和所有外部瞭望和指挥机构一般都设在右舷,人们把这部分叫“舰岛”。航空母舰的露出水面部分比普通战列舰要高,由于它四周的形状都不对称,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它的外表都是极其古怪的。当你第一次站在另一艘船的驾驶台上,从四十五度角去看航空母舰时,你会感到很奇怪,不知这个烟囱不成比例的短粗的怪物是个什么东西。但是,当你靠近它,辨认出这个以二十五节的速度破浪前进的长岛时,你就会发现它是一个雄伟壮观的战争工具。航空母舰象个君主一样,从不孤身行动。驱逐舰和巡洋舰前簇后拥,同航空母舰保持一定距离,美国人说这是一圈屏障;有时甚至有一艘战列舰护航;天一亮,就有飞机在空中层层保护,航空母舰在它那十四万匹马力的发动机发出的轰鸣声中前进,给海上留下一股浓烈的重油味。“企业号”就是如此行动的。侦察机起飞后,“老E”拨回船头,继续向东进发,护航舰也都依样掉头东进。“企业号”的一条吊索上飘起了和平时期使用的信号旗,以示“正在进行空中演习”。

   前一天,“企业号”的值班话务员听到一个声音在电话里喊道:“不要射击!这里是美国飞机!”当时人们就觉得似乎有什么异常的事情要发生。虽然这声音很急促,但话务员毫不迟疑地听出是舰上的飞行员曼纽尔·冈萨雷斯海军中尉的声音。

   除了执行“停止发报”的禁令以外,飞机在空中一般通过短波无线电话互相保持联系:一是飞机同它们的航空母舰联系;二是飞机之间联系;三是在接近机场时同地面设施联系。关于这些通讯联系,我们留到后面再谈。“企业号”截获的这个无线电话显然是打给珍珠港机场的。在一分多钟的时间里,没有再听到其它的声音。事实上,人们永远也不会再听到曼纽尔·冈萨雷斯中尉的声音了。随后,话务员又收听到第二个无线电话,这次是发给航空母舰的:“敌机攻击珍珠港。看来是日本飞机。”这个电话是第六侦察机中队副队长厄尔·加拉格尔中尉打来的。紧接着,驻太平洋舰队总司令来电:“空袭珍珠港。此次并非演习。”

   几分钟以后,开战的消息通报到全体船员,前舷升起了战旗。航空母舰上,官兵们惊魂未定。“真蠢!”他们除了叫喊:“唉!这群混蛋!”以外,别的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就在水兵们反来复去地这样叫骂的时候,从“企业号”上起飞的十八架俯冲轰炸机已有五架被击落。停泊在珍珠港的八艘战列舰全部丧失了战斗力,还不算几艘其它船只。所有地面设施和空军基地都淹没在火海之中。

   夏威夷群岛由三个岛组成:考爱岛在东北,毛伊岛在西南,瓦胡岛(珍珠港和檀香山所在岛)居中,离旧金山两千多海里,完全孤立在浩瀚的太平洋之上。“企业号”的飞机成疏散队形飞行,远远望去,只见三个黄绿相间的岛屿镶在湛蓝的海面上。蔚蓝的晴空,白云朵朵,有几片云彩披挂在群岛的山峰之间。能见度良好。

   飞行员们的注意力被从地面升起的黑云吸引住了。这不可能是别的,只能是烟雾。接着,在这些烟雾的上方,在瓦胡岛的上方,出现了一大堆黑色的絮团。这只能是爆炸生成的烟云。可是,有几个飞行员开始还寻思:恐怕是防空部队在演习吧!就在这个时候,翅膀上带有橙色圆盘标记的单翼飞机从四面八方冲进侦察机群,用机枪猛烈扫射。

   侦察机大队长扬中校的飞机是侦察机中队的前导。哈尔西少将参谋部的尼科尔斯中校与扬中校同乘一架飞机,坐在后面机枪手的位子上。他是为哈尔西少将返回基地做准备工作的。当他辨认出日本飞机时,马上想架起机枪,但无论如何也装不上。这时,一群芥末色的单翼飞机,又称“零式”飞机,象苍蝇一样向他围攻过来,不停地射击,尼科尔斯还在挣扎着架他的机枪。突然,他发现座机已经接近地面,急速下降,发动机出现故障。扬中校把飞机迫降在一块农田上。两人无一受伤。

   厄尔·加拉格尔中尉最先认出了日本人。他向“企业号”报告之后,知道敌人战斗机的速度比他快得多,于是他立刻全速下降,擦着海浪低飞。日本的鱼雷飞机从他的头上飞过,机身下面已经没有鱼雷了。加拉格尔看着敌机向西北方向飞去,他决定返回基地加油,再起飞去寻找日本航空母舰,以便向“企业号”报告。他穿过烟雾,来到福特岛机场上空。地面防空部队正朝空中目标射击。当他离地面只有十几米的时候,发现地面已停止向他射击。这样,他才得以着陆,机场上烽烟狼藉,满目凄凉。机库和油库烧成一片,地面上的飞机摧毁殆尽,有的还在燃烧,有的冒着浓烟。人们来来往往,东奔西跑,有的疾走如飞,有的步履艰难。一些人坐在被炸坏的飞机上,用后舱的机枪射击,另一些人把飞机上的机枪拆下来,装在临时搭起的支架上射击。还有的人抬着担架从浓烟中跑出来。加拉格尔向围拢来的人说他想给飞机加油。人们有的望着他默不做声,有的叫他自己去找加油车和汽油。他们说完就走开了,半天不见回来。到处都是乱糟糟的,炸弹爆炸的隆隆声此伏彼起,机场在不时地颤抖着。

   加拉格尔总算又起飞了。他大概转了二百八十公里,但一无所获。日本舰队丢下掉队的飞机,急速撤退了。那天早晨,航行在夏威夷群岛北面海域的一艘油船看见好几架日本掉队的飞机因为汽油耗尽而一个接一个地栽进了大海。

   爱德华·T.迪肯中尉还没赶到瓦胡岛就遭到日本战斗机的攻击。他的脚下是一片湛蓝的大海,前方有一个闪亮的斑点,那就是瓦胡岛。岛上硝烟弥漫,迪肯发现眼前有一架单翼飞机,翼下射出一道道曳光弹,机枪在不停地扫射。子弹疾驰呼啸,曳光弹缓慢下落,使迪肯有些应接不暇。突然,敌机斜刺冲过来,好象要急速偏航似的,迪肯当即开火。他听到后舱机枪手也在射击。这时,右边出现一架“零式”飞机。紧接着,前面又窜出一架。迪肯尽量保持高度,作机动飞行。但他觉得自己的飞机跟有特技本领的日本飞机相比,慢得出奇。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子弹打光了。过了一会儿,后舱机枪手也没有子弹了,并报告迪肯说他胳膊中弹。幸亏,周围的敌机都飞远了。迪肯决定到就近的机场降落。于是,他驾机朝珍珠港东南面的希卡姆机场飞去。飞机跑道好象是一条明亮的绸带,清晰可见;被炸毁的军舰还在冒烟。这时,又有几架“零式”飞机围了上来,迪肯突然觉得好象有人在他腿上使劲踢了一脚,飞机发动机也几乎同时中弹熄火。飞机离海面越来越近。迪肯尽力控制着飞机,最后重重地摔在水面上,但飞机没有撞毁。迪肯动了动受伤的腿:伤势很轻。飞机安稳地在水面上漂浮着。迪肯离开座位去找机枪手。机枪手胳膊受了重伤,流血不止,衣服和座椅都染红了。迪肯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从无线电插头上扯下一段电线当作止血带用。几百米以外,蓝色的波涛欢快地拍打着海岸,激起层层浪花。但是,巨大的轰鸣声响彻天空,海上听不到任何别的声音。日军再次发起进攻,爆炸声隆隆作响;一团团黑烟冲向蓝天,一会儿又被风吹散了。迪肯把电线缠在机枪手的胳膊上,血总算止住了。迪肯从机舱里拉出橡皮筏,充上了气。日本飞机没有注意这架掉在海上的飞机。橡皮筏充满气以后,迪肯扶着机枪手从座椅上撤下来,上了橡皮筏。两人坐好后,迪肯就开始向岸边划。虽然有点顶风,但海浪却推涌着小艇前行。迪肯径直朝着从希卡姆机场伸出来的海堤划去。这时,机场上有几个人发现了这只杏黄色的橡皮筏,就向海堤的顶头跑来。他们把机枪手扶上岸,搀着他往回走。迪肯根本没提自己受伤的事;他自己倒也觉得不碍事。走在海堤上,迪肯对他们说他很想再找一架飞机。他们耸了耸肩膀说,希卡姆机场没有一架飞机能飞,甚至连能在地上滑行的飞机都没有。迪肯说他得到福特岛去找值班军官要一架飞机,说完就上路了。远远望去,福特岛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大火熊熊,火光冲天。

   克拉伦斯·迪金森中尉眼看就要飞到瓦胡岛上空的时候,遭到了“零式”飞机的攻击。他打算向地面俯冲,但是岛上防空部队的炮火在他脚下密如罗网,后面的日本飞机又穷迫不舍。一时间,迪金森被夹在这个空中防线和日本飞机的射击中间。迪金森伺机寻找空隙越过防线;后舱机枪手威廉·米勒竭力回击“零式”飞机的进攻。米勒说他已经受伤,但仍能还击。不一会儿,米勒的机枪哑了,他报告说:“子弹打光了。”敌机越逼越近,一阵扫射,迪金森的飞机中弹,不听使唤,在空中顿了一下便向下跌落,在离地将近四百米时,开始螺旋下降。迪金森喊着让米勒跳伞,他自己也急忙从座椅上脱身。飞机还在打转。迪金森跳出机舱,强大的气流扑面压过来,降落伞张开了。他看到飞机在他脚下盘旋下滑,却不见米勒跳伞。最后,飞机坠毁起火。风卷着迪金森朝珍珠港的西北角飘去。浓烟弥漫,整个珍珠港都笼罩在烟雾之中。突然,迪金森觉得什么都看不见了:从地面冲上来的一团黑烟把他包围了。从黑烟中飘出来,他发现自己将要落在埃瓦机场附近了。迪金森刚一落地,就解下降落伞,朝向他迎上来的海军陆战队士兵跑过去。这些士兵告诉他,埃瓦遭到空袭,飞机都被炸光了。迪金森奔上环岛公路。这时,一辆去珍珠港的汽车开了过来,迪金森截住汽车,跳了上去。他也和迪肯一样,到福特岛值班军官那儿报了到以后,便被派到瓦胡北部去执行侦察任务去了。

   珍珠港事件后不久,美国参议员康纳利写道:“美国陆军和海军同床酣睡,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如今,珍珠港事件的始末已经水落石出,这是军界的一件大事,它牵涉到许多人的责任,其中包括一些赫赫有名的大人物。灾难过后,海军部长诺克斯立即乘飞机赶到珍珠港。几天以后,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任命了一个调查委员会。调查工作于12月18日开始。委员们听取了一百二十七人的证言,查阅了无数的文件。所有收集的文件的正文加在一起足有五千页打字纸那么厚。还有几项调查是从1944年开始进行的。虽然海洋历史学家德贝罗特海军上将用一百二十页的篇幅就非常清楚地概括了整个事件的始末,但是,要比较完整详尽地叙述珍珠港事件,至少得写一部五千页的巨著。我们的意图不是写一本书,给珍珠港事件下个定论,也不是全面叙述对珍珠港的袭击。本书的目的主要是讲“企业号”航空母舰的活动。关于日本袭击珍珠港的过程,我们仅打算回顾一些事实,借以描述“企业号”飞行员和水兵们的活动,或者从而推想他们在那天和事后的所见所闻,以及他们的感受。

   12月7日清晨四点钟,天还没亮,“康道尔号”扫雷艇艇长发现在珍珠港入口南面约一千米的海面上有一个奇怪的黑影:很象一艘潜水艇,可这艘潜水艇却小得出奇。那黑影径直向北,朝海港的入口移动,扫雷艇艇长看着看着一会儿就看不见了。可是,他肯定自己不是作梦,他用不引人注目的舷灯向正在附近巡逻的“沃德号”驱逐舰呼叫,示意他发现了目标(不引人注目的舷灯,顾名思义是一种很小的低功率探照灯,可以转向,可以遮蔽,用点、划发出信号)。“沃德号”的值班军官马上到驾驶台后面的地图室叫醒了和衣而睡的舰长。“沃德号”舰长是个朝气勃勃、恃强好胜的军官,这是他首次担任指挥,一心想作出个榜样给人看看。他刚接到这个报告,就命令全速驶往指示地点,同时命令全舰进入战斗岗位。海面上空空荡荡,舰上的监听器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声音。“沃德号”舰长下令投了几颗深水炸弹后,就同“康道尔号”扫雷艇一起在周围巡视。两艘军舰转了两个小时,什么也没发现。

   珍珠港的入口是一条珊瑚礁密布的航道,航道口在很早以前就布下了一张保护网(以防鱼雷和潜艇)。战时或者在有战争威胁的时候,几乎所有军港入口都在夜间布上这种保护网。保护网上有一个“桁条”,又叫大门,“康道尔号”扫雷艇出港之前,大门打开了,随后还有别的小型杂役船要进出,所以大门依然敞开着。其它军港也是采用这种令人厌烦的办法。海港防区的值班军官真有些不忍心这样往复不停地驱使小拖船上的士兵。

   6时40分,“沃德号”停止巡航后,又收到“大火星号”拖靶船发出的舷灯信号。“大火星号”正拖着一块靶子向海港入口驶去。拖靶船示意:“可能有船在跟踪。”“沃德号”船长站在驾驶台上用望远镜观察着,他看到在“大火星号”和拖靶船之间有一个非常小的东西,很象潜水艇的司令塔。船长一声令下,全舰官兵重返战斗岗位,驱逐舰快速向目标猛冲过去,当即开火。在相距一百米的时候,那个假想的司令塔被击中消逝了。“沃德号”围着那个地方又投了深水炸弹,这时,一架向瓦胡岛返航的飞机发现了炮击发出的火光,也朝这个地方飞过来,投了两颗炸弹,随后就飞回基地向值班军官报告去了。

   投了一阵炸弹之后,“沃德号”舰长用探照灯向珍珠港上的瞭望哨呼叫,示意:“我在防区攻击了一艘潜艇。”过了几分钟,他怕表达得不够明确,又一次呼叫瞭望哨,进一步肯定:“我们炮击了一艘在防区活动的潜艇,并投了深水炸弹。”他问对方是否清楚了,还要求对方把信号重复一遍。这样,他才又启航巡逻去了。不管怎样,这位舰长总算尽了他的职责。

   当时,珍珠港拥有一套雷达装置,但还不够完善,能操纵这个雷达的人也寥寥无几。所以,人们并没有把它用于实战侦察,而是当成培训技术人员的工具。训练是在早晨4时到7时进行,因为军人们历来认为黎明是一天中最有利于进攻的时刻。这个陈规还在很大程度上起了作用。12月7日那天,和往常一样,早晨4时到7时上了训练课。7时整,参加训练的官兵都纷纷离开了雷达站,只剩下三个人,其中两个是普通士兵,一个是军官,他们在历史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这两个士兵,一个叫洛卡德,一个叫埃利奥特。他俩在瓦胡岛北部的奥帕纳受训,学习操纵防空警戒雷达。他俩对这个仪器简直入了迷。在荧光屏上可以发现和跟踪远处或黑暗中肉眼看不见的东西,真叫人有点心驰神往。洛卡德和埃利奥特总觉得每次训练课时间太短。12月7日早7时,他俩决定继续练习。7时02分,他们看到荧光屏上出现一群亮点。这些亮点井然有序,编成整齐的队形由北面向荧光屏中心——瓦胡岛移动。洛卡德和埃利奥特测量了一下距离:一百三十二海里,不到二百五十公里。在珍珠港海域还从来没见过数目这么可观的飞机。两个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低头注视着荧光屏。亮点还在那儿,还在不停地移动着。洛卡德和埃利奥特决定给雷达网总站打电话,也许总站还有人在。总站果然还有人,是一个空军中尉。他就是那第三个人物。这个军官也参加雷达训练。那天,他在总站耽搁了一会儿,正要走的时候,接到奥帕纳雷达站打来的电话。说来也不凑巧,这个人又偏偏好猜疑。他想,目前还没宣战,瓦胡岛上的雷达还没有完全校准,而且全体技术人员又都缺乏经验,既使奥帕纳雷达站的荧光屏上确实出现了亮点,那也很可能是预定要从加利福尼亚来的一支美国飞行大队,它们正好应该在那天早晨赶到,很明显,只能是这么回事儿。中尉没有细想,两个雷达兵报告的这个编队并不是在预定的方向上。况且,这队美国飞机已经事先改变了航向。当时,瓦胡岛的雷达网还没有配备识别敌我的装置,无法确切地断定是不是敌机。总而言之,这个中尉没有理睬洛卡德和埃利奥特的报告。他跟这两个士兵说,他怀疑他们是否真地看见荧光屏上有什么东西,即使真有亮点,那也肯定是美国飞机。说完,他挂上电话,把总站的门一锁就走了。奥帕纳这边,两个小兵张皇失措,六神无主,呆呆地望着荧光屏:那些亮点排列得还是那么整齐,还在不停地向屏幕中心移动。7时55分,瓦胡岛的所有机场都被日本飞机炸成了灰烬。

   在4时到6时40分之前发现的潜水艇原来是由两个人操纵的“袖珍潜艇”。它们由一种特制的潜艇运到离瓦胡岛一百海里以内,其任务是刺探军情。根据目前所能掌握的尚不十分准确的材料来看,大概有两艘“袖珍潜艇”成功地潜入了珍珠港。其中一艘(可能就是“康道尔号”发现的那艘)越过了保护网的大门,绕福特岛转了一圈。福特岛位于珍珠港的中心,沿岛泊满了战列舰。“袖珍潜艇”的艇长把通过潜望镜观察到的军舰位置标在地图上,然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出保护网的大门,再把收集的情报通过无线电传给日本舰队。尽管这些情报有许多失实之处,但它向日本舰队司令证明美国战列舰确实停泊在珍珠港,他的间谍所提供的情报是属实的(夏威夷群岛有十六万居民是日本人,占整个居民人数的三分之一。日本驻檀香山领事利用商业电报向日本政府提供关于美国舰队行动的情报)。后来,这艘侦察潜艇遭到一架飞机的轰炸,最后在岛的东海岸上搁浅了。艇长是一个名叫坂牧的海军中尉,被俘后,从他身上搜出了那张标着美国军舰位置的地图。另一般“袖珍潜艇”,不知是由于操纵失误还是由于不能坚持潜航,于8时35分浮现在港口的水面上,正好在“柯蒂斯号”飞机加油舰前面。刹时间,几艘军舰一起开火,接着,“莫纳汉号”驱逐舰迎头冲撞过去,“袖珍潜艇”当即沉没了。后来,这艘小潜艇被打捞上来,运到美国,成为海军在战争期间举办的展览中的新鲜玩艺儿。一艘小潜艇竟然吸引了那么多的美国观众,这在世界上也是绝无仅有的。

   日本在袭击珍珠港的战斗中使用了五艘这种袖珍潜艇,全部报销。

   金海军上将曾写道:“虽然有几艘四十五吨的潜水艇参战,但是,这次袭击仍然是以空袭为主。”三百六十一架飞机从航空母舰起飞,分成三个梯队袭击珍珠港。研究珍珠港事件的历史学家们不谋而合,几乎一致把空袭过程分为如下几个阶段:第一步是从7时55分到8时25分,由鱼雷飞机、俯冲轰炸机和高空轰炸机出击。从8时25分到8时40分,“除个别飞机继续进攻外,保持暂时平静。”第二梯队的任务是高空轰炸,自8时40分开始,至9时15分止。紧跟着就是第三梯队的进攻,由俯冲轰炸机冲到硝烟中投弹,一直炸到9时45分。轰炸持续时间是1小时又50分钟。最有效的攻击是由鱼雷飞机进行的。这些飞机使用的是带稳定装置的特种鱼雷,适用于水位较浅(十三到十五米深)的珍珠港。美国人曾认为,由于珍珠港水位浅,可以排除敌人用鱼雷飞机攻击的可能性。然而,袭击一开始,几乎相当于驻太平洋战列舰舰队全部兵力的八艘美国战列舰(只有“科罗拉多号”战列舰当时正在美国修理)在5分钟之内全部丧失了战斗力。

   唐纳德·W.米切尔在《美国现代海军史》一书中写道:“任何一个活着的美国人都永远不会忘记12月7日这天的下午。虽然战争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这个开端却是当头一棒。可能任何国家都没有遭受过这样的打击。“公众舆论顿时哗然,要求追究责任。不久,太平洋舰队总司令赫斯本德·E.金梅尔海军上将、夏威夷群岛驻军司令肖特上将等好几个军事头目都被罢了官。乍看起来,珍珠港指挥部似乎应该承担主要责任。但是,也应该看到,12月7日清晨,日、美中间尚未宣战,尤其是珍珠港孤立于太平洋之上,与横滨相隔六百公里 [ cdhyy注:原书如此,数据有误。横滨距檀香山6200多公里。 ] ,离当时最近的日本基地(马绍尔群岛)也有四百多公里 [ cdhyy注:同上。马绍尔群岛距檀香山约4000公里。 ] 。这么遥远的距离在心理上造成的影响是值得考虑的。美国最高指挥部曾再三发出警告,珍珠港也采取了一些防犯措施。但是,归根结底,美国人几乎一致认为,攻击珍珠港是冒险,是不大可能的。事后不久,调查委员会的报告人说:“我们是用西方人的眼光看问题的。我们对东方人的思想、对日本人视死如归的精神状态根本不了解。”

   这次袭击,行动果敢,来势迅猛,干脆利落,把美国战列舰队打了个不亦乐乎。星期日那天早晨格外宁静,“加利福尼亚号”战列舰上的一名军官安稳地坐在房间里写着什么。他抬起头来,从舷窗望去,港口熠熠闪亮的水面上是湛蓝的天空;远处是一座半岛的海滨。只要联想一下地中海某海港在阳光明媚的清晨呈现出的那种和平景象,就可以想象出珍珠港此时的景致,更能想象出这个军官此时的心情。当警报器拉响的时候,他却认为,这不是搞错了,就是搞演习。这时,船上响起了士兵们向各自岗位奔跑的脚步声,这个军官戴上帽子就往甲板上跑。他刚从扶梯跑上来,就觉得船身猛然震荡起来,只见一架飞机飞得特别低,象闪电一样从战列舰头上一掠而过。港口上,爆炸声响成一片,一股股水柱冲天而起,飞机马达的嗡嗡声响彻了阳光灿烂的天空。

   当那个军官向驾驶台走去时,“加利福尼亚号”又被猛烈地冲击了一下,军官觉得脚下的甲板在向一边倾斜。另一架火流星似的飞机扫射着从头上掠过。当飞机向军舰甲板上扫射的时候,白天值班的人甚至能听见飞机马达的沉闷的轰鸣和机枪发出的非常急切刺耳的声音,他们看到甲板上进出一道道奇特的放电火花,那就是子弹。水兵们跑到已经倾斜的甲板上。那个军官站在“加利福尼亚号”的左后舷上,看见港口上另一艘战列舰已经极度向左舷倾斜,眼看就要翻了。那是“俄克拉何马号”,泊靠在它旁边的“马里兰号”虽然还直立着,但是也已经笼罩在硝烟之中了。“俄克拉何马号”倾斜得越来越厉害,甲板已经垂直触在水面上,好象被沉重的炮塔压翻了似的。蓝天下,这个庞然大物无可挽回地倾覆着。这时,在“加利福尼亚号”上已经看不见“俄克拉何马号”了,因为“加利福尼亚号”的甲板上烈火冲天,浓烟弥漫,从头到尾连成一道火幕烟墙。油舱被炸得粉碎,一舱重油当即起火。这一切都来得异常迅猛,舰上的官兵,个个如恶魔缠身,不知所措。那个军官跑到驾驶台的扶梯脚下时,发现很多人一个接一个地倒在火里,有的即刻被烧得象漆黑的飞虫一样,身子蜷缩在一起,发出熏人的恶臭。炸弹还在四处爆炸着,那军官一边向扶梯上爬,一边想,弹药舱不久也要爆炸,弹药舱一炸,那就全完了。这时,舰上有几门高射炮开火了。在这样一片混乱的情况下,竟然有人能跑到炮位上开起炮来,真是令人难以想象。一些水兵躲在船楼底下,惶惑地凝望着天空。突然,一声巨响盖过了所有别的爆炸声,这回遭殃的不是“加利福尼亚号”,而是“亚利桑那号”战列舰,它的船头炸开了。远远望去,可以清晰地看到,不少人被一抛面起,随着军舰残骸碎片在空中飞舞。原来是一颗炸弹正好掉在“亚利桑那号”的烟囱里,一直钻进前锅炉舱,把弹药舱炸着了,几百吨重的炮塔腾空而起。“加利福尼亚号”上的弹药舱还没有爆炸,很可能是由于舰长下令放水浸没弹药舱的结果。舰上的照明设备都被炸坏了,安全队打着手电筒在船底工作。船向左舷倾斜十几度,一直在缓慢地下沉,但火势依然很猛,简直跟油船起火一样,高射炮还在不停地射击。这时,舰长下令弃船。但是,要下船就只有跳水,别无他路可走。水面上漂浮着足有三十厘米厚的油层,浮油在燃烧,“加利福尼亚号”和所有的战列舰都已陷入火海之中。下面是浓烟烈火,头上又来了一群日本飞机扫射,想要逃生,就非得潜到油层以下不可。

   现在再看“俄克拉何马号”,这艘船的上半身已经淹没在水里看不见了,船壳倒扣着浮在水面上,象条巨鲸一样,慢悠悠地转来转去。还有一群群的人艰难地栖息在船壳上,踌躇不安地望着烈焰熊熊的海面。说来真是绝路逢援,紧靠在旁边的“马里兰号”战列舰虽然船头栽进水里,可就是不翻。“俄克拉何马号”上很多人都在难友的帮助下爬到“马里兰号”上去了。忽然,一颗炸弹在“马里兰号”上爆炸了,不少人又反身跳进火海。不一会儿,“马里兰号”的甲板上也站不住人了:邻近的“亚利桑那号”上火势正猛,船上能撤走的人都往“马里兰号”上跑。停泊在其它战列舰中间的“西弗吉尼亚号”中了六发鱼雷,挨了好几颗炸弹,舰上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军舰随后就沉没了。在这些沉船破舰周围的水面上,油层还在燃烧,落水的人挤在一起,痛苦地挣扎着,一个个被烧得焦头烂额,已经僵硬的尸体也夹杂在这些人群之中。

   港口里的大小船只正冒着飞机的轰炸变换队形,水面上的油层被搅得上下翻滚。原来泊靠在福特岛加油船坞的“尼奥肖号”油船,这会儿已经离岸,缓慢地向港外驶去。那些站在尚未被炸沉的船上的人和那些死里逃生游到浮油层以外的人,都呆呆地望着这艘满载的油船,暗自替它捏着一把汗。“尼奥肖号”移动得还是那么慢,吃力地躲避着袭来的炸弹,水面上喷吐的火舌不停地舔戏着船帮。“尼奥肖号”船长想,他的油船一旦在加油船坞旁边爆炸,就将招来一场灭顶之灾。于是,他下令用斧头砍断了缆绳。可现在,人们眼看着“尼奥肖号”慢吞吞地开过来,慢吞吞地从面前走过,又慢吞吞地离去,心里又怕又恨。这时,一架日本轰炸机朝“尼奥肖号”侧滑过来,然后来了一个漂亮的转弯,象老鹰捉小鸡似地扑到油船前头,准备投弹。在一旁看着的人都以为自己定死无疑了。就在这一刹那,油船上的高射炮一阵猛轰,日本飞机还没来得及投弹就被击落了。打完之后,“尼奥肖号”加足马力,向港外驶去。

   这段时间就是历史学家们所说的暂时平静。这段时间也确实应该称作暂时平静,因为,日本第一梯队的主力确实已经飞远了,其余的飞机也不过是在这里或那里投下几颗零星的炸弹。可是,那时正好在这里或那里挨炸的人就很难意识到这段暂时的平静了。当时正在硝烟弥漫的港口上挣扎的人,多半都没有这种感觉,因为地面的高射炮打响以后,一直在不停地猛轰。这时,只见从烟雾弥漫的岛屿中冲出一艘艘大型快艇,耀眼的船身上印着鲜红的“十字”,快艇辟开污浊的油层,风驰电掣般朝着起火的军舰驶去。这些是“索拉斯号”医疗船派出的救护艇。这些救护艇在军舰旁边泊靠了好一阵,当飞机冲到军舰甲板上方扫射时,舰上的水兵有的四处分散,有的就地卧倒,而救护艇上的护士坚持转移着伤员,艇上的水兵有的用挠钩钩,有的用手扒,使救护艇始终紧靠着军舰的船帮。不一会儿功夫,洁白光亮的救护艇就被弄得满身油渍、龌龊不堪。救护艇来来往往,穿梭不停。炸弹在海上时而激起高高的水柱和层层的浪涛,救护艇不时地剧烈颠簸摇摆。然而,这些救护艇依然穿梭往来,在港口污浊腐臭的水面上留下道道航迹。据说,许多轻伤员经过在医疗船上治疗以后,要求重返战舰,继续参加对空射击。前面提到的第二艘“袖珍潜艇”就是在暂时平静这段时间里浮现在“柯蒂斯号”巡洋舰面前的。两三分钟,“袖珍潜艇”就被击沉了。8时40分,飞机又猖獗起来了。停泊在港口南部一个浮动船坞上的“肖号”鱼雷艇中了三颗炸弹,弹药舱被炸着了。大火冲天而起,在空中形成一个足有一百米高的大火球;巨大的爆炸力震撼了几百米以外的舰艇。整个港口上,浓烟翻滚,炸声震天。这时,“内华达号”战列舰顺利地从一排战列舰紧后面的泊位上开出来了。当“内华达号”从一艘艘起火和下沉的战列舰面前驶过时,站在倒扣在水里的“俄克拉何马号”船壳上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振臂欢呼起来。日本飞机发现“内华达号”往港外走,就疯狂地向它猛袭过来,企图炸沉“内华达号”,以堵塞港口的航道。“内华达号”在密集的炸弹中间前进着。忽然,一颗炸弹投中了,接着又是几颗,甲板上顿时火起,黑烟升腾。“内华达号”当即转舵,向左边靠过去。“内华达号”舰长看到船尾已开始下沉,他有意向左转舵,宁愿军舰搁浅,也要使航道畅通无阻。“内华达号”最后触在一个军火库附近的海难上。金梅尔上将在司令部大楼里眼看着他的战列舰队被摧毁,束手无策。后来,他在这场战役临近结束的时候胸部受了轻伤。所有的战列舰都丧失了战斗力。“俄克拉何马号”在翻覆时,由于桅杆触到海底的泥沙,最后就翻转了一百五十度,扣在水里不动了,四百多人被扣在船壳里,其中包括舰上的随军神甫阿洛伊修斯·赫尔曼·施米特。他遇难的经过是这样的:

   袭击开始的时候,阿洛伊修斯·赫尔曼·施米特正在房间里换衣服,准备早8时的弥撒。他穿好衣服,把日课经装在口袋里。他的房间靠右舷,有一个舷窗朝外开着。当警报器还在响的时候,几颗鱼雷已经炸开了,把船震得直晃。船身骤然倾斜,而且,倾斜得非常快,摆在桌子上的东西都滑到地板上去了,施米特眼看着舷窗往天上翘。这时,有好几个水兵跑进了他的房间,告诉他说,船正在翻沉。他们是想从神甫房间的舷窗逃出去。他们催着神甫快跳出去,神甫却让他们先跳。港口上传来阵阵的爆炸声,船上所有没固定的东西的摔打和碰撞声,就好象掀起一座大楼,让它翻个个儿一样。这几个水兵一个接一个地从舷窗跳出去了,船还在不停地翻转着。从桌子上掉在地板上的东西,又从地板上滑到船壳对面的舱壁上,这面舱壁开始转成水平方向,变成地板了;舷窗那面转到上边,成了天花板。最后一个水兵跳出去了,这回该轮到神甫了,桌子已经翻了九十度,但桌腿还在地板上,他登上桌子边,手就够着舷窗了。在船壳外边的人扯着他的胳膊和肩膀往上拉他,他已经看见了转成水平方向的船帮了,看见上面站着很多人,看见了这些人的腿和周围帮助他的人的脸。可是,这些人却怎么也拉不动他,是什么东西不对劲呢?施米特说,他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原来是他那本日课经把口袋撑起来,卡在舷窗口上了。只能再下来,拿掉日课经。上面的人把他放下去,催他快点上来,因为,虽然船翻得比开始慢了些,但一直没停。施米特回到房间里,掏出了日课经。他仰起头,看见外面的人还在往舷窗里探头,他刚要向上伸手,就听见门外走廊里有人在喊,船舱外面人声嘈杂,但他听得清清楚楚,有人在他脚下喊着。房间门现在已经在他脚下成了个下地窖的翻板门,他把门掀开,叫他们进来。这几个人连攀带登爬进他的房间。施米特叫他们从舷窗出去,这几个人又想让他先走,但他坚持不肯。船还在往下翻,舷窗象天体运行一样开始向下舷移动。第二批水兵一个紧挨一个往外跳。这时,又有几个人爬进施米特的房间,他们和前一批人一样,同施米特彼此推让了一番。外面的爆炸声仍在隆隆作响,船舱内的大件东西翻滚着,撞击着舱壁,发出沉闷的叮咚声;而这些挤在正向水下翻转的船壳里的人们,个个气喘吁吁,粗重的鼻息声响成一片。船眼看就要完全倾覆了,那块舷窗越转越低。又一个人钻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施米特和两个水兵了。地板和天花板就要颠倒了,真正的天花板已经变成了一块倾斜的地板了。最后一个水兵一声不响地呆看着施米特;施米特安慰他不要担心,说他们还来得及出去。前面一个水兵出去时,舷窗的位置反倒容易钻了,所以他毫不费力地就跳了出去。这时,从房间里已经看不见外面人的脸了,不过还能听到他们的喊声。最后一个水兵也出去了,施米特看着他刚刚迈出舷窗,就听见他双脚在倾斜的船壳上打滑的声音,外面的人一声喊叫,想必是抓住了那个水兵的胳膊。施米特扶着舷窗的铜窗槛,向窗外探头看着,只见海面已经贴近舷窗,与原来的上窗沿一抹平了,水面上还能看见一小片浓烟升腾的天空。船身又往下转,顿时,天空和海面都不见了。只见海水翻滚着从舷窗灌进舱室,把施米特卷了回来。

    哈尔西少将收到“空袭珍珠港,此次并非演习”的报警信号后,立即命令一支飞行大队从“企业号”起飞,到瓦胡岛西部去侦察。当空袭还在进行的时候,金梅尔上将就电令在中途岛以南约四百海里“列克星敦号”航空母舰特遣舰队,“截击敌机。敌人可能沿珍珠港-贾卢伊特岛航线撤退。截住敌人,消灭它。”“企业号”也收到了这份电报,又派出一支由鱼雷飞机、歼击机和施放烟幕侦察机组成的飞行大队。施放烟幕侦察机在发现敌人时,可以在海面上布下一层黑幕,掩护鱼雷飞机进行近距离攻击。飞行大队没有发现敌机,敌人没有向西逃,而是向北撤了,瓦胡岛的远距离探测雷达观察到日本飞机向北撤退。然而,金梅尔上将只是在48小时以后才得知这个情况。

   夕阳西下,12月7日的夜幕降临了,“企业号”派出的飞机一无所获。第一支飞行中队已经返回舰上,第二支飞行中队看到的只是空漠的大海,飞行员们不安地察看着飞机的油表。队长下令返航了。回归线上,夜色渐浓;返航途中,阴云密布,机群四周,漆黑一片。飞机由无线电导航,来到航空母舰上空。但是,飞行员们只能勉强看到“企业号”的位置,许多从来没有夜间在航空母舰上降落过的飞行员根本就看不见航空母舰。“企业号”上的飞行指挥官用短波无线电话同飞行员通话,鼓励他们并指挥他们的行动。他们徐徐下降,到一定高度时,飞行指挥官就叫他们保持高度,在空中盘旋,等候招呼他们一架一架地在甲板上降落。每架飞机听到呼唤后,再继续下降,直到看见用微微闪亮的道钉标志的飞行甲板界线为止。航空母舰甲板上一般不用探照灯照明,以免招致敌人潜艇的攻击。飞行员在辨明甲板上挥动着的一对发光的指挥棒之前,一直按照从无线电话里传来的指示,向甲板接近。指挥棒操在飞机降落指挥官的手里,他按照非常精确的规则,指示飞行员安稳地在甲板上降落。“企业号”的鱼雷飞机,每架机身下边还挂着一颗一千公斤重的鱼雷,他们在降落前没有接到丢掉鱼雷的命令。带着真鱼雷在航空母舰甲板上降落,可不比带着一颗教练鱼雷,这对美国海军飞机来说还是第一次。战争现在已经开始,只有铤而走险了。战时,凡是返回舰上的飞机,一旦加满油,都应该能够在必要时立即起飞,如果再装上弹药,那就更得争取时间了。尽管那天晚上夜色漆黑,“企业号”的所有鱼雷飞机还是顺利地在甲板上降落了。

   “企业号”航空母舰特遣舰队的护航歼击机奉命前往珍珠港着陆,听从基地的调遣。护航歼击机在21点以前赶到瓦胡岛上空,但由于岛上大火还在燃烧,飞行员没有认出瓦胡岛。他们把瓦胡岛误认为考爱岛,以为是人们收割前在甘蔗田里点燃了篝火。最后,他们才醒悟过来,朝珍珠港飞去。接着,他们同地面电台取得联系,报名身份。机场指挥塔传来指令,指挥他们降落。

   福特岛上臭气熏天,烧焦的尸体和灼热的油脂,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味,混杂着破衣烂布的糊味。远远望去,可以影影绰绰地看到,机场周围,一群群的消防队员正在往火光四射的建筑物上浇水;其它的建筑物已经火灭烟消,能烧着的东西都烧光了,露出粉红色的干瘪的骨架。原来供军官家属居住的房子现已撤空了,作为暂时休息的地方。飞行员们朝这些房子走过去时,看到路上丢着一具尸体,又矮又壮,那可能是一个被击落的日本飞行员。这些房子的玻璃都炸飞了,连窗子也不见了,墙壁和顶棚被炸得残缺不全,脚下是一片瓦砾碎物。屋内又重新安上了电灯,电线就从墙上的窟窿里拉出去,接到备用发电机组上。除了葡萄和柚子罐头,别的什么吃的都没有。附近的火光从裂开着的窗洞映入屋内,浓烈的臭味不时从远处袭来。

   “企业号”于第二天晚上泊靠在福特岛码头,水兵们一上岸,迎面扑来的还是这股恶臭味。“企业号”上带的重油已经快用完了,假如日本人攻占了珍珠港的话,那“企业号”就无法返回美国了。这艘航空母舰于12月8日傍晚返回珍珠港加油。太阳刚刚落山,尽管天空多云,但海上依然很明亮。整个珍珠港地区都笼罩在浓厚的烟云之中,港口水面上漂浮着一层泡沫。所有不值班的人都来到甲板上,看“企业号”进港。在航道两岸守卫防御工事的士兵都转过身来看着航空母舰,满脸沮丧,看样子疲惫不堪。不过,也有几个人耸耸肩膀,喊道:“喂!你们这些人躲到哪儿去啦?”有的问得更粗鲁。船上没人理睬这几个士兵。从“企业号”的装甲炮塔后面望去,被烧毁的机库还在冒烟,建筑物坍塌得七零八落,支离破碎的“空中堡垒”散落在机坪上。

   “企业号”上的水兵是青一色的年轻人,没有一个人见过在战火中被击中的军舰。在海港入口航道的右侧搁浅的“内华达号”是他们所见到的第一艘遇难军舰。这艘战列舰的船尾沉没在浑浊的海水里,几乎整个甲板都变成了一堆歪歪扭扭的废铁。“内华达号”的周围泊满了驳船和拖船。舰上一群群的人正在干活,他们停下来,看着航空母舰开过去,嘴里却一声不吭。“企业号”上的士兵们也是沉默无语。

   “企业号”继续向港内行进着。天下起了蒙蒙细雨,更加重了笼罩在这个沉船墓地上的破败、凄惨的气氛。“加利福尼亚号”沉没在水中,只露出炮塔和驾驶楼。别的战列舰原来都是成双成对地整齐地排列在水面上的(这种布局对日本袭击来说是再有利不过了),如今却象一只只毙命的猛兽一样东倒西歪着。“亚利桑那号”还在燃烧,浓烟中喷吐着条条火舌。在这排战列舰后面,还有一些半沉没的舰艇。抢救队在“亚利桑那号”上的火光映照下,手持焊枪和汽锤,站在倒扣着的“俄克拉何马号”的船壳上;他们听见哪里有敲船壳的声音,就在哪里凿洞,解救被扣在里面的人。有三十二个人是用这种方法抢救出来的,另有四百多人死在船壳内,其中许多是被关在离船壳很远的舱室里,即使他们想让外边知道,外边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当他们明白人们不可能来援救他们的时候,就开始用粉笔在舱壁上题词或作记录。后来,当人们把船翻上来的时候,才知道不少扣在里面的人一直活到12月25日,整整过了十八天。

   从所有这些题词看来,这些人当时对日本仇敌是深恶痛绝的。

   “企业号”终于停靠在福特岛的泊位上,官兵们顿时感到一股恶臭扑鼻而来。

    总的看来,美国人出自各种缘故历来就不大喜欢日本人,这是可以肯定的。但是,珍珠港事件以后,美国人才真正体会到他们遭受了一场不义的袭击。一种隐藏在内心的恶感顿时迸发出来。几乎所有的美国人,尤其是那些亲眼看到袭击带来的灾难,亲眼看到自己的伙伴被活活烧死的惨状的人,都强烈要求报仇雪恨。“企业号”的水兵们的感受和炸弹、炮声一样,都是这艘军舰的历史的一部分。因此,所有使他们产生这些感受的东西都是不可忽视的。

   武士道宣扬忠信至高无尚。日本的陆军和水兵惯于以此为荣。然而,武士道和所有的骑士法典一样,是爱国主义和祖国观念形成之前的历史产物。对于维护一个封建社会的统治来说,武士道是绰绰有余的。但是,如果把这种精神用于解决国与国之间的冲突上,那就完全无能为力了。

   12月6日深夜,日本驻华盛顿大使接到日本政府给美国国务院的一份照会。这份照会可以说是一份含糊其辞的最后通牒,其末尾一句话却似乎是有宣战的意思。日本大使接到指示于12月7日13时准时转交了这份照会。华盛顿的13时正是珍珠港早晨7时30分。日本政府希望能向全世界宣告:“我们7时55分攻击珍珠港,而我们于7时30分已经宣战了。”然而,日本的航空母舰舰队11月26日早晨就从千岛群岛启航开赴珍珠港,于12月6日的白天就到达了中途岛以北八百海里的海面上。日本航空母舰舰队司令南云海军中将收到密电:“攀登新田高峰” [ cdhyy注:一般译为“攀登新高山” ] 。这就是发起进攻的信号。攻击的日期和时间是早已定好了的。山本大将的进攻计划于11月25日就通报了日军各部将领。的确,进攻计划中是有这样一句话:“如果美、日谈判在规定之日以前达成谅解,联合舰队各部必须返回基地。”的确,各国的军人都是在和平时期就拟定出种种进攻计划,包括进攻前两天,进攻前一天,进攻当天,进攻当时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这是军人职责的一部分。但是,经过分析在马尼拉附近的“南日号”巡洋舰的残骸中(1944年11月5日沉没)搜出的文件和审讯日本战俘,当时的事实真象便一清二楚了:东京6日下达了进攻的最后命令。此后,别无其它命令。照会是7日13时(珍珠港7时30分)转交给华盛顿的 [ cdhyy注:《太平洋战争 1941-1945》中说,野村大使是在华盛顿下午一时四十分,珍珠港八时十分向赫尔提交分十四个部分的答复电报的。 ] ,而第一批炸弹7时55分就落在了珍珠港。

   当时,只有军事机器能够发挥作用。外交军事机构陷于瘫痪,乱成一团,情况十分离奇:

   美国情报局深夜截听到最后通牒,早8时把破译稿送交美军总参谋长马歇尔上将。但是,马歇尔将军每星期日都要去骑马散步,这是他给自己规定的一种锻炼和消遣活动。往常,他都是在星期日的下午去散步,那天,他偏偏破例一大早就出去了。他不在,谁也不能作决定。马歇尔11时30分散步回来才看到情报局破译的电报,他立即给珍珠港拟定一份电报,电报于11时50分发出。由于种种情况(说来话长,关于珍珠港事件的报告长达五千页),这份电报辗转耽搁了很长时间,发到檀香山时已是当地时间7时33分,这就已经够晚的了,可是电报的前头又没注明是特急电。因此,当电报交给珍珠港当局时,已经毫无意义了。

   战争不可避免。这一点帮了日本人的忙,但同时也给他们帮过倒忙。且看:

   日本驻华盛顿大使馆花了很长时间才把密码最后通牒译出来,比美国情报局用的时间还长,随后,又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约见了美国外交国务卿科德尔·赫尔(从11时30分起,他自然是很忙的)。总之,照会是在14时20分才转交的。此时,珍珠港已遭到第一次袭击。科德尔·赫尔知道袭击开始了,但他没有告诉日本的全权代表。他仔细地读了照会,备了案,提出抗议之后就把日本人打发走了。日本全权代表们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很可能他们是料到了。此时,他们的感想肯定是十分复杂的。

   难道还有必要象太平洋战争的杰出评论家巴乔特海军准将那样去考虑问题吗?他曾经写道:“如果好斗的哈尔西同南云中将的舰队在海上遭遇的话,会出现什么情况?”命令“对任何危害舰队执行任务的舰艇进行轰炸,鱼雷攻击和扫射”的《一号作战令》是11月28日发布的。如果有一些细节上的出入,那是可以商榷的,但有一个历史事实是无可非议的,那就是,日本人是先发制人,先发动进攻,后递交宣战照会的。“企业号”的水兵们和所有的美国人都认为,背信弃义是这场战争的根源。想必是这种观念使整个美、日战争成了一场不可调和的激战。然而,当珍珠港稍稍平静之后,美国就以军礼相待,收殓安葬了被击毙的日本飞行员。从安葬时拍的照片上看,棺材安放在墓穴里,美国士兵持枪肃立在墓穴两旁。美国的水兵和军人们毫不隐讳地承认攻击珍珠港的日本飞行员显示了卓越的专业才干。但是,他们痛恨日本。确实,完全可以看出,全体水兵都憎恨日本和日本人,都强烈要求报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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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