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的僵局”·第二十一
作者:约翰·科斯特洛·英国
出自————《太平洋战争》
出自————《战争通史》
“我们从瓜达卡纳尔的撤退是令人遗憾的,”一九四二年的最后一天,天皇在召见杉山元将军时这么告诫他。这位参谋总长是到皇宫来受领裕仁的诏书的,裕仁正式允准了帝国统帅部不得已的决定,实施日本军事上第一次撤退,但对公众封锁了事实真相 。
一九四零年山本海军大将就预言过的事实——日本能够在六个月之内为所欲为,但此后它就会成为命运之神——已经幽灵般地缠住了日本领导人——的人质。他们被迫采取守势,并且发现为了增援在他们环形防线上的这个受到威胁的岛上前哨阵地,将耗尽他们的兵员、飞机和船只的后备力量。诚然,飞机制造厂和造船厂的工人可以日夜加紧干,但是要超过美国庞大的工业生产能力无疑是一场注定要失败的竞争。再者,日本根本无法物色到人员来取代数千名在中途岛和珊瑚海的航空母舰大海战和瓜达卡纳尔战斗中牺牲的那些受过严格训练的海军飞行员。到了一九四二年底,日本军事优势之矛已经被磨钝了。
与上一年十二月的阴郁情景适成对比,随着战争态势的转变,同盟国的士气大振。对英国人而言,一九四二年的圣诞节是三年中最美好的,有消息说德国人在北非受到同盟国军队的夹击,俄国人也在斯大林格勒缩小了包围圈。“轴心国意识到他们必须赢得四二年的战争,不然就会全局皆输,”一月六日罗斯福以此作为他的国情咨文的开场白。他宣布美国军火生产已取得巨大增长,并说:“我断定希特勒和东条将难于向德国和日本人民解释何以‘腐朽的、无能的民主制度’竟能生产如此众多的武器、弹药、装备——还有斗士!”这番话博得了国会议员们起立喝采。
两天以后,总统乘火车离开华盛顿,诡称到佛罗里达休假。但实际上,他在迈阿密登上了一架泛美航空公司的水上飞机。他和他的助手霍普金斯以“P先生和Q先生”的名义踏上了漫长的旅程。他们经由南美,横过大西洋,沿非洲海岸北行抵卡萨布兰卡,那儿联合参谋长会议正举行预备会,试图弥合战略上的分歧。这种分歧再次导致盟军统一指挥面临发生分裂的危险。
同盟国的胜利带来了如何将战争打下去的战略僵局。斯大林要求兑现开辟欧洲第二战场的诺言;英国参谋长委员会由于大西洋航线遭到德国潜水艇的袭击希望把进攻法国再推迟一年,并要求趁北非胜利之机把地中海攻势扩大到意大利。丘吉尔称这个地区是轴心国的“软腹地带”。尽管打击这个地区是他所赞许的战略,但他知道美国军事首脑强烈反对这样做。英国人担心,如果金海军上将能够成功地将所罗门群岛战役扩大成为规模更大的太平洋攻势,他可能使参谋长联席会议放弃“欧洲第一”的承诺。
为了打破这种“联合的僵局”,首相致电总统:“要取得军事形势所需要的至关重要的战略结论,唯一能令人满意的途径是你我去会见斯大林。”于是开始在伦敦、华盛顿和莫斯科之间交换意见,以求商定合适的时间和地点。罗斯福倾向于摩洛哥,“舍蒂尔锡特的木筏而求宜人的绿洲”,但是斯大林与一八○七年会见拿破仑的沙皇亚历山大一世不一样,他对一个流于礼仪的首脑会议不感兴趣。他想要的是第二战场,但他已意识到一九四三年年内他是不大可能如愿以偿的。丘吉尔给罗斯福打去了电报:“他(斯大林)觉得从信件中也能如口头一样得到这句话(即一九四三年不会有第二战场)。”这是在这位苏联领导人为自己找到借口之后会这样想,他会说因为斯大林格勒前线的战斗是“如此地激烈,使得我本人不可能脱身,哪怕仅仅一天。“
卡萨布兰卡的争执
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的决心与俄国人一样强硬,不允许英国在发动一次越过英吉利海峡进攻的承诺上耍滑头,他们已经为这次被称为“象征会议”的会晤作了准备。他们交给总统一份措词强硬的表明立场的文件,让他在长途飞行中去啃。可是当他们抵达在安发的那座重兵把守的、俯瞰波光粼粼的大海和卡萨布兰卡红色屋顶的白色别墅的时候,发现英国三军参谋长会议带来了一个庞大的计划班子,还有一大堆备忘录和一艘与伦敦不断联系的通讯船。他们在出手向美国人推销他们的战略时占了优势,后者在人数上也被对手超出,因为他们的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李海海军上将在迈阿密时病倒了,为此他们只带了最低限度的必不可少的备忘录和两个参谋计划军官。
一九四三年一月十四日,当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在安发旅馆擦得锃亮的桃花心木桌子上开会的时候,他们与其盟友之间既缺乏团结又短少伙伴的合作精神。“在时机成熟之前发动一场毫无结果的进攻只能给自己带来灾难,对俄国也无裨益,而且对整个被占领的欧洲是一场蹂躏。”英国司令官们在表明立场的文件中这么争辩,并且还详尽地申述了为什么在未来一年中进攻法国将是徒劳而无功的理由。与此同时,这个文件还无可辩驳地提出:为了除掉德国在这场战争中的主要轴心国伙伴,应把北非行动先扩大到西西里,然后是意大利本土。离开伦敦之前,丘吉尔给他的随行人员指示应取何种策略,指出需要耐心,要有“滴水穿石”的精神。他让司令官们集中力量争取马歇尔将军,而首相本人则做总统的工作。
金海军上将和马歇尔联合反对任何把地中海攻势扩大化的建议,他们认为那是渗透着帝国梦的货色。其实他们没有看到英国之所以不愿正面攻击希特勒的欧洲堡垒,是基于一个岛国根深蒂固的观念,他们惯于节俭地使用他们有限的军事力量去打击敌人脆弱的部分,这是基本哲学上的差异。象马歇尔这样的美国将军所学的是大陆的军事战略,强调使用大量兵力从正面攻击以求速战速决。马歇尔希望盟军在法国登陆以便走一条更直接通向柏林的捷径。他争辩说,“任何转移总战略或者节外生枝的举动都将是劳而无功的,”这只能消耗击败德国的力量资源。美国陆军部长更直言不讳地在“象征会议”的开幕会上提醒大家:对许多美国人来说,“主战场”不是欧洲而是对日作战。
正在进行中的争夺所罗门群岛和新几内亚的苦战说明了盟军不能“让日本有任何喘息的机会”。他提议大西洋战场和太平洋战场在武器和物资的分配上必须作相应的调整,在未来这一年中应把兵员、飞机和舰只的投入数从百分之十五倍增到百分之三十以对付日本人。马歇尔从金海军上将那儿所取得的强有力的支持,使英国代表团中的一些人相信,美国的海军部长把欧洲战场看作是使他“不受干扰地进行太平洋战争的一大障碍。”尽管如此,金仍同意了双方意见一致的一个战略问题:应最优先考虑如何打败德国潜艇。“舰只的短缺是对所有作战行动的一个束缚,”英国的帝国参谋总长艾伦·布鲁克爵士在会上告诫说,“除非我们能有效地对付德国潜艇的威胁,否则我们就不可能打赢这场战争。”
会议的后四天用来辩论总战略。上升的肝火屡屡迫使会议步入破裂的险境,参谋军官们常常被要求离开会场,让首脑们继续进行私下激烈的辩论。艾伦·布鲁克爵士在与金海军上将唇枪舌战时充分显露了他的爱尔兰人火爆性格。他的一个助手评论说,他“不可能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选择自己的言辞”,而金海军上将则“专找岔子或者借机捉弄他”。这位海将真不愧是太平洋战略的不屈的辩护士。虽然他从未自己说过,但是人们普遍认为,当他被任命为美国海军总司令时,他曾说过:“每当事情难办时,他们就招来一群狗杂种。”迪尔爵士和马歇尔都不得不时常按捺住自己的性子,耐心地寻求某种妥协。总统和首相都十分小心地不介入争吵。马歇尔这一方由于在扩大地中海攻势上拒绝作出让步,所以在越过海峡进攻问题上也遭到英方的抵制。布鲁克将军的理由是,当年夏天袭击迪埃普遭到惨败还记忆犹新,它证明至少一年内还不能对法国发动成功的大规模进攻。
美国海军打算在太平洋对马绍尔群岛和加罗林群岛发动大规模强攻的计划,同样遭到英国人的顽固拒绝。因为据估计,这将需要抽调百万大军和数百架飞机,此外,为了把这支大军送过这片浩瀚的大洋,还需一百五十万吨的船舶。他们争辩说,这样做无疑是对同盟国“欧洲第一”战略的颠倒,因为它“只能对打败德国产生不利的影响。”英国人还认为,任何扩大太平洋攻势的行动,必然使韦维尔将军失去他们期待已久的、收复仰光的“阿纳基姆”行动所需的登陆艇。金采取出人意外的行动,表示愿意提供全部所需的登陆艇,从而把英国人堵了回去。当英国人拒绝在一九四三年年内为蒋介石所要求的缅甸战役确定一个开战的日期时,马歇尔直截了当地提醒他们说,倘若这事办不到的话,“那末随时都会在太平洋出现一种情况,这种情况将使美国迫不得已而从欧洲战场上撤出。”
在第三个晚上的夜餐桌上,正当所有的人开始对达成协议绝望的时候,精美的食品、上乘的法国酒使讨论气氛缓和了。晚餐在雪茄和科克涅酒的醇香中一直进行到午夜之后,在这段时间中,双方都作了彬彬有理的让步,从而达到了“原则上的一致。”英国人同意接受扩大太平洋攻势。作为交换,美国人也接受了对西西里的进攻。另一场“非常激烈的”辩论发生在一月十八日上午,到了午饭后,裂痕才由于英国措词微妙的妥协而弥合,那就是太平洋行动“必须保持在这样的范围之内,即按联合参谋长会议的看法,当决定性打败德国的时机在一九四三年出现的时候,它不应该有损于同盟国抓住这一时机的能力。”
就在那天下午五时,总统和首相偕同他们的参谋长签署了双方同意的关于一九四三年盟军战略轻重缓急次序的文件。鉴于“击败德国潜艇仍然处于物力损耗上的第一位”,所以应最先把力量集中于大西洋战场;第二,必须为苏联提供大量的物资;第三,继续“包列罗” [ 中译本编者注:1942年4月英美商定以“包列罗”(Bolero)为代号的以英国为基地的、以美军为主力的登陆西欧的行动。 ] 行动,在英国集结军队与物资,为在一九四四年大规模进攻法国作准备(作为让步,英国同意万一必要时为减轻苏联的压力保留小规模地越过英吉利海峡进攻法国的可能性);第四,逐步增加对德国本土的轰炸;第五,随着轴心国在北非的失败,应开始制订进攻西西里的计划;第六,在妥协措词的限制范围内,太平洋行动将扩大到除确保新几内亚和所罗门群岛外,还包括收复阿留申群岛以及进攻日本在加罗林和马绍尔群岛上的基地;最后,英国勉强同意为一九四三年十一月进攻缅甸的“阿纳基姆”作战行动制订计划。
这不是同盟国双方原先期待于“象征会议”所要制订的“如何开始打赢这场战争的蓝图”,因为还有许多关键的战略问题依然悬而未决,不过这次会议给予摧毁德国潜艇以优先的考虑使英国满意,因为这些潜艇使同盟国的船只受到极大的牵制。布鲁克特别表明:“实际上我们得到了我们到这里来时所希望得到的一切。”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对卡萨布兰卡的结果远没那么高兴,魏德迈将军所持的观点就很极端:“我们把全部财产都赔上了。”这当然不是一种极精确的估价,因为至少金海军上将得到了他的中太平洋攻势,然而马歇尔将军所关心的是,美国已进一步地介入了地中海战争,而英国尚需要么就第二战场要么就缅甸战役明确地承担义务,而后者是华盛顿确信为使中国继续把战争打下去所必不可少的。
能够使丘吉尔和罗斯福感到欣慰的是,至少他们的军事首脑们在基本战略上取得了一致。在卡萨布兰卡的最后一天,同盟国的巨擘们都聚集在安发的烟迷翠黛、奇葩争辉的热带花园里接受记者采访,摆出一副精诚团结的融洽气氛。他们预言向柏林和东京的进军已经开始了。为了给缺席的斯大林作出姿态,罗斯福还宣布“他们的谈判条件只能是无条件投降”——这是一个将会延长日本最终投降时间的不明智的承诺。
总统和首相在第二天将有更多的理由为自己庆贺:有消息说,麦克阿瑟将军终于摧毁了巴布亚半岛上的日军残留据点,红军在斯大林格勒最终将十万之众德军围住了。如果他们还知道日军终于开始从瓜达卡纳尔撤走,那天晚餐的庆贺气氛将会更浓了。
日本的退却
一九四三年一月十四日,帝国统帅部已经给拉包尔司令部发布了执行“KE”行动的命令,撤退百武将军业已筋疲力尽的饥饿的部队,这支部队当时正被帕齐将军的生力军和大炮打得向西逃入丛林之中。就在同一天晚上,田中海军中将的部队动用了十九艘驱逐舰,全速驶入“狭道”,让一支海军特种登陆部队登岸作后卫,开始了撤退行动。美国的无线电情报机构没有发现“东京快车”一系列新的夜航的真正目的,哈尔西担心日本人在策划新的攻势,所以把三艘新的护航航空母舰上的飞机全派去加强“卡克图斯空军”。十天之前他派遣驱逐舰溯“狭道”而上,炮击日本人在新乔治亚岛的蒙达机场,图拉吉的鱼雷快艇每天晚上都出动投入战斗。这以后重型巡洋舰“芝加哥号”被鱼雷轰炸机击沉。六天后日本人用无线电迷惑战术使太平洋舰队总司令部情报部门上了当,后者预言联合舰队各部将从特鲁克南下,恢复对所罗门群岛的进攻。空中侦察报告看来也证实这一动向。哈尔西为此电告他的司令官们要为“最后的大规模行动”作好准备。
帕齐将军沿瓜达卡纳尔北海岸向西的推进当时已经使百武将军的部队落入了圈套,另有一个营的美国部队从埃斯佩兰斯角登陆作钳形运动。美国海军在南太平洋的所有水面舰只都在所罗门群岛以南集结,等待打击再次入侵的敌人舰队的命令,但是命令始终没有下达。一九四三年二月的第一个星期,“东京快车”得到三个晴夜的机会,接走百武将军和他的万余名幸存的士兵。最后一趟快车奋力从鱼雷快艇和飞机的袭击中冲出来,于二月七日晚上驶过“狭道”,正好是第一批美国军队登上瓜达卡纳尔岛之后六个月。
第二天早晨,帕齐的第一六一步兵师在离塔萨法龙加岬约十二英里的地方合拢。他们的钳形进攻只在小小的特内布罗村俘获少数几个敌人狙击手、被遗弃的武器和一些被打坏的登陆艇。这是一场旷日持久、极其艰辛的战役的受人欢迎的急转直下的结局。帕齐洋洋自得地发电说:“瓜达卡纳尔岛上有组织的抵抗已告结束。”哈尔西风趣地回电:“当我派出一个傻瓜作为瓜达卡纳尔的裁缝时,全没想到他竟能这么快就剥下了敌人的短裤。谢谢并致贺忱。”
“巴丹的死鬼今晚能安眠了,”两个星期前,也就是一月二十一日,在戈纳与布纳之间最后一个孤立抵抗的小块地区被清除的消息传来之后,麦克阿瑟赞许地说道。萨纳南达据点的攻克标志着巴布亚战役的结束以及参谋长联席会议原定一九四二年七月应该达到的第一阶段目标的完成,比原来的日程表迟了六个月。然而这依然没有拦住西南太平洋司令部发布一个欣喜若狂的新闻公报,宣称取得了这一胜利,而“兵员和物资的消耗是低的”。事实上,这一战役的代价是一千六百人丧生,就所涉及的兵员数量而论,也是整个太平洋战争中代价最高的一次行动。麦克阿瑟对报界装腔作势的声明只提到“盟军”或者“美军”,几乎根本不提澳大利亚人,实际上正是他们在残酷的丛林战中首当其冲。正因为如此,流传出一首多行打油诗,它是这样结尾的:
我敢用你的靴子打赌哩!
直到最后审判日,
所有将去付印的新闻,
无非是道格 [ 译者注:道格是指道格拉斯,这是麦克阿瑟的名字。 ] 的公报而已。
根据参谋长联席会议关于下一阶段进攻拉包尔的命令,麦克阿瑟将担任全面指挥。盟军将自新几内亚海岸北上推进到在胡翁半岛各港口,并对所罗门群岛北部发起进攻。他打算把这作为承担对日作战最高领导权所采取的第一个步骤。
“务必对你们的作战计划考虑仔细些,再不能让莱城和萨拉莫阿成为另一个瓜岛,”天皇提醒杉山元将军切勿掉以轻心。于是,在拉包尔的第十七军司令部增派一支三千人的部队,这支部队将从两个港口出发,披荆斩棘穿过丛林深入内陆,朝澳大利亚部队在瓦乌的简易机场运动。他们发现麦克阿瑟已经料到了这一着,从莫尔斯比港空运了一个旅的澳大利亚部队加强机场的防务。一月二十九日,他们的进攻在离跑道的尽头仅四百码的地方被挡住了。一星期内日本人的补给品逐渐耗尽,而澳大利亚部队正由第五航空队的C-47运输机源源不断地提供补给。一个星期后他们就集结起足够的力量冲出去进行反攻,把未能得逞的入侵者赶回丛林并迫使他们往莱城撤退。
在拉包尔的司令部里,今村将军觉得瓦乌的失败对他在新几内亚的基地构成了严重威胁。一支六千人的军队立即登上八艘运输舰,准备由八艘驱逐舰护航驶向莱城和萨拉莫阿。护航舰队于二月份最后一天的午夜离港出海。在这之前,今村的气象专家向他担保,未来几天的阴霾天气将使敌人的飞机不会发现他们的到来。但盟军的空中侦察发现有船只向拉包尔的辛普森港调动,肯尼将军命令两百多架轰炸机集中到巴布亚的几个基地,准备袭击运输舰。
俾斯麦海之战
对于日本人来说,老天爷的确是一个不守信用的伙伴,二月一日当乌云开始消散的时候,第五航空队的一队巡航的B-25飞机发现护航舰队正紧靠新不列颠岛的海岸航行。第二天晴空万里,重型轰炸机一群接一群地吼叫着俯冲下来。操纵着运输舰上机枪的日本水手,看到巨大的双引擎轰炸机从桅顶高度轰鸣着向他们扑过来时,都吓得不知所措。这是由第五航空队使之完善的“跳弹轰炸”技术的第一次表演。米切尔轰炸机的炸弹象一片擦过水面的石片一样落在舰壳上,有鱼雷一样的准确度和爆炸力。八艘运输舰和四艘驱逐舰被炸沉。到夜幕降临时,护航舰队几乎全被消灭,除此以外还有六十多架前去保护运输舰的日本飞机从空中被打下来,而美国人付出的代价是仅损失了四架战斗机。黑暗中当救生艇载着安达将军和他的尚存的残部逃命时,这场大屠杀还在继续着。他们遭到了从米尔恩湾开来的鱼雷快艇纵队的攻击。不到二千人,包括将军本人在内,被幸存的四艘日本驱逐舰救起,只有一百人设法用筏子和救生艇渡过丹皮尔海峡,最后在新几内亚登陆。
俾斯麦海战役是盟国的一大胜利。它结束了日本企图从新不列颠向新几内亚的驻军派遣大规模增援部队的努力,除了驱逐舰和驳船在夜间航行外,相互的联系至此已被切断。
“上天保佑我们取得这一重大胜利,”麦克阿瑟在另一个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的战报上宣称,他重新向华盛顿提出要求,希望再向他提供五个师,一千八百架飞机和包括航空母舰在内的海军力量。他谋求实施他的雄心勃勃的计划,这项计划的代号叫“埃尔克顿”,即分五个阶段向新几内亚进军,然后越海夺取拉包尔,并与准备从瓜岛出发进攻所罗门群岛的行动配合。但是由于有卡萨布兰卡的决议,马歇尔不可能这样大规模地投入部队。金海军上将唯恐哈尔西的部队现在也归麦克阿瑟指挥,因此反对在他看来是为了抽走他发动中太平洋攻势所需的舰只和兵员的阴谋。马歇尔派遣魏德迈将军作他的特使,向西南太平洋总司令解释为什么应该修改雄心勃勃的“埃尔克顿”计划。
麦克阿瑟的反应是大发了一通脾气。在他大动肝火的言辞里尽情地倾泻了他对“海军阴谋小集团”的蔑视。他确信正是他们剥夺了他在年内打赢这场战争所必需的军队。然后他电告马歇尔,宣称新几内亚战役“由于缺乏资源而被迫暂时停止。”但是哈尔西已经为夺取所罗门群岛采取了下一步行动。二月二十一日,他把他的南太平洋司令部的区域推进到原先划定的北部界限,从瓜达卡纳尔派出一支部队在亨德森机场以北五十英里的拉塞尔群岛上建立空军基地,这一行动没有遇到抵抗。
为了使对日战争得以继续进行,麦克阿瑟、尼米兹和哈尔西奉命派出他们的代表到华盛顿参加“太平洋军事会议”,以协调对有限资源提出的互相冲突的战略要求。然而,当他们于一九四三年三月十二日在参谋长联席会议主持下集中在一起的时候,很快地又陷入了难堪的僵局。使马歇尔不快的是,萨瑟兰将军按麦克阿瑟将军的指示要求得到更多的军事力量。这只能用削弱尼米兹的实力的办法才能办到。为此,金断然拒绝作出让步。由于受到“象征会议”协议对太平洋攻势限制的制约,参谋长联席会议决定缩减他们原来所确定的目标。但是罗斯福进行了干预,他果断地命令马歇尔在北非之先向太平洋派遣飞机,同时麦克阿瑟也奉令修改他的“埃尔克顿”计划。拉包尔也从一九四三年的攻占目标中被刷掉了;但应该作好准备,向新几内亚的莱城、萨拉莫阿、芬什哈芬和马丹推进,以“最终夺取俾斯麦群岛”。哈尔西在所罗门群岛北上只限于“到达布干维尔岛的南部”。与此同时,金为了使尼米兹海军上将被任命力指挥太平洋所有海战的最高司令所作的努力遭到了失败。会上达成了不稳定的妥协:太平洋舰队司令部对盟军舰只的活动享有最后的支配权,但是受支配的只是尚未奉派去执行麦克阿瑟将军司令部下达作战任务的部队。
究竟是西南太平洋还是中太平洋应该是对日作战的主要反攻区,在这个问题上的争执就这样以意见对立的双方达成的妥协而告结束。在麦克阿瑟看来,参谋长联席会议的决定意味着他现在得到了美国海军舰队很大一部分力量的控制权;他渐渐地把哈尔西的战列舰、航空母舰和巡洋舰视作自己的力量。加上他原有的四百架飞机、七个海军陆战队和步兵师,麦克阿瑟把它看作是对他自己的十五个澳大利亚和美国师以及有一千二百架飞机的第五航空队的重要补充。总计起来,这当然组成了太平洋最强大的盟军力量。麦克阿瑟的参谋部现在准备用这支力量来对抗凭借着新几内亚和北所罗门群岛上的前进防御基地以固守拉包尔的大约九万日军和四百架飞机。
美国陆军和海军的龃龉和由此而引起的对战略计划的修改,意味着盟军差不多需要三个月才能恢复攻势,在这段时间里,第五航空队和瓜达卡纳尔岛上的海军陆战队的战斗机把日本驻军有效地封锁起来,并不断地袭击他们的基地。所以,在一九四三年的上半年,在缅甸的英军是唯一真正在地面与敌人进行奋战的盟国军队。
为错误付出代价
一九四二年底若开攻势在遍地沼泽的梅宇半岛受阻,印度陆军第十四军正试图依靠自己力量向实兑港发动两栖攻击,他们缺少登陆艇,但集中了三艘明轮船、五艘摩托艇和少数船临时拼凑成一支小舰队,准备借以渡过敌人重兵防守的海峡,对于印度士兵来说幸运的是,这个乌合之众的入侵舰队命中注定是永远不能启航的。
日本帝国陆军第五十五师师长捷足先登,先于英国人向半岛顶端派出了久经沙场的老兵。一九四三年一月底,他们在博贝卡外五英里处成功地挡住了劳埃德将军的推进,这是印度陆军第十四军原定上船的港口。英军推进的第二个尖头部队在梅宇河河口拉德堂也被堵住了,整个行动被迫延缓了四个星期,同时英国军队一直在努力冲破这些顽强的守卫者,但都不能如愿。
二月底,新德里韦维尔将军司令部的参谋人员确认他们必须放弃若开远征计划。但是丘吉尔不为所动。他非常清楚在卡萨布兰卡美国人把缅甸作为对“阿纳基姆”行动的一种信任考验,他相信如再次撤退会损害印度军队的士气,以致达到不能恢复的地步。万般无奈的韦维尔奉命继续向首相屡次所说的“虽在抵抗但数量上微不足道的敌人”发起进攻。
当时正在训练印度陆军第十四集团军的斯利姆将军,被派往若开去解决麻烦。他很快发现劳埃德将军犯了导致前一年失败的同样的战术错误,即离不开交通线又太依赖于正面进攻。但斯利姆的意见没有及时得到重视,所以到四月上旬,日本人就派部队从梅宇半岛的沼泽和繁密的丛林渗透过去,袭击英军防线的后部。当斯利姆于月中被遣返接替指挥权的时候,他发现要挽救一个业已崩溃的攻势为时已晚。他开始执行一项不会有人羡慕的任务:沿若开海岸夺路撤退到吉大港,结果成了前一年事态的重演,他的师被打得落花流水,留下了二千五百具士兵尸体在丛林中腐烂。
在伦敦,首相对日本佬竟如此容易地再次战胜了占优势的英军大为恼火。“在战争中你必须为你的错误付出代价,”斯利姆颇具哲理地对第一次若开战役作了总结。当他回到新德里司令部时,他发现韦维尔和他的幕僚都极度沮丧,这次失败更坚定了韦维尔的信念,即在缅甸丛林发动任何大规模的行动都是徒劳无益的,也更坚定了他对他的参谋部正在准备的“阿纳基姆”行动本来就抱有的偏见。英国的新挫折使他们与蒋介石本来就已冷淡的关系处于冻结状态,后者继续拒绝对史迪威的“利多公路”战役提供援助。因此,除了可以作出象征性努力把对日作战继续下去以外,韦维尔与其说对取得任何巨大的军事胜利抱有希望,不如说是怀着绝望的心情同意在一九四三年春天在缅甸展开有限的游击战的。
“远程突破”是奥德·温盖特准将用来描述这种行动的美名,韦维尔在北非指挥军队期间对此印象颇深。温盖特运用他从巴勒斯坦犹太人起义者那里学到的原则,在埃塞俄比亚迫使有两万人的意大利军队投降。宛如富有传奇色彩的阿拉伯半岛的劳伦斯(与他是远亲),温盖特是按一个鼓舞人心的、非正统的游击队领导人的模子浇铸的,他的举止也如他的战术一样异乎寻常。他的胡子、对酗酒的癖好和污点斑斑的军装与英国将军的受桑赫斯特熏陶的标准格格不入。韦维尔把他从精神崩溃中挽救过来并把他带到印度,在那里他受命对英国人、廓尔喀人和缅甸人士兵组成的一支三千人的部队进行游击战训练,这支部队是作为“阿纳基姆”计划的一部分而建立的,他们将到日本人战线的后方去作战。
印度陆军第七十七旅——这是它原来的番号——多少个月来一直在进行丛林战的非常严格的训练。受温盖特狂热的、几乎是催眠术般的领导作风的驱使,他的士兵服从那种不可抗拒的装腔作势的语言与热情的说教,并同时接受圣经和希腊哲学家箴言的灌输。他的旅以“钦迪特”为名,这是一种守护缅甸圣祠的石狮子的名字。他们已经完善了在雨季潮湿的丛林中以自我维持的战斗单位进行作战的能力,只依靠自己的骡马帮和空投补给维持。现在英国在若开的失利使温盖特有机会说服韦维尔让他在对日作战行动中来考验他的“远程突破”战术,虽然到了二月被阻挡的海岸攻势已经迫使这位英国司令官削减了一九四三年攻入缅甸的大规模行动。
二月八日,接受了温盖特的令人振奋的当日命令的“钦迪特“战士,连同他们的骡马从英军在阿萨姆的主要基地英帕尔出发了。这支部队分两路渡过亲敦江以后就着手破坏敌人的交通,切断从曼德勒向北到密支那的战略公路和铁路线。直至三月的第一个星期,温盖特部队成功地执行着他们的任务,炸桥梁、毁铁路,在三十英里长的一段铁路线上切断了三十处,然后重新消失在雨林中,他们在那里是靠飞机接济的。“如果他们呆在丛林中,他们就得挨饿,”陆军中将牟田口曾作这样的预料,但是这位日本陆军第十五军司令官很快被迫派出两个师的兵力去保护他的交通线。
假如温盖特依然呆在他的士兵已经学会了生活与作战的“绿色地狱”庇护所里的话,他的初期成功原本是能够使他的两个纵队的游击队维持下去的,但是他却决心实施一项大胆的计划:渡过宽闹的伊洛瓦底江与他的南线纵队会合。这就使他们无法施展象“钦迪特”行动第一阶段那样的战术。一过江他们就发现自己毫无遮掩地暴露在酷热的、尘埃飞扬的平原上,纵横交错的路上充斥着日本人的巡逻队,他们脱离了空投区以后,就被盯上了,只好以少数迫击炮和机枪来抵御敌人的进攻,后来的几个星期成了对他们最严酷的考验。他们得与饥饿和疾病作斗争,当然还有不愿意将他们赶进丛林、但现在可以在开阔的平原上肆意折磨他们的小分队的敌军。大多数骡子都被宰杀来填士兵们的辘辘饥肠。三月二十四日温盖特接到命令,放弃他准备在克饮山区会合的企图。
为了使他的旅回撤并渡过有重兵把守的伊洛瓦底江,日本人已集中兵力在那里以切断他的退路,温盖特把他的部队分成许多小股,以便能渗透过敌人的防线。许多小队都永未成功,有一股向东到了中国的安全地带。对于那些越过伊洛瓦底江的小股部队来说,比如象在渡江之前整整埋伏了一个星期的温盖特自己所在的那一股,穿过一百五十英里的林莽到达亲敦江的艰苦跋涉是对忍耐力的最严峻的考验。他们是靠吃野菜、猴子和蛇才活下来的。
“作为军事行动,这次袭击是一次代价高昂的失败,”这就是斯利姆的结论,因为只有不到两百个“钦迪特”战士最后挣扎着越过了阿萨姆的边界。然而,这一切并没有挡住英国的新闻界把温盖特捧为英雄,赋以“缅甸的克莱夫” [ 译者注:克莱夫(1725-1774)英国将军,为英国奠定独占印度的局面。 ] 的称号。首相也对“钦迪特”的胆略十分赞赏,把他们的指挥官诩为“一个赋有天才和胆识的人”。温盖特很快就被召往伦敦以讨论未来的战斗以及任命他为一个缅甸军的指挥官的可能性。丘吉尔出的这个主意无疑是想让美国人瞧瞧英国的勇进精神,但是遭到他的将军们的竭力反对。他们坚持认为,尽管报界大吹大擂,温盖特所为实际上是“损失巨大所得收益甚少”。他们对敌人交通线所造成的破坏“在几天之内就修复了,并未能对日本人的战斗部署和计划造成直接的影响。”他们的估计是正确的,日本人没有从太平洋前线抽调一兵一卒来保卫缅甸。“钦迪特”的败绩使原来仅仅怀疑“阿纳基姆”行动是否可取的韦维尔变为断然反对这一行动。
死亡铁路
温盖特在北缅甸的行动反倒导致了东京帝国参谋本部加速修建曼谷与仰光之间的战略铁路线,通过这条铁路线,他们可以从陆路赶运增援部队。这给成千上万名盟军战俘带来了新的不幸和死亡,他们从上一年秋天起,就一直在进行奴隶般的劳动,在从来没有修过任何铁路的最恶劣的地带修建这条单轨铁路。为使铁路穿越瘴气弥漫的沼泽、丛林盈塞的深谷和水流湍急的溪流,需要修筑路堤和路堑,这使工程进展极其缓慢。
暹缅铁路是一项浩大的工程,需要与之相配的劳力后备军。劳力是不短缺的,因为东条首相五月发布了一项命令,对三十万盟军战俘实行“不干活不得食”的政策。日本早就采取实用主义的态度,不承认关于禁止强迫战俘从事工业劳动的“海牙公约”,所以在新加坡、菲律宾和爪哇的拥挤的集中营被看作战俘劳动力的后备库。已经有无数战俘被送到朝鲜的矿井或修建飞机场的工地上,但是对这些奴隶劳工来说,铁路工地是最苦的,按照东条首相的命令,这些人根据军阶每天只“付”给微不足道的三至三十美分。
缅甸铁路是由三千名澳大利亚战俘自一九四二年十月开工兴建的,这些人是在建成了暹罗的新机场后用船运到毛淡棉的。在港口他们被弄进车厢运到丹漂扎耶,这条铁路线从那儿伸进丛林。他们就在那儿开始了艰苦的劳动,在暴戾的日本卫兵的监管下,用铲和斧头在潮湿的雨林中开出一条铁路,只是偶尔有大象来帮忙,拖掉巨大的柚木树干。几个星期中,英国战俘被源源不断地运到暹罗,从铁路线的另一端开始他们的劳役。成千上万吨的泥土被挖起来,一筐筐艰辛地用肩膀抬走,去填筑用木头加固的路堤,使路基得以越过瘴气弥漫的沼泽地。到年底就已经有一万多名战俘在从关东军中抽调来的施虐狂监工的监视下从事劳动,正是这些人的鞭子和刺刀残酷地把工程师的蓝图变成了两条相对的以令人极度痛苦的速度向繁密的丛林会合点同时伸展的铁道。不足裹腹的定量、蚊子和寄生虫病进一步耗尽了这些身体虚弱的战俘的力量。
一九四三年春英军突入缅甸,促使东京发出新的命令,把完成铁道的限期从十二月提前到八月,但是尚有一半以上的路没修好。处境维艰的盟军战俘现在感到更加难以挺下去了,又有六万名战俘和三十万当地民工扩充了他们的队伍。他们在人力发电机的忽明忽暗的灯光下通宵干活,每一班次的时间已惩罚性地延长到十六个小时,流行性霍乱席卷临时窝棚,使得由于过度劳累、饥饿和疟疾本来就很高的死亡率更加直线上升。直到深夏,由于铁路进度又一次落后于惩罚性竣工计划,东京才送来了最起码的医疗用品。三个月以后,一九四三年十一月,“死亡铁路”方才通车。其总长二百五十英里的每一英里都付出了四百个人的生命的代价,总共搬走了一亿五千万立方英尺的土方,建造了九英里长的桥梁。然而,正是建造这条铁路所付出的劳动使有些被俘的英国军官产生了盲目的、狂热的自豪感,尽管有一万三千名盟军战俘和九万民工丧生,他们竟在余下的战争年代里为这条铁路的畅通而奋斗着,他们这种用得不是地方的热忱已被永志于小说《桂河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