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陷入困境……”·第五
作者:约翰·托兰·美国
出自————《1918无人区——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最后一年》
出自————《战争通史》
四月六日至二十二日
一
到四月初,在其他战线上仍然没有重大的战事,协约国领导人因而能够集中力量关注西线,在那里,预料德军马上就要发动另一次大攻势。事实上,这个第二次打击差不多作好了发动的准备,并且有一个很娇气的代号“乔其纱”。
作为对迈克尔行动的“第二个行动”而计划的这次行动,目的在于攻击黑格在佛兰德平原的战线的北半部:在拉巴斯运河和伊普尔之间约二十五英里的地带。运河以北的地区是平坦的,有许多小河和沟渠,一些果园和富裕的村庄点缀其间。主要的攻击目标将是已由于歌曲而出名的阿尔芒蒂耶尔,它在英军防线后面两英里。一旦这个城市被占,德军先头部队就能长驱直入约十五英里而到达重要的铁路枢纽哈兹布鲁克。一旦这个中心陷落,背靠英吉利海峡的黑格,除了逃往英国外,没有办法可想。
虽然这次攻击在规模上不能够同迈克尔行动相比,但是它威胁了对英国人来说重要得多的一个地区。在这里,他们经不起象他们在三月份那样丧失地盘。兴登堡写道,“如果我们在这样一次行动中取得很大的进展,那么,为我们开创的前景是非常诱人的。但是,进行这样一次攻击有十分严重的障碍。首先,很清楚,我们在这个地方所对付的,是最强大的英国部队。“其次,在阿尔芒蒂耶尔两边都有险恶的地形:在南面是利斯河的低草地,在北面是克默尔山及其他长满树木的山岭。在春季,利斯地区常常连续几周是沼泽地带,但是在这一年,气候异常干燥,专家们预言,进攻可以在四月初开始。由于美军的力量日益增长,每一天都是十分关键的。在法国,已有美军官兵三十二万五千多人。
若干时候来,黑格担心德军会在阿拉斯和拉巴斯运河之间发动进攻。运河以北不远的地带是由葡萄牙的两个师据守的,这也使他担心。他清楚地知道,葡萄牙已不再是一个可靠的盟国了。许多士兵同情当时正在葡萄牙进行的革命。此外,军官可以回家休假,而士兵则不行,而且他们刚刚度过了一个非常寒冷和多雪的冬季。情况如此糟糕,以致黑格已把一个师调走,这就迫使剩下的葡萄牙军队来保卫一个极宽的战线。四月六日的迹象表明,有三、四个师可能对葡萄牙军队发动突然袭击。黑格在那天晚上写信给福煦说:“各种情报表明,敌人打算继续努力摧毁英军。由于抱有这个目的,看来敌人在准备一直由二十五个师到三十五个师组成的部队对贝顿-阿拉斯战线发动沉重的打击。”黑格要求法国人要么在今后几天发动有力的攻势,要么再派四个师来救援在索姆河以南的英军。
两人在第二天会面,福煦表示愿意做的,最多是由英法联军在亚眠地区进行反攻。黑格在内心里并不认为福煦或贝当想要派法军进行攻击,因此打电报给威尔逊将军,要他来法国设法同福煦作出更好的安排。威尔逊立即回答说他就来。他前不久在日记中写道:“我确实认为黑格愚蠢到危险的地步。”同福煦发生的这个新的麻烦只是进一步证明,这位元帅“还丝毫不了解形势”。黑格前不久表示要辞职,而正在寻找充分的借口以把黑格撤职的劳合·乔治在头一天提议他们接受这位元帅的辞呈,然而,这时威尔逊却回答说:“由于没有某个现成的杰出人物——我想我们没有任何这样的人物——,我们应当等待黑格的报告。”
黑格知道人们反对他的情绪日益增长,四月八日,他写信给他的妻子谈到人们企图把他搞掉。“但是,我不想以此事使你苦恼。不过你要作好准备,政府中的一些人会拼命攻击我,以便拯救他们自己。但是,我的论点是非常有力的。”
那天晚上,为“乔其纱”行动进行的最后准备工作已经完成,火炮专家布鲁赫米勒中校向鲁登道夫报告说,“一切准备就绪。”德皇在前线,照例准备为胜利干杯。四月九日凌晨四点一刻,在阿尔芒蒂耶尔和拉巴斯运河之间的战线一带响起了隆隆的炮声——这是对鲁登道夫的五十三岁寿辰非常合适的祝贺。毒气弹和高爆炮弹打到了守卫这个十一英里长的防区的三个师。浓雾笼罩着战场,但是,不久,太阳就出来了。在上午七点,炮轰转向对准战壕和据点,八点四十五分,步兵开始冲锋。向葡萄牙第二师汇集的首批部队四个师,发现前线战壕大部分都是空的。葡军小批部队只能进行短暂的、虽然是英雄的抵抗,冲锋部队向前推进了三英里。葡萄牙人并非都是懦夫。他们认为没有什么理由作战。此外,他们的兵力过分分散。结果是他们仓皇逃走,黑格写道,“有的士兵甚至脱下了靴子,以便跑得更快些。另外一些士兵偷了第九军的脚踏车士兵的脚踏车,这些脚踏车士兵是被派来防守拉库特尔及其附近地区的。”
二等兵塔克是被派来堵住缺口的第九军脚踏车士兵之一。他的那个连在一个教堂附近掘壕据守。现在,落下来的炮弹都是从他们自己那边发来的。很明显,他们的炮手认为,所有的友军早就被制服了,“如果他们的炮弹打中任何人,这不会是我们的人”。他们冷静地集合了他们的刘易斯机枪,把机枪口放在他们用沙袋构成的小堡垒的射击口上,严阵以待。“没有军官提到可能来什么人,或者可能来什么东西,我们在什么地方,或者我们在特定情况下要做些什么。没有一个军官知道。”
突然有一个人喊道,“看,德国兵!”隐约可见的一个人形通过铁丝网、瓦砾和弹坑向他们爬过来。透过雾气和友军火炮爆炸的炮弹产生的硝烟,塔克可以模糊地看到不熟悉的钢盔和军服。
一个下士喊道,“狠揍这些杂种!”六挺刘易斯机枪开始射击。经常有一个人走上前来,遭到射击,然后消失了。看来这是一种可笑的攻击。然后有一个人嚷道,“小伙子,停止射击。他们不是德国兵。他们是他妈的葡萄牙人。”
没有人提到关于葡萄牙人的任何情况。他们的军服是蓝灰色的,他们那纹状钢盔很象是垃圾箱盖。从迫击炮发射的毒气弹开始落下,但是喧闹声太大,这些脚踏车士兵没有注意到毒气弹的警告性的沙哑响声,因此,他们没有戴防毒面具。塔克由于有一种保命的本能而吞下了一个防毒药丸,然后戴上防毒面具。炮弹从几个方面打来。他们被包围了,他们正在被炮弹打死。
除了这种孤立的抵抗以外,德军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德国一名前线医生斯蒂芬·韦斯特曼追述说,“进攻的营向前猛冲,偶尔受到德国火炮的攻击,因为一个愚蠢的炮兵观察员本应跟随最前面的部队,但是却落在后面,以为他在望远镜中看到的士兵是英军或葡军。”这位医生带着担架和两名护理员跟随最前面的部队。伤亡很少,但是在经过了一片森林之后,推进停止了。韦斯特曼遇到了一些摇摇晃晃的德国兵,他们在喝威士忌、烈性酒或者葡萄酒。“这是鲁登道夫和他的参谋军官所没有预见到的事情。”
在葡军左面的英军也受到猛烈的攻击。霍恩西的连在黎明前被从他们的营地唤醒,他们带着手榴弹和弹药由一名军官带领进入一块大麦田。他们奉令挖单人壕。霍恩西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然后传来了嗒嗒的机枪声。在他附近的那个刘易斯机枪手倒下来了,一颗子弹打穿了他的心脏。发生了什么情况?“我明白了可怕的真相。敌军突破了我们的防线,我们是来这里设法力挽狂澜的。”在前面的地平线上,他可以看到敌人在移动。
凯上尉说,“小伙子们,尽你们的最大力量。德国人已经突破了我们的防线;我们必须在这里尽可能长久地挡住他们。”士兵们抱怨说,他们已有两天没有吃东西了。上尉说,“没有办法啊。”现在已太晚了。没有人抗议,因为凯上尉始终尽他的最大力量来关怀士兵们,“我们当中没有一个人会不跟他赴汤蹈火,只要他下命令”。
一架德国飞机投下照明弹,为炮兵提供目标,不一会,炮弹开始落到他们的阵地。他们自己的空军在哪里呢?英国的火炮全都撤退到安全地点了吗?大量的冲锋部队进攻霍恩西的阵地。不顾步枪和机枪的猛烈射击,这些穿灰军服的部队越来越近了。到上午十点,所有的英国军官非死即伤。唯一的机会是坚持到黑夜降临,看来这种机会是不大的。
中午,德皇到达阿韦纳,听取鲁登道夫的报告,并在那里吃午饭。他在赞扬了鲁登道夫的两个阵亡的儿子以后,向这位将军赠送了他本人的铁制雕像。
福煦大体在同时到达黑格的总部。他不爱听关于接管英军防线的任何部分的意见,决心把法军的四个师放在亚眠后面不远的地方作为后备。他并不认真看待对利斯的进攻,他认为黑格只是在设想灾难。不管他多么急于恢复黑格的信心,他不能把刚刚集合的法军投入战斗。黑格想,福煦是多么自私和顽固。“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害怕把法军投入战线。”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从英国到达这里的威尔逊将军不能提供更多的帮助。“看来他始终是同情法国人的。”
福煦在单独同威尔逊一起时吐露说,他认为黑格疲倦了。威尔逊同意这个意见。他在日记中写道,“我毫不怀疑他没有魄力,他差不多是一个精疲力竭的人,他始终指望和平,以使自己摆脱困境——他今天又有两三次向我谈到和平,我确实开始认为最好解除他的职务。”
当福煦离开时,霍恩西的部队正在遭到由炮火和机枪火力支持的突击部队的压迫,“情况好象是地狱的大门向我们打开了。”到下午三点半,左翼已失守,他们受到来自三个方面的骚扰。现在不突围就永远没有机会了。霍恩西跳出他的单人壕,其他几百名士兵也这样做了。他们低着头奔跑,不敢往回看,祈祷能够及时达到附近的一个农场废墟。一颗子弹打进了霍思西的饭盒。他以为他被击中了。他两边的战友正在倒下。他到达废墟后回头一看,地上是横七竖八的死伤的英军。只有几个人跑出来了。他和另外一个人蹒跚地走过农场场院,那里有一些困惑而惊恐的牛。有四、五头牛躺在地上。
不一会,霍恩西和他的一个同伴回到了他们在早晨离开的那个营地。一切都被破坏了。一个军官已死。他俩“象疯子一样”半跑半走,同其他幸存者一起走向公路。他们的唯一想法就是逃离残酷的火力。他们终于来到了公路上。死伤遍野。一户法国人家带着他们能带上的东西——包括两头母牛——慢条斯理地走着。他们的脸上显露出绝望的神情,但是,看来他们对于炮轰并不在意。“炮弹已经给他们造成了最严重的损失。他们的家已成为废墟——一切都完了。”
到这天傍晚,整个葡军防线已崩溃。六千人被俘,一万三千人分散在后方地区。他们留下的缺口只是在两边被部分地堵塞了。但是鲁登道夫并不完全满意。进攻速度在下午放慢了。在一些地方,地面仍是松软的,把火炮和弹药运来是要花很长时间的。
对于劳合·乔治来说,这是很困难的一天。来自前线的消息是令人恐慌的,他必须在下院发表一篇重要的讲话,提出新的人力法案,包括在爱尔兰实行义务兵役制。汉基前往官员旁听席听这篇讲话。很明显,他的首脑“精神消沉,紧张不安”。他注意到首相在过去一年中已变得老迈多了,首相的头发差不多全白了。汉基曾经希望,这篇讲话会是一位领袖在这个危急时刻向全国发出的号令。“整个讲话缺乏生气。关于爱尔兰的那一部分不断被爱尔兰党的反对喊声所打断。”当他利用要求授予更大的征兵权的动议来反驳关于他本人应对黑格军队的弱点负责的指责时,下院沉默,没有反应。
他说,军队从来没有象它在三月攻势以前那样强大过,威尔逊将军不是准确地预言了进攻的日期和地点吗?这两句话完全没有说到点子上,他给人的印象是,黑格是罪犯。然后他指出了敌军在数量上的优势,而没有直接把敌军同他声称向黑格提供的大量部队作比较。
当他接着令人恶心地表扬士兵的英勇精神时,没有人表示反对。然后有一个人喊道,“将军们怎么样呢?”
他说,“在导致第五集团军退却和索姆河失守的情况得到说明以前,指责集团军司令高夫将军,那是不公正的,但是在情况得到说明以前,保持他在战场上的职务对英军也同样是不公正的。”
议员希利问道:“要把他交给军事法庭审判吗?”
“在充分肯定了事实,并由政府的军事顾问向政府说明事实以前,把他召回是必要的。”
他没有照着汉基为他准备的坦率而简练的讲话纲要讲,而讲了一些不准确的话。例如,他在企图为他把大量部队调往巴勒斯坦和埃及的作法辩解时说,除了三个师以外,调往那里的师中的白人士兵很少。他的下述说法也是不正确的:凯里将军自己主动组成了帮助使高夫将军免于彻底溃败的临时拼凑的部队。这支部队是在凯里在英国休假时由高夫自己成立的。他的另一个大错是他说宾将军的第三集团军坚守丁阵地,“从未在敌人的进攻下放弃过一百码土地”,只是为了与高夫的退却保持一致才后撤的。显然,首相不知道宾将军所犯的在巴帕默前面的突出地带坚守过久这个错误。
首相的敌人以及黑格和高夫的拥护者满腔忿怒地离开了下院。雷平顿上校不在那里,但是那天晚上他在日记中写道:“我昨天写了一篇文章为第五集团军辩护,反对诽谤它的人,但是新闻局,我认为是根据命令,没有使它在今天见报,因此,毫无疑问,劳合·乔治打算在议会今天复会时发表的讲话中把罪责归咎于军人,不想让另一方发表意见,直到他制造了对他有利的舆论为止。”刚刚发表的这篇考虑欠周的讲话无疑将使顽固的雷平顿有机会陈述另一方的意见。
在英吉利海峡的那一边,黑格的参谋长劳伦斯将军抱怨有人企图把黑格搞掉。他正在写信给英军作战部长莫里斯将军,后者最近曾通知他说,劳合·乔治的人正在尽最大努力来撤换黑格以拯救自己。劳伦斯写道,“我个人毫不在乎,完全准备让贤,担任其他工作或者下台,如果他们不要我的话——但是我的确关心黑格,并且认为现在撤换黑格,那将是国家的不幸。至于克莱孟梭,他可以派他所喜欢的任何人到这里来,我们将向他提供他所需要的一切。德军正在大力压迫葡萄牙人,这令人感到烦恼,他们需要我们正在减少的力量提供支援。”
二
翌晨三点钟,“乔其纱”行动的第二阶段开始,在北部进行了猛烈的炮击。两个半小时以后,冲锋部队在阿尔芒蒂耶尔以北五英里的麦森山脚下的浓雾中出现。其他的攻击在这个城市两边进行。天气又是不利于飞行,但是英国的侦察机冒着地面炮火在二百到四百英尺的上空在这个地区飞行,以报告战线的主要变化。
在南面,德军只是巩固他们昨天取得的成就。塔克和设法堵塞葡军战线缺口的第九军的其他脚踏车士兵,仍然被包围。他们整夜受到炮轰,疲倦而恐惧地等待拂晓时的大规模进攻。他们没有吃的喝的,他们节约正在减少的弹药。炮轰突然停止,这是一个迹象,表明某种事情就要发生。塔克看到在前面十码的地方有一个德国人的钢盔慢慢地从一个战壕里升起。大家都开火,打破了这个钢盔。这是升起的一个假目标,为的是查明他们的阵地是否仍然有人据守。迫击炮又重新更为猛烈地轰击起来。在二十四小时以前到达这里的约二百名脚踏车士兵,只有几个人活着。但是所有的刘易斯机枪据点仍有人把守。现在是大白天,塔克可以看到在四分之一英里前面有敌人的骑兵部队沿公路前来,士兵骑在马上,好象是在接受检阅。未等指挥官下令,六挺刘易斯机枪就进行扫射。不一会,整个骑兵部队乱作一团。塔克本人看到这种混乱局面也感到恐怖。现在弹药已告罄,只有几发步枪子弹了。上午十点,敌人的射击停止,一名德国军官用英语喊话,要他们在两分钟内出来。“你们已没有机会了。我们包围了你们。出来保全你们的性命吧。”
来自伯明翰的一名士兵喊道,“给我们半个小时,老兄。”其他士兵则高声叫骂,于是敌人又进行了射击。半小时后,射击又停止了。还是那名德国军官喊道,“我现在要求英军指挥官到我们这里来,看看你们的外境,我们不想再打死你们的人了。”停了一会,脚踏车士兵的指挥官,形容憔悴,走上前去。他很快就回来了。他面带愁容地解释说,“我们的情况已完全没有希望了。即使我们有弹药和食品,我也不能让你们作无谓的牺牲。我现在必须命令你们投降。这是我的义务。”
士兵们忿怒地大声表示违抗命令,但是几分钟后,剩下的下士和中士说服士兵们投降。他们慢慢地、闷闷不乐地使他们的武器无法使用,并开始从他们的袖子上撕掉刘易斯机枪手的符号。有谣言说,德国人实际上把机枪手钉死在十字架上了。
在躲在他们的阵地中的几个葡萄牙人带头之下,这些士兵从农场场院鱼贯而出,穿过一个拱门走到公路上。这些葡萄牙人仍然携带着他们的枪支,在接近敌人时已把步枪枪栓往后拉了。但是德国人没有理解这一点,用手榴弹和机枪进行袭击。幸存者通过拱门跑回,在农场场院的废墟中寻找武器。
前面不再有火力了。他们自己的指挥官出现,敦促他们再通过拱门走出来。他说,德国军官为这次袭击表示了歉意,保证他们安全通行。这些幸存者慢慢地从拱门走出来。在那里,他们发现他们自己的一名士兵由于被手榴弹炸伤而流血并呻吟。塔克和另一个人帮助他前进。一个德国军官用一支左轮手枪戳塔克的肚子。他咆哮说,“你为什么不出来?许多战友因为你不出来而死亡。英国人是好士兵,但是”——他轻轻拍自己的头,意思是说,英国人是疯子——“不回答。为什么?”塔克不耐烦地耸耸肩。
这个德国人咕哝着,撤回了左轮手枪,并要塔克把他的受伤的战友带到被破坏的农舍,这个农舍正临时改变为包扎室。
威尔逊将军正在巴黎听克莱孟梭说“我决不、决不、决不媾和”。他注意到,福煦由于葡萄牙人的退却而心烦意乱,并且怀疑英军是不是打得很好。“看来他对于黑格是相当满意的,他说黑格不行,但是,看来我们也不见得更好些。他对于贝当要严厉得多,他对贝当的喜爱正在消失:”这使威尔逊感到高兴,因为威尔逊以前曾警告他说,贝当是一位和平将军,而不是一位战争将军,并在去年由于不战而出了名。
他们然后讨论如果进行大撤退,英国人应当怎么办。“克莱孟梭说,我们应当转到右翼,回到索姆河。但是我很快就打掉了他的这个意见,我说,暴露港口就是死亡,因此,我们的右翼必须后撤;如果法军守住索姆河的左岸,我们决不会失去同他们的联系。”
威尔逊发现巴黎没有什么人了,他听说,有八十万人已经撤离。许多商店关了门,银行开始把卷宗和证券送往安全地点。各个部也在处理它们的文件,英国大使馆正在安排遣送英国国民回国,必要时用驳船送他们回去。
威尔逊离开巴黎前往凡尔赛,并且高兴地发现,美国参加最高军事委员会的代表布利斯将军“在利用美国营的问题上完全站在我们一边,反对潘兴,因此我们可以依靠这位老兄”。中午,他接到在伦敦的莫里斯将军发来的一封危言耸听的电报说,北面的情况非常严重,“只有全部法军和美军前来援助我们,才能拯救局面”。威尔逊立即打电话给福煦,要求火速调他们的军队过索姆河。这个法国人回答说,他们已作好了准备,而且两天前就准备好了?但是由于公路不好走,要到明天才能调动。几分钟后,劳合·乔治打电话来问,他是否应派米尔纳前来,但是威尔逊回答说,没有必要派他来。
正当参谋长出发到北面去的时候,德拉格朗热男爵夫人带着更多的意见到达最高军事委员会的总部。她在早些时候警告说,德国人下次将攻击她的别墅附近的地区,那里已无法军和英军。现在她听说,德军正在攻击那个地区。“人们接待了我,他们用一些好话要我放心;事实上,这照例是对不幸的平民注射的麻醉针!萨克维尔-韦斯特将军、诺克斯将军和卡扎勒特上尉全都坚持认为我的惊恐是不必要的,但是我非常相信我的情报——那就是,防线已被突破,就是我在地图上指出的那个地点!”
那天傍晚,威尔逊到达了黑格的总部,在那里,他发现这位元帅看起来“比昨天高兴得多,好得多”。正当他们谈话的时候,福煦到达了。他说,他仔细考虑了黑格的求援要求,据黑格在日记中写道,他“同意敌军的目标是英军,敌军的主攻方向将是阿拉斯和索姆河之间的地区。因此,他已决定把大批法军调来,准备参加战斗。我很高兴,法国人终于开始认识到德国人的目标”。但是黑格仍然担心福煦不愿把法军投入战斗,而且“在客观环境迫使他不得不”把法军投入战斗之前不会这样做。即使这样,威尔逊显然是高兴的,“这毕竟是很好的。福煦和黑格之间的关系是很好的。”
他们的会议在晚上十点半由于首相又给威尔逊打来电话而中断。这位参谋长安慰他说,同幅煦举行的会议正在令人满意地进行,他将乘上午那班船回来。但是威尔逊的乐观的话由于第二天来自前线的更多的坏消息而证明是错误的。在阿尔芒蒂耶尔以北和在南面进行了紧急撤退,在那里,两个后备师正在节节后退。其中一个师,即英军第五十一师,情况危急,只是英国本土军的另一个师即第六十一师到达,才使第五十一师免遭摧毁。
在黑格看来,形势是如此危急,因此,他草拟了一个只差没有表示恐慌的命令。这个命令是向全体官兵发出的,它谈到了德国人为分裂协约国军队所作的努力。
我们除了打到底以外没有其他办法。每一个阵地必须坚守到最后一人,决不能后撤。由于我们陷入困境,并相信我们的事业是正义的,我们每一个人必须战斗到底。我们的家园的安全和人类的自由,全都取决干我们每一个人在这个关键时刻的行动。
他还派他的作战军官带一封信到福煦那里去,恳求他在敦刻尔克前面至少集结法军四个师。福煦说,他只能派一个骑兵军,而这个军要到六天以后才能到达。
在伦敦,从法国回来而且已不再乐观的亨利·威尔逊在向一个军事委员会的谈话中反映了黑格的忧虑。“在委员会,我用德国人的这次攻击吓唬了他们,我也使自己害怕了,因为我担心这次攻击的结果将是我们失去敦刻尔克。”当夜的晚些时候,劳合·乔治召他到邱吉尔的办公室,他在那里度过了夜晚。威尔逊重复了他的严重恐惧。他说,看来好象他们要失去哈兹布鲁克,这将意味着最后失去敦刻尔克。威尔逊然后前往陆军部,他在那里打电报给福煦,重新呼吁福煦准备派大量部队到敦刻尔克前面的地区。
第二天,四月十二日上午的消息更坏。梅尔维尔和六十三号山头失守,位于战略要地哈兹布鲁克前面的巴耶勒受到威胁。威尔逊认识到,如果他们失去哈兹市鲁克,他们就得从整个左翼后撤,敦刻尔克肯定要失去。另一个危险是,“我们已不再能补充我们兵员的损失,因此,我们的军队人数越来越少,这是极其严重的”。
在前线的指挥官们知道,这一天是最危急的一天,由火车运来的第一批澳大利亚增援部队正在到达哈兹布鲁克,好几营军队正在开往防御阵地。可是,他们会及时到达吗?英军第三十三师已经在战略要地巴耶勒,在该市以南不远的山上急忙掘壕据守,在头一天,格雷厄姆·塞顿·哈奇森中校指挥的先头机枪营已发现大批英国步兵在逃跑。哈奇森用手枪制止了一个营的退却,这个营是由其营长带领退却的。他命令这些士兵回去,占领哈金奈克尔山。他们拒绝了。他又两次下令,但是士兵们一动也不动。有几个人大声说,他们只服从他们自己的军官的命令。哈奇森扬言要枪毙他们的营长,如果他不在两分钟内发布命令的话。两分钟过去了,哈奇森枪毙了这个营长。一个中士说,“这是我整天一直在等待的”,于是率领这个不愿前进的营回到了山岭。
但是哈奇森制止不住退却的潮流。这种退却已变成一次溃败。“他们看来就象是丧家之犬;恐慌万状的人就是这样的。”他问其中的几个人,他们往哪里去。他们不知道,只知道在他们后面不远有大批德国人,他们的战友大部分被打死或被俘。他拦住了一名上尉,这名上尉说,他要撤到那面的山中。哈奇森也把他毙了。
他从一片草地可以看到前面几百码有灰色的军服。机枪子弹向哈奇森和他的一队侦察兵打来。他回转身来,开始拼命寻找士兵。终于看到一个小酒吧——“好十字”酒吧,里面挤满了英国兵。“他们曾惊恐万状,现在则开怀畅饮。”他把这些人轰出来,要他们朝着敌人前进。有一个士兵是高个子苏格兰人。“他爱酒如命,醉醺醺地战斗,但他内心并无斗志。我看到他的巨大躯体在山顶上向前倾斜,然后,大躯体、阔肩膀和挥动的手臂软弱无力,他从视线中消失了。”
到星期五上午,八挺机枪布置在陡峭的山岭的山顶上,哈奇森的两个连在三英里长的战线掘壕据守。他对士兵说,必须不惜任何代价坚守这个山岭,因为它是唯一的高地,它不仅控制了哈兹布鲁克,而且控制了通向克默尔山和在北面的其他比利时山岭的入口。
进攻在傍午时分开始了,但是哈奇森的机枪扫倒了从南面来的敌人。防线守住了。在正午,哈奇森又回到小酒吧,再找一些士兵。他又发现那里挤满了喝醉的掉队的士兵,“我们把他们轰出来,用机枪对准他们,要他们向敌人冲去。他们全部死了。”在回到前线的途中,他碰到了他头天派回去的高个子苏格兰人的尸体。“他的景象污浊,全身被机枪子弹打得不成样子,血泊中酒气薰人。因此,这帮人至少是永远把他们的悲伤淹没在酒里了。”
德国人整天向前进逼,决心占领哈兹布鲁克,但是,来自第三十三师的增援部队同其他各种部队一起守住了防线,缺口被堵塞了。从黎明到黄昏,向前推进的敌军遭到来自空中的无情袭击。能见度很好,英国的每一个空军中队都参加了战斗。自从战争开始以来,在一天中从来没有飞行这么多的小时,从未投过这么多的炸弹,从未从空中拍过这么多的照片。
道格拉斯·黑格发出的“陷入困境”的呼吁并没有传到进行战斗的士兵那里。一名下士追述,“这个呼吁是向我们这些前线步兵发出的,可是我们太分散,太忙于设法生存下来,没有命令我们整队听取这道命令。”但是,一位不易激动的冷静的人物讲的这些简单的、充满感情的话,对于前来加强防线的许多后备兵却产生了鼓舞作用。调来堵塞巴耶勒以南的缺口的澳大利亚第一师的一名中尉受到如此大的鼓舞,以致他下令说,要坚守他们的阵地,直到得到救援为止。“如果这个防区的人不能在这里活下去,他们就得死在这里,但是无论如何,要守住这里……如果有士兵由于炮弹的震动或其它原因而试图投降,那么他就会死在这里。”
四月十三日星期六是另一个风和日暖的日子。皇储鲁普雷希特在他的战争日记中写道,在巴耶勒前面的山岭具有决定性重要意义,必须立即拿下来。妨碍向哈兹布鲁克推进的另一个障碍是巴耶勒以东四英里的新埃格利兹。这个村庄是由伍斯特郡团第二营守卫的,正当营长斯托尼中校在他设在当地一家酿酒厂的营部快要吃完早饭的时候,一个勤务兵急忙走下台阶。他说,“敌人已来到村庄,长官!他们正在从三面攻过来。”斯托尼和随军牧师坦纳抓起武器跑到街上。德国兵从大街和小巷进来。信号兵和通讯员急忙在公路那边列队开始射击,斯托尼和坦纳急忙穿过广场,走过教堂。这位牧师从未看到过这种紧张和混乱场面。这是“我一生中最惊心动魄的一天”的开始。
野战炮全速后撤以免被缴获,士兵从各个方面退却。在右边有一批惊慌万状的士兵为活命而逃跑,直到一名中士、坦纳和其他人高喊要他们保持镇静才停了下来。“恐慌象麻疹一样传播开来。如果让他们这样继续下去,退却会发展成为混乱的溃败。”这时,斯托尼中校命令C连立即反攻,牧师则与军医们会合。他们在村庄后面半英里的一个旧战壕建立了急救站。第一个伤员的一条腿被炮弹炸掉。医生和坦纳给他包扎伤口,但是,很明显,这个士兵活不长了。他对坦纳说,“告诉我妈妈,我是毫无痛苦地死去的。”接着他就断气了。
村庄中的射击减弱,最后停止了。然后传来消息说,新埃格利兹村已没有德国人了;显然是C连把他们赶跑的。军医决定搬回去,他们发现前面的公路上到处是乱七八糟的东西——树枝,尸体,被打断的士兵的四肢。这是可怕的景象。他们小心翼翼地走进村庄。街道上全是脚踏车。背包以及德国兵仓皇退却时遗弃的其它装备。但是,德国兵在占领这个村庄的不长时间里,闯入了几乎是每一所住房。前门被强行推开或打开。坦纳发现斯托尼和他的副官又在酿酒厂的酒窖里,好象除了他们的早餐被打断以外什么事情都未发生似的。
在后方几英里,陡峻的山岭仍在英军手里,但是正午过后不久,敌军大胆地进逼,前来帮助哈奇森的女王第一团的部队被迫往北后撤半英里。哈奇森和他的勤务兵害怕来自后方的袭击,骑上两匹离群的马进入巴耶勒。当他们在鹅卵石路上奔驰前进时,街上阒无一人。炮弹打到废墟上,扬起的尘土飞到他们的眼里和鼻子里。“我同在我们左边的一个旅建立了联系,要求他们赶紧过来,以防止敌人进入米特伦村。”但是,当哈奇森骑马回到他的阵地时,他感到无法守住防线。他们缺乏弹药,而且没有希望再得到援军。
在葡军防线崩溃后逃命的霍恩西现在呆在由来自二十个不同的营的落伍士兵组成的一个单位里。他们将向巴耶勒进攻。他们的士气旺盛,虽然他们实际上都是陌生人,但他们至少有一个目的:力挽狂澜。霍恩西紧握他的刘易斯机枪,等待信号。信号出现了,他们全都跃身而起,这使霍恩西想起了在学校时的一次障碍赛跑。他们一追上在他们前面的那些人,便卧倒在地。左翼的部队走在前面,引起了敌军的机枪的猛烈射击。士兵们开始倒下,但是部队继续前进。霍恩西缓步前进。不久,他们离他们的目标只有一半路了,这个目标就是在前面四分之一英里的一个建筑物。
他们的部队死伤惨重,但是幸存者终于到达了这个建筑物。霍恩西很累,但是想到最坏的情况大概已经过去而感到宽慰。大批德军正在退却,但是看来正在拼命设法坚守阵地,抵抗这种势不可挡的部队。“下一步会发生什么情况呢?只有天晓得。”
忧心忡忡的克莱孟梭打电报给劳合·乔治,要他来法国进行磋商。这个建议使亨利·威尔逊感到不安,他担心克莱孟梭即将干预军事作战行动。如果劳合·乔治去帮助他进行干预,那可能造成多大的危害啊!威尔逊对陆军委员会中的一位同事弗斯爵士说,“我必须去见他,弗斯,不过我半个小时后就回来。要是他或者我到法国去,我就不是人。”半小时后,他满面笑容地回来了。“我们不去了,但是我费了好大的劲才说服他。在我们谈了半天后,我说”——他开始模仿劳合·乔治,讲话慢吞吞的,还多次停顿,声音阴郁沉闷——“有时候——有些时期——首相出面值千金。也有些时候——有些时期——首相出面毫无价值,只会造成极大的损害。”
“这解决问题了吗?”
“解决了!阿瑟·贝尔福是在场的仅有的另一个人。在我这样说的时候,他哈哈大笑,并用手拍我的肩膀说,“完全正确。完全正确。”
那天傍晚,牧师坦纳几乎被一个狙击手打死,他当时正在新埃格利兹村给一个垂死的德国兵喝水。他等到另一个营的士兵使狙击手沉寂下来后,就把另外三名受伤的敌军带到酿酒厂附近的新的急救站。这时,斯托尼中校已决定把他的总部移往村庄后的一个大的镇公所,那里视线很好。他们刚刚搬到那里,敌人就开始进行猛烈的炮轰。一挺刘易斯机枪架在上面的一个窗户上,狙击手把守其他窗户。德军的机枪和步枪向整个村庄猛烈射击。进攻显然迫在眉睫。天一黑,在教堂附近就发射了一个闪光信号。其他闪光信号照出十二名德国兵正在教堂周围移动,一挺机枪开火了,德国人撤退,遗尸一具。零星的战斗继续到午夜,这时,看到另一批敌人正在前进。哨兵开火,德国人立即撤走,留下一名中士躺在路上。他爬向镇公所。哨兵问道,“是谁在那里?”他说,“沃斯特尔。”哨兵说,“我打你这个沃斯特尔,”然后开枪。他们把这个受伤的德国兵(一名军士长)带到急救站,对他进行了盘问。在他的厚大衣袖子里有许多文件,包括一张标明部署情况的地图。那天晚上没有人睡觉,因为不时有迫击炮发射的炮弹落到屋顶上。坦纳确信这个建筑物随时可能被袭击,他们将全部被俘。
星期日凌晨四点半,猛烈的步枪和机枪射击使他们震惊。黎明后不久,他们完全被包围了。德国兵占领了镇公所后面的谷仓,向着站在窗上的每一个人进行射击。有些人匍匐前进,向地窖投手榴弹。企图投送信息的英国通讯员刚走到外面就遭到射击,步枪和手榴弹向谷仓、公路和附近的房屋袭击。约有六十人,包括斯托尼和牧师,轮流从上面的窗户对德国人进行狙击。坦纳可以看到许多穿灰军服的人沿着篱笆奔跑。
在这种显然绝望的形势下,年轻的副官克劳少尉请求让他进行一次出击,为逃往后方扫清一条道路。这位中校说,“嗯,克劳,我不会命令你去,可是,如果你去,你就是一个非常勇敢的人。”克劳带领五名士兵和名叫波因顿的另一名少尉匍匐穿过后面的谷仓,发现在篱笆后面有一批德国机枪手,将机枪对准了镇公所的一个边门。再过二十码,有另一挺机枪控制着整个一条街。克劳一帮人突然迅速射击,迫使德国人进一步向山上撤退。这七个人在一次坚决的冲锋中占领了三个机枪掩体,迫使敌人后退到一排房子那里。同时,在镇公所的人也参加进来,射击空旷地方的德国人。可以看到几批德国人撤退到村庄的中心。
那天正午过后不久,获得援军的希望已消失,当斯托尼得知德国人正在仅仅一百码以外身背背包、列成四路纵队集合时,他下令退出这座建筑物。牧师坦纳追述,“这是一次大溃退。我们排成一路纵队离开,穿过小院子,通过后面的谷仓。德国兵的一挺机枪立即向我们扫射,在我们走了约四百码的路程中一直扫射,但是,由于我们弯腰走,我们逃了出来,没有伤亡,虽然子弹打在我们周围的地上,”他们终于到达由吃惊的步兵守卫的一排战壕,这些士兵一直认为他们是在第一线。
在那个星期日,四月十四日,米尔纳勋爵和莫里斯将军在暴风中渡海来到法国。他们同黑格共进早餐,发现黑格疲惫而忧虑。后来,他们一起驱车去阿布维尔与福煦举行会议。黑格再次说明“迫切需要”法军在战斗中发挥更积极的作用。他说,英军正在迅速消失;士兵精疲力竭。
福煦重复了他过去的论点:在战斗期间救援部队“会使援军和被援救的军队在需要进行战斗的期间都不能动弹”,此外,德军的强大攻击随时可能在战线的其它某个地区进行。他说,法军分布在各地,这使他们能够最有效地对处于危险的任何地点进行干预。
黑格很恼怒,他想,这全是“一派胡言”。自从三月二十一日以来,英军在战斗中首当其冲,他们的后备部队已枯竭。他所要求的只是由福煦把在索姆河以北的少量法国后备部队往北调到拉巴斯运河或维米山脉。福煦用人们所熟悉的话回答说:“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决不后退”,“决不在战斗时换防”。但是,使黑格最恼火的是福煦经常说“好!”最后黑格大声说,“一点也不好!”这句话消除了紧张局面,因为甚至福煦也笑了。他答应考虑黑格的建议。黑格还警告说,鲁登道夫可能继续努力占领加来和敦刻尔克。如果这两个港口陷落,英军可能被迫屈服。因此,迫切需要在哈兹布鲁克防区得到帮助。已向北派去的法国骑兵部队确实是值得欢迎的,但是还需要更多的部队。
福煦说,一旦目前的部队调动完毕,他将看看形势是什么样子,但是他认为,黑格夸大了危险。在法军自己的漫长战线的其它部分也受到进攻的威胁时,法国怎么能够把剩下的最后一部分军队派到英军的一部分战线去作战呢?黑格在离开时心中有怀疑。“在我看来,福煦处事无条理,对形势采取‘短期看法’。例如,他不向前看,不能预见在一周内在某一地区可能需要什么,并相应地作出安排。他只是每天提供足够的部队使铁路可以进行运输。而且(象一九一四年在伊普尔那样),他非常不愿让法军参加战斗。”一个法国司令怎么能估计英军的真实情况呢?
莫里斯将军第一次以黑格的观点看形势,他得出了令人不安的结论,法国人对内阁部长的讲话比他自己(伦敦核心集团的一个成员)更为敏感。在来到这里以前,他没有认识到在法国指挥战斗的人们遭到了国内那些人的攻击。他感到内疚,在黑格总部的军官向他说明了事实真相以前,他没有认清事实真相。现在他象黑格一样感到气愤的是,劳合·乔治最近在向下院发表讲话时竟然说在法国的英军在一九一八年比一年以前要强大。他的言外之意是,由于领导无方,英军被数量处于劣势的敌人打败了。莫里斯象黑格一样知道,首相拒绝在三月攻势以前从英国增派后备军,而坚持在巴勒斯坦进行战斗。
莫里斯对提出了首相严重夸大其词这一问题的人们表示歉意,因为他本人也没有充分研究所谈到的这篇讲话。他答应他返回伦敦后要研究它。
霍恩西同他来自二十个不同的营的伙伴奉令从他们的危险的阵地撤出,回到巴耶勒。街上遍地是双方阵亡的士兵。当新到达的这些人经过一个建筑物时,一个英国兵招呼他们说:“嗨,老兄,想吃点什么吗?要是想吃,赶快来。”这是一个给养仓库,皇家工兵即将把它炸掉,不让它落入德军手中。“我们赶紧走进去,看到的景象几乎使我们昏过去——我开始想,这完全是一场梦。那里是一堆堆罐头水果:草莓、杏子、桃子以及什锦水果罐头。”还有大量烟叶、香烟和甜饼干。“我们一定是在天堂了。”
霍恩西和一个名叫比尔的朋友装满了两袋子,一袋是那么重,他俩竞提不起来,他们不得不拿掉一些罐头,这使他们心痛极了,这个建筑物充满了兴奋而饥饿的士兵。差不多人人都在抽香烟,这里烟雾迷漫。“现在谁还担心德国兵?没有人担心。食物充分,看来这是人人关心的事。”他们费劲地把这些东西带到遭到破坏的一个建筑物的地下室,这个建筑物过去大概是个教堂。还有许多其他人正在那里吃东西,抽烟或睡觉。炮弹开始落下来,但是没有人担心。然后,巨大爆炸声震动了地面。仍然没有人担忧。这是弹药堆集处被炸掉了。
在白天,英军在巴耶勒前面的陡峻山岭的防线被突破了几个大缺口。哈奇森的机枪手遭到很大损失,但是他的士兵仍然坚守防线。他不断地来往于各据点之间,有时步行,有时骑马。大批敌军埋伏在山坡上。傍晚,形势如此危急,哈奇森感到不得不命令机枪手射击逃跑的任何英军。后来他奉召向第十九旅旅长梅恩将军报告。有可能守住米特伦以南和以东的任何防线吗?是的,哈奇森说,他接管了新西兰挖壕营的两个排。在他的指挥下,他们在山岭以北八百码挖了战壕,在一条防线架设了铁丝网,然后他发出书面命令,要求把机枪撤到这条防线。“这次撤退进行得再好不过了。在敌人的抵抗面前,不顾在撤退开始时的猛烈的机枪火力,进行了撤退,人员和物资都无损失,每一挺机枪都井然有序地撤回到防线,而步兵在撤退到这条防线时却有些混乱。现在,这条防线由几个新西兰神枪手坚守着。
三
正当关键的利斯战役达到高潮时,协约国和奥地利之间的秘密谈判突然成为众所周知的事情了,因为奥地利外交大臣奥托卡尔·切尔宁伯爵愚蠢地通知维也纳市议会说,法国人如此厌战,克莱孟梭最近建议他们谈判。这个消息一传到巴黎报界,舆论哗然。克莱孟梭在亲自保证毫不妥协地进行战争以后,他怎么敢秘密进行谈判!他忿怒地反驳说,切尔宁在说谎——然后,使他恼怒的是,上届政府在一九一七年确实进行了谈判。奥地利皇帝卡尔的波旁妻子的弟弟西克斯图斯亲王曾与彭加勒总统秘密会商,后来向卡尔皇帝和切尔宁询问了媾和的可能性。西克斯图斯给彭加勒带回了卡尔签名的信件,承认“法国对阿尔萨斯-洛林的正当要求”。这时已让劳合·乔治参与了秘密谈判,他赞同谈判,但是意大利人反对。根据伦敦条约,曾答应让意大利人得到奥地利领土。协约国怎么能跟奥地利单独达成协议呢?因此,在一九一七年六月,西克斯图斯谈判停顿了。
虽然彭加勒曾向卡尔发誓要保密,克莱孟梭现在勉强地决定,他必须采取某种激烈行动以平息人们对他本人的激烈批评。他发表了一项公报,隐晦地提到了一名很高级的人物“写给巴黎和伦敦”的信件。当然,切尔宁知道这指的是卡尔写的那封欠考虑的信。他本应注意这个警告,但他继续进行这种国际辩论,他没有向皇帝请示就公开反驳说,他“毫不犹豫地断言”,他确实记得进行过这些谈判,但是谈判失败了,因为法国人拒绝放弃他们对阿尔萨斯-洛林的要求。
克莱孟梭对切尔宁的这种鲁莽感到吃惊,他决定把一切都公诸于众。四月九日,他否认是法国对阿尔萨斯-洛林的错误要求结束了和平的希望。“因为实际上是卡尔皇帝在一九一七年三月的亲笔信中明确支持法国对阿尔萨斯-洛林的正当要求的。后来的一封信证实皇帝同他的这位大臣的意见一致。切尔宁伯爵应该做的唯一的事情是完全承认他的错误。”
还一直在同威尔逊秘密谈判的卡尔惊慌失措,赶忙打电报给德国皇帝说,克莱孟梭的一切说法全是谎言。他在电报的末尾充满感情地保证他本人忠于德国:“正当奥匈大炮在西线与德国大炮一起进行袭击时,不需要证据来证明我正在战斗,并将继续为你的省份战斗,就象我在保卫我自己的省份一样。”
德皇由于这些令人放心的话(虽然是谎话)而平静下来,他回答说,他“从未有片刻怀疑过”他的盟友的忠诚。但是,当克莱孟梭在四月十二日公布了卡尔写的信时,德皇开始有了怀疑。
切尔宁对于保密的诺言遭到破坏十分气愤。他还感到害怕,他指责说,公布的信是伪造的。他说,卡尔只是写了一封亲笔信给他的内弟说,他会支持法国对阿尔萨斯-洛林的要求,如果这种要求是正当的,“而事实上它是不正当的”。
那天晚上,皇帝心脏病发作。切尔宁在十三日到巴登看皇帝,皇后会见了他。当卡尔在卧室休息时,皇后齐塔和这位外交大臣在附近的书房单独谈了一个多小时。她追述说,“切尔宁的举止象一个疯子。”他要求皇帝签署一个“以名誉担保的声明”,宣誓说,给西克斯图斯的信完全是私人信件,它并没有包含克莱孟梭所引述的关于阿尔萨斯-洛林的那段话。
据皇后的说法,切尔宁说,“我当然知道实际发生的情况。但是我仍然需要皇帝在这个誓言上签字。我知道这是一个假誓言,但是我必须得到这个誓言。为了我自己,为了家庭的荣誉,我需要它。”
“可是,切尔宁伯爵,你认识到你要的是什么吗?你不能指望皇帝签字,如果你不要求他签字,那会更有助于你和你的家庭的荣誉。”
切尔宁重复了他对卡尔的威胁,并保证他将把这个文件锁在他的写字台里,谁都不会看到它。他只是为了他个人的安全和荣誉才要这个文件。虽然皇帝认为保密的希望很小,但他觉得“必须安抚切尔宁,免得他在处于疯狂状态时真的在柏林敲起警钟”。他在签署了这个文件后打电话给外交部,命令它说,不首先向他请示,不得发表任何东西。但是切尔宁设法向报界发表了“以名誉担保的声明”。这是一种轻率的行动,这个行动迅速结束了他作为外交大臣的生涯。在四月十四日上午的争论激烈的内阁会议上,他被迫辞职。同时,卡尔在全世界的心目中信誉扫地,人们认为他是一个阴谋家、说谎者和卖国贼。更重要的是,西克斯图斯丑闻破坏了奥地利与协约国单独媾和的希望。在卡尔的信被公布以前,威尔逊总统支持为了把奥地利从德国那里拉出来所作的一切努力,但是他现在认识到,不可能同被自己的人民看作是卖国贼的一个人打交道。
西方的大多数观察家认为,德国人将会对卡尔进行报复,严格控制他们的这个盟国,但是德皇觉得,他应当支持卡尔,尽一切可能防止他被废黜——虽然他不再能信任他。
四月十五日,英国战时内阁讨论了西克斯图斯问题,最后决定尽可能长久地避免在议会中讨论这个问题。米尔纳勋爵追述,“的确,人们担心,在这个国家可能出现轩然大波,特别是因为人们己知道,意大利曾阻碍我们贯彻执行这件事。”
会后,威尔逊和劳合·乔治讨论了德比勋爵的问题。现在是他们搞掉这样一个意志薄弱的人的时候了,可是由谁来接替他担任陆军大臣呢?威尔逊写道,“我坚决拥护米尔纳……我说,罗伯逊和黑格要对目前的灾难负主要责任,因为他们没有预见到任何事情,面且还由于他们愚蠢和顽固。劳合·乔治完全同意。”
普通英国人仍然由于黑格的“陷入困境”的文告而震惊。城市的街道上满是女孩子;文职人员比较少了;戏院外面排成长蛇阵。表面上,一切看来是正常的,但是人人都在想,“防线仍在坚守吗?形势转变过来了吗?”人们忧心忡忡,每当新的一版报纸来到街上,人们急切地买一份,看看有没有什么好消息。
报纸说,黑格向他的士兵发出的号召也是向全国发出的号召。《观察家报》说,“我们除了打到底以外没有其它办法。我们的家园的安全和人类的自由,全都取决于我们每一个人在这个关键时刻的行动。”《先驱报》要求结束阶级斗争。“在目前的危机期间,一定不要举行罢工。”因此,劳工推迟提出自己的要求。甚至思想自由也推迟了。前议员阿诺德·鲁普顿被监禁了六个月。在他的公寓里有几百份和平传单。他当时已七十一岁。
在巴耶勒,霍恩西在那天一大早就醒了。在时明时暗的照明弹的亮光下,他可以看到两个军官在教堂的地下室附近转游,他踢醒了士兵。“出去,你们全都出去,到街上排好队,赶快,德国兵到市内了!’
霍恩西和其他人(他们仍然睡眼惺忪,但很有理智,把香烟和食品装到袋子里)摇摇晃晃地走到外面。他们走到另一条街,分成小批进入房子里,奉令保持平静。德国兵在市内的某个地方。霍恩西、比尔和一个中士爬上铺有干净床单的床上,他们的六只泥靴子伸在外面。他们刚刚入睡,就被一个衣着整洁的军官推醒,这个军官的样子好象以前从未到过前线。“你们是哪个团的?”他忿怒地喊道。“他们让你们整天睡大觉吗?”
“哎呀,”这位中士说。“要是你在这里象我在这里那么久,你也会想睡觉。几乎一个多星期以来我第一次睡觉。”
“你怎么一点礼貌都不懂?你对我讲话应当称呼我‘长官’。我在这里已有一个月了。我想你们大多数人已经忘记你们在英国学过的东西了。”
这个极整洁的军官命令他们到外面去!这时,外面落下的炮弹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多了。他们缩成一团,寻求掩护。快到中午时分,听到了嗒-嗒-嗒的机枪声。两名英国兵从一个角落冲出来。其中一个人指着后面喊道,“他们有成千上万的人。”当英军朝他们跑去时,肉搏战的喧闹声增加了。不一会,德军向角落周围猛扑过来。霍恩西和其他人用步枪抵挡了他们一阵子,然后就逃走。他们经过一所房子,从后门出来走进一个花园,越过一堵高墙。霍恩西从墙顶上往回看,看到比尔带着装食品和香烟的袋子费力地前进。他弯下身来帮助把袋子拉到墙上。“我们象从收容所放出的疯子一样奔跑——我们有好多人,人人都不知道我们究竟是会活着离开这个市,还是又会撞到敌军那里。”
德军穿过巴耶勒蜂拥前进,但是哈奇森在陡峻山岭以北的防线仍然在坚守。他要一个人志愿出去侦察整个形势。他的副官骑着他这位中校的大黑马“老比尔”在猛烈的火力下走遍了这三英里长的防线。哈奇森用望远镜观察他,在地图上记下他走的路。“当他骑马经过女王第一团的前面时,士兵从他们挖掘的小战壕里抬起头来,热烈地向他欢呼,就象在运输车迅速驶过他们的防线向我的据点运送弹药时所傲的那样。”
在西南几百英里,美国陆军坦克学校的校长正在写信给朋友谈鲁登道夫的大攻势。乔治·佩顿中校说,德国机械化部队看来太谨慎了。“我相信,要是我处于他们的地位,我就会穿过去。这些坦克由于正在更换装备而措手不及,因此没有干得象可能希望它们干的那么好。这也证明了我的论点:重坦克也象重炮一样,只是在进行有准备的攻击时有用。另一方面,轻坦克由于灵活机动,可以起野战炮的作用。”美国人有一支很好的军队,但是当它作战时,潘兴将象另一位格兰特将军那样使用它。“我向上帝表示希望,我那时将参加进来。那将是伟大的一天,可以大显身手……在战争结束后,我决不会工作一个月,然后又为下一次战争作好准备。”
第二天四月十六日上午,威尔逊动身去法国,巴耶勒刚刚陷落,克默尔山附近的一个城市威斯彻特也陷落了。那天下午,他和黑格会见了福煦,福煦已不再同他的老朋友“亨利”有一致的看法了。威尔逊支持黑格关于法国给予真正的帮助的要求,也是福煦对这一点不予理睬。当黑格提出在英吉利海峡港口前面的地区派大量部队的问题时,威尔逊插言,对福煦在那个战场所作的努力表示轻视。他明确地说,福煦必须“立即派出大量部队”。但是没有作出任何决定。
晚饭后,威尔逊又同黑格进行了一次长谈。“我对他说,我认为,现在是时候了,我们应当展望未来,决定我们是否应当趁损失不大的时候脱手,把我们的左翼撤退,转而依靠集结在圣奥梅尔的大量部队。我们会丧失敦刻尔克,但是看来我们反正是会失去它的。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法国人不直接进行干预,使我们摆脱我们所受到的一些压力,我们的军队很快就会变得软弱无力。”
虽然黑格完全同意,威尔逊对他仍没有什么好感。“黑格非常消极,他还没有充分掌握形势,也没有任何生气和魄力。”毫无疑问,应当撤换他,可是谁能代替他呢?在黑格方面,他正在改变他对参谋长的看法。他写信给他妻子说,威尔逊“工作干得很好,是想正直行事的。事实上,由于福煦目前担任的那种职务,由威尔逊担任总参谋长,事情可能比老罗伯逊担任总参谋长会更顺利些。威尔逊和福煦相处得很好。”
德皇在那天再次视察了前线,但是他在高高兴兴地回到他的专车时,他发现他的随从人员态度严肃。他们获悉攻势已经停顿,以补充弹药。冯·米勒海军上将写道,“显然,最高司令部的希望没有兑现。”国会也存在着悲观情绪,因为议员们得悉,最高司令部答应要取得的突破并没有实现。丹麦裔的议员汉斯·汉森对两个同事说,斯堪的纳维亚报纸刚刚透露,“它对于取得突破的可能性已丧失了希望。”他在这样说时,注意到他的两位听众已经放弃了会取得突破的希望。他又同别人说。“印象是一样的。德国遭受了可怕的损失,这种损失正在影响舆论。”
在前线,仍然有一种胜利的情绪。那天晚上,弗朗茨·泽尔德和他的电影拍摄人员在为战斗拍了四天的电影以后回到住所。他们满身是泥,衣服也湿透了。他们精疲力竭,但是他们却由于部队节节前进而喜气洋洋。他们看到阿尔芒蒂耶尔和巴耶勒的陷落,参加了在克默尔山以南的进攻。使泽尔德感到惊奇的是,他的小组经历了这一切,而没有一个人受伤。他想,这是多么好的影片啊!对利斯河岸的冲击,对阿尔芒蒂耶尔车站的攻击,对巴耶勒和克默尔山附近的村庄的攻占都拍进去了。“这一定是值得放映的一部影片,被攻占的战壕、英国人非常巧妙地伪装的机枪掩体、前沿的急救站、被拴庄的气球的上升、在无法通行的弹坑地区铺设很长的狭板道,所有这些镜头可以构成非常连贯的战斗影片。”现在他必须写出题目和报告,并把一切东西尽快发往柏林。
四
那天,法国人开始救援据守具有战略意义的克默尔山的英军部队,而不知道战线是在克默尔山前面。英军少校劳埃德·威廉斯追述道,“他们的司令在到达我们的总部时,发现我们的阵地如此靠近敌人而感到惊奇,但同时感到怨恨的是:他的团和他本人带头冲锋并攻占后面的村庄时所表现的英勇精神竟然是徒劳的。”威廉斯发现,法军在完全暴露的情况下移动时采取了惊人的毫不在意的态度。当他们的一些人被敌人的狙击兵和炮弹击中时,看来他们并不在意。“这是很勇敢的,但是毫无意义,而且所付的代价很大。我们和他们在一起呆了约一小时,他们就损失了约一百五十人——约为当时我们的旅的总兵力。”当他们遭到真正的攻击时,那会发生什么情况呢?
在南面,国王卫队兰开斯特团第一营(包括来自英国的一些生力军)那天晚上正在前进,以据守拉巴斯运河的防线。刚刚十九岁的霍华德·库珀听到空中突然有剧烈的响声,响声越来越近!一声巨响——砰!当一声大爆炸在右面发生时,他本能地倒下。不一会,泥土和石块象雨点一样落下。几个新兵转身就跑,但是被黑暗中传出的几句刺耳的严厉的话所制止。这是他们首次遇到的德国炮弹。
一年前,库珀是在利物浦附近的桑德林厄姆学校六年级被征召的。在某种意义上,他是代替他哥哥莱斯利的,莱斯利几周前在佩罗讷的激战中几乎死亡。他在前面看到奇怪的光,很象罗马烟火。这是闪光信号。然后是一种枪击声。有一个人说,“那是敌人的该死的机枪!”乡村的芳香气味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很强烈的燃烧味,象是闷烧着的篝火发出的气味。在天空的衬托下,库珀看到了黑而凄凉的屋顶的板条。他想,我们现在大概靠近前线了。不久,他闻到了一种很怪的臭味。他在经过一辆翻倒的汽车时,看到路边有两匹死马,马腿向上翘着,很象他从前有过的动物气球。
他们来到一条运河,或许有一百英尺宽。这是拉巴斯运河,可是在他们从桥上走过时,没有人知道它就是拉巴斯运河。燃烧气味来自一周前放火烧的驳船,烧掉这些驳船是为了不让它们落到已经突破了葡军防线的德国兵的手里。
国王卫队在黑暗中摸索前进,经过陌生的被遗弃的花园和一些荒凉的农舍。离运河半英里远,他们在看来象是一个菜园的篱笆的附近停下来。
“不要讲话或喧哗了,小伙子,”下士特德低声说。“你们已到前线了。”
出现了一道闪光,一个发白的弹丸发射上去,在黑暗中噼啪响起来,接着是一次震耳欲聋的响声。库珀卧倒;他心想,“机枪!”他紧贴着地面,恐惧地听着机枪子弹在头顶上爆炸,发出劈啪的响声,并穿过了篱笆。
“他们一定听到了喧闹声,”特德低声说,“是他们得到了风声。快,我们必须救援索默塞特团的士兵,”特德领他们前进了几码,这时库珀听到一种低沉的声音在讲些什么。“你们是什么人?”“国王卫队!你们是索默塞特团的?”“是的,刚刚于昨天在这里掘壕据守。”最后还讲了几句话,索默塞特团的士兵消失了。国王卫队现在坚守前线。
特德把他在浅壕中的防区扩大了约六英尺长。库珀追述,“同我所想象的是多么不同啊。根本没有战壕,到处是树,围篱!然而一切看来是紧张的和怪诞的。德国人,我们在书上看过的、想象过和谈论过的敌人,就在围篱的那边,大概在这里喊一声,在那边就可听到。”当他安顿下来开始过这种新生活时,他认识到他是完全孤独的。然后他听到来自围篱那边的枪声,又是白色的火光,又是震耳的嗒嗒机枪声。他畏缩起来,心想,敌人一定就在我们附近了。他能够逼真地想象穿灰军服的人在黑暗中紧握机枪,试图向库珀的一小块战壕扫射。他觉得他在这个战壕里不安全,无掩护。假定真正的炮轰开始,该怎么办!或者发射了迫击炮弹,又该怎么办!他们在背地里听过关于这些事情的讲课;球茎状的大炮弹差不多是垂直地上升,然后象榴弹炮弹一样落下,在穿过空气时没有尖啸声,只有一种噗噗声。他开始挖壕。
“我傻里傻气地有一种紧张情绪,因为我必须首次认真地使用这种‘挖掘’工具,就象一个学生到了他真正必须使用可爱的发亮的几何工具的时候一样。”但是他很快发现,挖壕的工具并不象铁锹那么好使,挖了六英寸以后,泥土就粘在工具上了。半个小时,工具上的泥土象生面团似的。每十分钟,机枪就响一阵,每次都令人害怕,并使库珀尽可能低地畏缩着。“全是嗖嗖声!我觉得子弹就在我的掩体上头掠过。”
当东方发白的时候,他仍在拼命挖壕。“喂,我们到这里了。”这是特德在说话。“这是干什么?你这样子是会得战壕脚病的。”站在泥里的库珀解释说,他在挖一个掩体。“见鬼去吧!他们看不到你在这个围篱后面。再说,我认为德国兵不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他们不知道我们在这里。不要以为他们已把大炮准备好了。我们一时还不会挨炮弹。”
现在差不多天色大亮,他们的地点逐渐暴露出来。他们原来是在一个农舍所拥有的荒芜的菜园里,在左面可以看到这个农舍的屋顶。这个下士说,农舍那边是村庄。库珀只能看到一些房屋分散在一片树中。右边是另一个围篱,围篱那边是空旷地。再过去半英里,是一片预兆不祥的寂静的森林,一半为晨雾所掩盖。这是帕考特森林。
他们坐在钢盔上,烧茶,吃咸猪肉、面包、牛肉和果酱。库珀未敢想象在前线吃这种好东西,津津有味地喝茶。“小伙子,”特德说,“你觉得这种生活怎么样?”“迄今为止,比我预料的要好。”“你会平安无事的,紧跟着我,我会使你万事大吉。总会有一些暗示……听!不要动,他们的一架该死的飞机来了。”一架飞机飞来了,这架飞机飞得相当高,但是库珀注意到它的陌生的“怪”样子。
“隐蔽起来,不要动!”当这架象一只老鹰的飞机慢慢飞来时,特德向其他人这样喊道。他穿过围篱的一个缺口而消失了。出现了步枪声,有人喊,“狙击手!”特德穿过围篱的缺口跑回来。又是一阵枪声。特德跪下来。“他们打中我了,杂种。他们打中我了!”他用手捂着腿,面色苍白,前额出现了汗珠。库珀看到这个下士的裹腿上形成了黑色的发亮的一团。然后黑团扩散开来,血开始流了出来。“担架!”有人喊道。“我突然认识到我不曾知道该怎么办。我认为我根本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一种不测事件。”当人们把特德抬上担架时,他对库珀说,“可以回英国老家了。再见,小伙子。照顾自己吧。祝你好运气。”
库珀感到孤独,又没有掩护。“我只能把这种心情同我还是个小孩子时所经历过的情况相比,那时,在做了一场恶梦后,我妈妈一直跟我在一起,然后她离开我,说道,“现在你可以平安无事了。”
几小时后,当他和代理班长一等兵霍尔谈话时,一种不熟悉的飒飒声从头上飞向村庄。突然一声巨响,泥土、石头和硝烟腾空而起。“迫击炮弹!”霍尔说。库珀感到肚子疼痛。又来了一次噗噗声。砰的一声巨响,然后又是一声巨响。“啊,上帝!”库珀心中想。越来越多的噗噗声。响声和爆炸声响彻天空。他妈的!它们落到菜园的下端了。钢片在他们的头上呼啸而过。它们每隔一两秒钟就落下来,震动大地,最后,他们的小小的壕沟抖动,象小船一样摇动。浓烟,飞扬的泥土,钢片,在短暂的喘息时间,库珀抬头观看。炮弹仍在村庄中爆炸。他看到树木倒下,泥土和灌木被炸到高空。爆炸声更近了!后面一声爆炸。嘶-嘶-嘶-砰!又一次爆炸。在右面,也升起了巨大的尘土柱。
“瞧!”霍尔喊道。一个人被抛到空中。他的钢盔被炮弹射在他的上空。炮击持续了半个小时。库珀发现他浑身战抖。“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霍尔说。“他们是向我们表明他们在这里,还是这意味着更坏的事情的序幕。”
“这已够我受的了。我从未想到迫击炮会这么厉害。我是说,我认为炮轰没有什么了不起,只要德国人没有真正发动攻击。”
“哼,”霍尔回答说。“这位每个人都害怕。当然,一些人比另一些人更害怕。但是你永远不会习惯,你看得越多越害怕。”
“我从来不知道它会使我这么战抖”,库珀说。“我听说过人们会吓得发抖,但是我从未想到他们会真的吓得发抖。我没有想到我特别害怕。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发抖。看来我是身不由己,我现在不害怕了,在真的打起来时,我不会发抖。”
“我也有点发抖,”霍尔承认。“但是这对人们的影响不同。你正在感到的是一种反应。”
没有攻击。随着暮色慢慢地降临到平坦的地面,空气冷下来,芳草的味道被微风吹到他们的鼻孔中。“看来,一种帷幕降落下来,我觉得,看来这是强调一种孤独和神秘感,一旦黑夜降临这里,某种保护看来就消失了,取代它的是‘那里’在酝酿着某种行动,夜晚就是机枪和大炮进行射击的信号。”
第一天的战斗结束了,但是快到午夜时,远处的步枪声在左边响起来,而且越来越激烈,象一个噼噼啪啪响的大篝火。“当然是这样的!”霍尔说。“不过还很远。瞧那闪光信号,该死,那里正在搞什么名堂。他们一定‘在那边’。”他们的连长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连长命令这个小队在围篱前面架设障碍物。“赶紧完成!”
正当他们拼命建立一个泥土障碍物的时候,一枚炮弹象响雷一样在村庄中爆炸。然后又一枚炮弹爆炸了。“他们开始了,”霍尔说。库珀恨他这样说;看来是那么肯定,好象他认识这种信号。现在他听到在右面的远处又有呼啸声,机枪声响彻天空。嗖-呜-呜-砰!嗖-呜-呜-砰!
“来了,卧倒!”一个可怕的爆炸声淹没了霍尔的讲话声。他们两人都卧倒,感到了气流的冲击。泥土象雨点落下。嗖-呜-呜-砰!枪声响得更厉害了,天空出现了闪光。在混乱中,库珀听到来自德军防线后面的一种剧烈的隆隆声。爆炸一个接一个在村庄中以及在村庄后面响了起来。愿上帝帮助在后面的人!他想。情况在这里是够糟的了。一枚炮弹在几码以外爆炸——一股热浪,然后一阵难闻的火药味。又一枚炮弹爆炸,接着又是一枚,一名军官用一种焦急而严厉的声音向他们喊道,“向正前方快速射击!快,每个人都快射!”
库珀气喘吁吁地拉上他步枪的枪栓,扣扳机。步枪猛烈向后座,爆炸声使他耳鸣。喊声已无法听到。“向前方射击,”他心中想。砰!砰!他通过围篱向黑暗中张望。然后又抬头看,他害怕极了!天空中有三颗照明弹——红的、绿的、红的!呼救信号!它们在高空慢慢地移动。另一个照明弹升起。马上有混乱的隆隆声从他自己防线后面出现:许多蓝色的闪光照亮了天空。友军的大炮开始射击了。“大混乱!炮弹成批地呼啸而来,象许多魔鬼鸽子。我的手发抖,快速射击,快速射击,震耳欲聋的响声。大炮猛轰起来!”他抬头观看。天空时明时暗,弹片爆炸。“好象一个看不到的巨人在蹬一种庞大的杀人机器的紧急踏板。”响声越来越大,德军和英军的大炮都在猛烈轰击,数以百计的步枪发出可怕的射击声。神奇的火光射入天空,爆炸成为绿色和红色的火球。象是烟火的东西以及象雨点般的金色火光,从德军防线发射到黑暗的天空。
库珀不断地把子弹装进他的步枪,在胸部那么高的部位射击,因为他设想灰色的德军正在向他推进,可怕的响声在继续着。炮弹在更近的地方落下来,有一种声音向他喊,“下次该我们挨炮了,”然后他听到一种真正的声音在他耳边叫道,“害怕了吗?继续射击,你这个傻瓜。炮弹落在右边。”这又是那位军官在讲话。
时间已没有意义了,但是响声看来少了一些。然后响声又出现了,在附近有砰的一声爆炸。库珀高喊,但是他的战友听不到。他们通过围篱进行射击,库珀随时都在预期德国人突破防线。半小时后,响声突然小了,这使他非常宽慰。他的脑子又在想,这一切都是那么新奇。然后,更坏的事情发生了,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事情,直到他听到受伤者的痛苦的叫声,通过仍然充满着火药气味的夜间的空气,响起了由于炮弹碎片而受伤的那些人的喊叫声。这使他发抖。这些声音是跟他以前听过的任何声音都不同的痛苦的尖叫声。
库珀把守在围篱的一个缺口附近,奉令留心注视着德国人。当他独自一人在这个寒冷的春夜坐在那里时,他未能设想他就是在法国的英军的一部分。黎明终于到来,当他正在吃早饭时,上尉急忙从缺口走过来说,“准备立即退却!”库珀在脖子上挂了两盘刘易斯机枪子弹,跟着排成一路纵队的士兵沿着围篱弯腰前进。他不明白为什么在一切都平静时却要后撤——他不知道敌人已在两边突破了防线,已经进入他们后面的村庄了。他们通过一个大口子进入一所遭到破坏的房子。房子里面挤满了士兵。
“战友们,”D连的多布森少尉说。“我不能为你们做什么事了,可是,凡是愿意跟我走的,请跟我走。”库珀不明白他讲的是什么意思,只是注视着多布森从前门跑到一条狭长路上。尽管有枪声,这位少尉继续曲折地弯腰前进。一个中士跟着他。“在所有屋顶上都有狙击手,”有一个人说,有几个人决定要投降。库珀终于认识到他们被包围了。他跟着那个中士跑出来。又有一些枪声。前面是一片尘土,他弯着腰曲折地前进。库珀看到这个中士跑到空旷地。跳进一个弹坑。库珀跟着跳进去。这里有几个人,还有一挺刘易斯机枪。这挺机枪只有两盘子弹,库珀感到内疚,因为他在奔向那所房屋时把他的两盘子弹丢弃了。
“现在我们必须以围篱作防线,”多布森说。他爬出弹坑,在子弹从村庄发射出来的情况下在弹坑之间奔跑。另一个人跟上来。又有一些枪声,突然,看来他垮下来了。第三个人离开了弹坑,其他人焦急地注视着,直到他消失——大概消失在另一个弹坑中。他们看到他们的上尉在村庄的边缘。他双手捂着脸倒了下来。两个人跑上去帮助他。“这完全象一场梦。人们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运河转了弯。德国人从我认为是在我们防线后面的地方喊叫并射击。”
另外两个人安全到达围篱。现在轮到库珀了,但是他畏缩不前。另一个走了。又是枪声以及机枪的嗒嗒射击声。当前面那个人举起双手时,库珀注视着。这个人象一条狗似的倒下。库珀奋力使自己跳了起来。在新的大弹坑之间躲躲闪闪地弯腰前进。枪声又响起来了,他听到“噗通”一声。他掉到一个弹坑里了。他爬了出来,跳入另一个弹坑,发现那里有国王卫队的两个士兵,是死的。他爬了出来。又有一些枪声,他终于接近围篱了。他卧倒在一个大弹坑旁边的凹地里。弹坑里面有三名机枪手。“进来,”一人喊道。“如果你躺在那里,你会死的!”库珀蠕动着下来与他们呆在一起。还有第四个人,一名中士,他的睁大了的没有神采的眼睛望着天空。他的皮肤苍白,象大理石。库珀闻到了朗姆酒和血的气味。微风吹动着这名中士前额上一绺黑发,看来这表明他已死了。甚至他的脚也是无生气的,好象它们是裁缝的假人脚。
库珀不时听到从他们周围的荒凉田野传来的可怕喊声。有一两次,出现了最吓人的尖叫声,库珀猜测这是来自受伤的马匹。现在会发生什么情况呢?他自从星期一晚上以来还没有睡过觉,现在是四月十八日星期四上午了。现在终于没有炮火了,库珀感到昏昏欲睡。他扫视了阴沉的乡村:寂静而可怖的村庄,满是弹坑的原野、昏暗的天空,运河中着火的运煤驳船的浓烟滚滚上升。现在是一片沉静,但是他听到可恶的机枪声震动了古怪的小农舍的石板瓦;他闻到了血和朗姆酒的味道,又看了一下那个中士没有神采的眼睛。然后他睡着了。
当他睁开眼睛时,天已黑了。他睡意惺忪,不知道他躺在什么地方,直到他又闻到了气味——血、朗姆酒和燃烧的气味。刹那间,这种气味全来了。夜晚!他一定睡了好几个小时。他和两个战友躺在那里,不再属于任何人。如果德国人再次攻击,怎么办!“没有任何声音划破黑夜的天空,但是在我们前面升起了一个闪光信号,它的白色强光照亮了一切,当它慢慢落到地上时,形成了奇怪的阴影,然后又是一片黑暗。”
不久,他们听到一个越来越近的声音。“国王卫队。那里有国王卫队的士兵吗?那里有A连的士兵吗?”这三个人一度保持沉默。找他们干吗?他们不属于A连。然后,他们明智起来,说道,“在这里!”一个人影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你们是什么人?”讲话的是A连的一个军官。他对他们说,他们现在隶属于他了。“我们即将进行反攻!”十分钟内即将进行轰击。不久,后面出现了响声。蓝光照亮了天空。差不多在同时,大量炮弹射向德军阵地。机枪嗒嗒地射击。当机枪组成火力网的时候,这名军官从他们的稀疏队伍当中跑了过来。“快,小伙子”,他轻声说,“现在匍匐前进!不要有什么声音!屏息前进!”
当他们匍匐前进时,炮声停止了。他们走过了果园和果园那边的地方。“站住,”这名军官低声说。在掉队的士兵跟了上来时,他说,“前进!”突然有一种震耳欲聋的响声。库珀和其他人伏在地上,一阵机枪子弹在他们头上掠过。这挺机枪差不多肯定是朝他们射击的。它停止射击了。库珀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是在什么地方,现在要干什么?一切看来是奇怪的。这名军官没有打招呼就爬起来,低声喊道,“对准他们,快,狠狠地打!”他们站了起来,几乎是无意识地向前冲,步枪上了刺刀,有力地高呼在奥斯韦斯特学校刺刀班受训时学的口号:“杀!杀!”
“刹那间,我差不多是以一种震惊心情看到我们冲向他们,头戴钢盔的模糊的德国兵的头和肩都露在他们的据点的外面。杀!杀!我看到可怕的机枪直接射击我们。一个不怕死的人冲上去,抓住了机枪柄。这全是一瞬间的事情,然后,没有什么犹豫,我们差不多冲到了他们那里。那个煤斗似的家伙举起双手,然后另外四个人喊道,‘饶命,战友!哦,饶命,饶命!!!’我们用刺刀刺他们,突然,左右两边响起了枪声,机枪进行扫射。我不知道那里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这次反攻要前进多么远。‘哦,饶命,’德国人几乎是在哀叫。他们确实是在哀叫,甚至是哭泣。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个场面和声音——象是猪叫的声音。”
有人喊,“出来,你们这些德国杂种!”这时,德国人开始爬出来,仍然高举双手。库珀觉得那么奇怪,在他旁边是些不熟悉的头戴钢盔的士兵,听到的是喉音很重的外国人的声音,他看着那些高统靴子和奇怪的防毒面具。“德国人!我们在营地里是那么经常地谈论他们,想象他们!甚至是在几小时以前的混乱中,他们还是遥远的,是那么‘不可知’、神秘和看不见的人。现在我们正在观看这些突然从月球下来的人。人们感到,‘这就是敌人。’这些人就是那些看不见的枪击、那些恶毒的机枪的射击者,他们从德国来到这里,我们终于在这里相会了。这些就是数以千计的人的样品,他们总是有意识地出现在我们前面显然平坦的土地上,这是‘另一个’神秘的、空空的然而是进不去的土地,在这块土地上,大炮可能隆隆地响上几周,恶毒的子弹可能飞来打死它们的受害者,奇怪的没有意义的光亮可能升起,然而人们将向外张望,而在回头看时,看到的只是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没有一个活人移动,然而意识到,这个广阔的天地始终隐藏着数以千计的灰色的、正在等待着的人,他们吃饭,睡觉,观看,但却不会被人们发现。在后面,他们蹲在新上了油的、锃亮的大炮旁边。’在这里的这个四月份的寒夜里,我看着他们。”
五
那天中午,德皇在离第四集团军不远的地方吃饭。人们向他介绍了泽尔德中尉。皇帝记得在意大利时看到过他,客气地询问了电影队的工作情况。泽尔德谈了那个特殊影片《利斯之战》。那天晚上,这位中尉听参谋军官谈论将会打破僵持局面的新攻击。他们将转向北面,再次企图占领克默尔山。泽尔德和他的电影队成员奉命熟悉这个地区。在以后的两天,这些影片拍摄者和情报军官一起在克默尔山附近转游,彻底地观察了地形。准备工作继续进行,计划人员情绪很高,这时,在四月二十日晨,下了一点雪。这种不合时令的寒冷气候将保证不仅可以把攻击克默尔山的情况拍摄下来,而且把对拉巴斯运河防线进行的另一次攻击的情况拍摄下来。
四月二十一日星期天,天很冷,间或晴朗。利斯的战斗暂息,因此,空军的活动转向索姆河流域,在那里,风是东风,这对德国驾驶员非常不利。通常,法国的风是西风,但是这个星期天是难得的一天,风向有利于英法飞行员。曼弗雷德·冯·里希特霍芬男爵醒来时,他希望天下雨,这样他就可多睡一会了。他可以看到,天空阴云密布,但是屋顶上没有嗒嗒的雨点声。他的头部由于一年前受的伤而有点痛,如果他猛地站起来,他会头晕。他的勤务兵拿出了他的军服,但是他在他的灰绸睡衣外面穿上了飞行服。如果他们不能起飞,他就可以再上床睡觉。他昨天击落了两架敌机,这使他击落的敌机数目达到八十架。这是很大的数字,在很长时期内不会有人超过这个数字。他可以休息一下了。在吃了点早饭后,他离开军官食堂,再次观察天空。太阳正在设法透过云层照射大地。他注意到风从东方刮来,这不很好。这会把他们吹到敌军防线上空。在他的住所外面,一个团的乐队的乐声大作,这使他的头脑不舒服。这个乐队是附近的一个师派来的,祝贺他击落第八十架飞机。他对一个伙伴说,太响了。他向飞机库走去。在这里,他十分高兴,并且开些玩笑。他甚至推倒了懒洋洋地坐在担架上的新来的一名士兵。其他飞行员很少看到他这么高兴过,
他在一个机械士紧张地拿着的一张卡片上亲笔签了名,并让人们在他与他的丹麦猎狗“莫里茨”玩耍时给他拍了照。一个电话接线员给他送来一个信息说,几架英国飞机在前线上空。里希特霍芬带上了他的降落伞,登上他的血红色的佛克式三翼飞机。不一会,他就同他的飞行小队飞入天空,这个飞行小队中包括他的堂弟、无经验的沃尔夫拉姆和五个有经验的人,其中一人只有一只手。另外十二架三翼飞机和信天翁式飞机与它们会合。
在七千英尺的高空飞过巴帕默以后几分钟,里希特霍芬看到在一千英尺下面有两架英国侦察机。他向他的四个人发出信号,要他们紧跟他,其余的人留在上空,以注视敌人的战斗机。这五个人俯冲下来,指望很快地轻易获得胜利,但是这些侦察机进行了英勇的反抗,击落了一架佛克式飞机。里希特霍芬脱离战斗,在企图重新组成他的飞行小队时俯冲下来,进入英国高射炮的射程之内,这些高射炮开火了。有八架骆驼式飞机组成的编队看到了炮弹的爆炸。这些飞机在罗伊·布朗上尉领导下俯冲下来,以援救这些侦察机。
里希特霍芬看到这些红鼻子骆驼式飞机俯冲下来,因此他用信号通知他的人前来迎头同进攻的飞机作战。他紧紧追赶他的第八十一架飞机。在上面,威尔弗里德·梅中尉(他是新来者,布朗命令他不要参加战斗)情不自禁地要打一架三翼机所提供的很好的目标。他向这架德国飞机飞去,然而发现自己“处在敌机的蜂窝中”。这些飞机从四面八方飞来,于是他朝着基地飞去,他所知道的下一件事情就是有人从后面射击。这是一架红色的佛克式飞机。“要是我知道这就是里希特霍芬,我大概当场会昏过去。”梅俯冲下来,弯弯曲曲地朝西方飞去。里希特霍芬跟随他到了英军防线的上空。只差几秒钟,他就会遭到攻击。
在上面,布朗看到了正在发生的事情,他很快就追上了在五百英尺高空沿着山谷歪歪斜斜地飞行的两架飞机。他瞄准了那架红色的佛克式飞机进行射击,并注视它,一直到看不见它为止。布朗相信他已击中了这架飞机,于是飞回基地。
但是,里希特霍芬在尾随梅的飞机时,只是消失在一排树的后面。梅这位新手离开了天空,低空飞行。过了一会儿以后,他就飞过了一座小山。现在梅确信他是一个很容易被击中的目标。他在一条河的两岸之间飞得太低,无法转弯。“我觉得我已处于他的掌握之下,我不得不克制,不向前推动操纵杆,并消失在河中。里希特霍芬在我后面三十英尺。再开一次火,他就会击落第八十一架敌机了!但是他的一挺施潘道机枪停止射击了。机枪上的一个撞针坏了。另一挺机枪发生故障。他不再追赶,于是向东倾斜飞去,就在这时,澳大利亚的高射炮火打中了他的飞机的前部。飞机摇摇晃晃,突然转弯。当这架佛克式飞机侧滑时,里希特霍芬摘掉了他的眼镜。梅正好在这时转过身来,“看到里希特霍芬旋转而下,掉到地上。”
梅着陆后,就赶紧跑到布朗那里,抓住他的手。“感谢上帝,布朗。你击落了那架红色飞机吗?当时的情况看来很糟。一秒钟以后,我就完了。”稍后,司令官打电话来,总工程师接了电话,并高喊,“嗨,布朗!准备领勋章吧。”为什么?“这个老人说,那个红色飞行员是里希特霍芬。”
布朗几乎昏过去。
他和他的司令官在航空野战医院附近发现了这位红色男爵的尸体。“当我走近时,里希特霍芬的景象使我震惊。在我看来,他是那么小,那么纤弱。他的样子很友善;他的脚细小,象女人的脚。脚上穿的是骑兵靴子,擦得锃亮。”淡黄色的细发从他的宽大的前额垂下。“他的脸特别平静,显得和善和文雅。突然,我感到痛苦,非常不愉快,好象我干了一件不正义的事情。”
布朗由于这架飞机被击落而受到赞扬,但是,这架飞机是被地面炮火击落的。它是被炮手塞德里克·巴西特·波普金和炮手鲁珀特·韦斯顿击落的,他们属于澳大利亚第四师第二十四机关炮连 [ 注:本作者认为,卡里塞拉解决了关于谁击落里希特霍芬的争论,他同詹姆斯·瑞安写了《谁击落红色男爵》一书。卡里塞拉是一个杰出的研究员,他花了多年的时间来解决里希特霍芬之谜。 ] 。
第二天下午,里希特霍芬被按军礼埋葬。木棺的周围放了花圈。有一个花圈的缎带上写着;“献给我们的英勇而可敬的敌人,”在墓地,圣公会的一位牧师走在抬着棺材的六名上尉的前面。在作了祷告和念了悼词之后,棺材放下墓穴。然后由十四人组成的小队打了三排子弹。第二天,一架英国飞机飞到里希特霍芬的机场的上空,投下一个金属容器。容器里有葬礼的一张照片和下列信件:
致德国飞行团
上尉冯·里希特霍芬男爵于一九一八年四月二十一日的空战中阵亡。已按军礼将他安葬。
英国皇家空军
在战争中死亡的人,从未象里希特霍芬之死在全世界引起那么大的注意。英国报纸对他进行了赞颂。整个德国都表示哀悼。马克斯·奥斯本博士在《柏林午报》上写道,“我们认识到,里希特霍芬对我们来说不仅仅是一个象征。他是能干而品格高尚的青年,国家未来的进步与繁荣昌盛必须依靠这种人。”
他的母亲收到了德皇和兴登堡发来的唁电。在前线,人们得悉这个消息后感到震惊。汉斯·施罗德追述道,“在那个不幸的日子里,全体德国军队都惊呆了。但是,他们的极度悲伤只持续了一会儿,然后人人都要为里希特霍芬报仇,因此,空中活动加倍猛烈地展开了。恩斯特·乌德特作出同样的反应。他“深受”感动,逼迫医生证明他仍然适合于飞行,以便他重返前线。步兵军官祖尔茨巴赫虽然由于这个噩耗而震惊,但是他很感激敌人。“英国人确实是真正讲义气的,我们必须感谢他们对我们的伟大空军人员表示的尊敬。”象鲁道夫·施塔克这样的驾驶员最初不相信里希特霍芬已死。后来消息得到证实。他在日记中写道,“里希特霍芬死了。我们低声相互传告这个可怕的消息,我们在食堂中的笑声消失了。工厂的铁锤声沉寂下来。刚刚在试验的发动机静静地停在那里。一种阴郁的沉默气氛笼罩着大家。一个伟大的人物离开我们了。”
在意大利终于也快要采取重大行动了,奥地利人想在那里取得鲁登道夫那样的胜利,正准备在五月底发动进攻。在巴勒斯坦,德国的新司令利曼·冯·赞德尔斯将军想重新拿下耶路撒冷,但他的企图被阿伦比制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