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战争·第二十八
作者:温斯顿·丘吉尔 ·英国
出自————《英语国家史略》
出自————《战争通史》
一四五五年春天,兰开斯特的红玫瑰再度怒放。国王恢复神志的消息一经传出,约克在法律上就失去了摄政权力,他并没有努力保持这个权力。玛格丽特王后掌握了权柄。萨默塞特不仅获释,而且重居要位。约克掌握七年的加来管辖权又回到了他的政敌手里。
他不再接到参加政务会的邀请,所以当政务会的莱斯特会议请他出席时,他认为是要审判他,便退居约克郡的桑德尔城堡。约克同沃里克伯爵、索尔兹伯里伯爵和一批有很多随从的贵族一起,谴责萨默塞特是丢失诺曼底和基恩的罪人,说他即将断送整个王国。约克周围的贵族决定诉诸武力,带领三千人南下。同时,诺福克公爵聚集了几千人马,施鲁斯伯里和托马斯、斯坦利爵士也率领一支军队,比诺福克公爵的队伍还多几千人。这些军队向伦敦进发,约定以圣奥尔本斯作为会合点。国王、王后、萨默塞特以及宫廷和兰开斯特集团,带着不到三千军队去沃特福德迎敌。
圣奥尔本斯是一个不设防的城镇,那里的古老而强大的修道院不许市民“建筑高大的围墙”,免得他们据险自恃。所以该城是理想的集合地。王军首先赶到那里,在圣彼得街和霍洛韦尔街插上了王旗。约克、索尔兹伯里和沃里克没有等待即将到来的大批援军,他们认为,他们的力量占优势,而且时间就是胜利。这一次,双方进行了一场战斗。这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小冲突,但它具有决定性的意义。克利福德勋爵为国王固守街垒,抵抗约克用弓箭和大炮发动的进攻。沃里克绕到后面进行袭击,杀死了克利福德,打跑了国王的军队。萨默塞特阵亡,他“与其说为国王战斗,毋宁说为自己的目的而战”。白金汉公爵和他的儿子受了箭伤,萨默塞特的儿子多塞特伯爵身受重伤,被俘后放在一辆车里拉了回去。国王本人也被一支箭擦伤,他没有逃跑,而是在大街的一家商号里躲避起来。约克公爵立刻赶到他的身边,跪下表示自己的忠诚。在圣奥尔本斯的这场冲突中,阵亡人数不过三百,其中有国王一方的许多贵族。普通士兵彼此刀下留情,两军的首领则拼力死战。萨默塞特和克利福德的尸体长久地暴露街头,无人敢收尸掩埋。约克派获得了全胜,把国王掌握在手里,萨默塞特已经毙命,玛格丽特带着她的孩子逃进修道院避难。胜利者宣布忠于国王,并为清君侧而欢欣鼓舞。他们立即以国王的名义召集了国会。
史学家一般都不愿多写玫瑰战争,大部分人只是罗列战争中的一系列事件,给我们留下一幅单调而不连贯的图画。不过,从那些真实的记载中,我们毕竟了解到这场异常激烈而不可调和的冲突。冲突中的每个演员都是在长期的特权环境和战争中成长起来的,封建制度为这种特权和战争增添了荣誉感。教廷则由于斗争的需要而对这种特权和战争给予宗教上的认可。在这场冲突中,个人仇恨达到了顶点,好在全国大多数人并未受到重大影响。在人类历史中,一定还有许多类似的骚动。然而,在一切有记载的事件中,这一次骚动是典型的名利之争,它付出了十分昂贵的代价。
无谓的混乱是可以避免的。城镇不应卷入王位之争。约克和兰开斯特的殊死斗争,并不意味着英国这两个著名之郡的互相敌视。实际上,约克郡是兰开斯特派的堡垒,而英格兰中部和南部则是约克派的力量所在。命运的浮沉如此剧烈多变,家族宿怨如此复杂,全国民众的情绪在危机中的影响如此难以估量,以至人们一致对那个时代抱有不好的看法。只有莎士比亚以霍尔的《编年史》为主要依据描写了它的野蛮而豪放的特征。他并未试图作出任何结论,而仅从戏剧的角度再现了当时的事件和战斗。下面让我们浏览一下当时发生的事情吧。
圣奥尔本斯战斗是这场战争中的第一次流血事件。约克派控制了国王。但不久我们就会看到兰开斯特派的潜力,他们得到大多数贵族和国王陛下的支持。几个月以后,他们又象以前那样强大了。双方继续较量,国内发生了几次起义。国会开了几次无情斗争的会议。法治、宪政和王威受到血腥暴行的打击,不过并没有被摧毁。一四五六年到一四五九年是四年和平时期,但也笼罩着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双方似乎都意识到自身及其秩序所面临的灾难,可是命运是无法改变的。他们为和解作出了很大努力。伦敦人看到国王在一大批人的陪同下前往威斯敏斯特。在这个行列中,约克公爵和玛格丽特王后并肩而行,后面跟着约克派和兰开斯特派的贵族,仇恨最深的冤家对头都并肩前进。双方郑重保证要互相友好,他们的领袖共同领了圣餐,在动荡的声势中寻求和平,甚至在伦敦达成某种和解的时候,北方的暴力行动又打破了和局。一四五九年,战火再起。约克派的一支武装部队在伍斯特被王军击溃,他们的首领四散而去。约克回到爱尔兰,沃里克返回加来继续担任他从萨默塞特手中接过的驻军指挥官的职务。
一四六〇年七月,激烈的战斗开始了。约克仍在爱尔兰,以沃里克为首的约克派贵族凭借威尔士和加来的基地,依靠他们的亲戚和党徒,在教皇使节和一些主教以及下议院的支持下,在北安普敦同兰开斯特派和国王展开了战斗。亨利六世掘壕据守,还有崭新的大炮防护阵地。当约克派进攻时,指挥部队防守侧翼的格雷·鲁思文勋爵背叛了国王,帮助约克派越过胸墙。王军惊慌逃窜,亨利六世仍然留在营帐里,“独自坐在那里”。胜利者在他面前下拜,象圣奥尔本斯战斗之后那样,再次把他带到伦敦,对他实行严格的控制,以他的名义进行统治。当时人们试图实现国会一致同意的所谓和解。格雷格里的《编年史》中说:“约克公爵将亨利国王软禁在威斯敏斯特,直到国王由于怕死而答应他继承王位为止。蠢人是动辄怕死的。”亨利将终身为王,约克掌握实权,国王死后由约克继位。希望国家太平的人都欢呼这个决定。但他们作出这一决定时忽视了一个事实:玛格丽特王后和她的儿子还在威尔士的哈莱克城堡自由地活动。身遭软禁的亨利国王使亲生儿子失去了继承权,王后却为此继续战斗。
玛格丽特王后带领北英格兰和北威尔士的军队大举进攻,要夺回她儿子的继承权。约克公爵不屑于躲在桑德尔城堡里等待自己的力量全部集中起来,而是决定立即迎击王后。一四六〇年十二月三十日,第一次大规模的战斗在威克菲尔德打响了。兰开斯特派趁约克派中有许多人出去搜集粮秣之机,以多数的优势发动突然袭击,击溃了约克派,杀死多人。普通士兵也得不到赦免,上千的人倒在刀剑之下,他们的首领就更难逃命了。约克公爵被杀死。他的十八岁儿子拉特兰伯爵拼命逃跑,新的一代克利福德勋爵仍然记着圣奥尔本斯战斗的血仇,兴奋地杀死了他,还大声说道:“老天爷作证,你父亲杀死了我的父亲,所以我要杀死你,杀死你的全家。”从此,这种做法就成了这场战争中的规矩。索尔兹伯里伯爵在晚上被俘,白金汉公爵的私生子埃克塞特勋爵立即将他斩首。可以看出,这种残酷的行为得到了玛格丽特的支持或授意。这三个约克派贵族的首级悬挂在约克的被门和城墙上,约克公爵的首级上戴着用纸做成的王冠,怒视着大地,呼唤复仇者奋起行动。
在此之前,斗争是在成熟干练而养尊处优的要人之间进行的。他们深深卷入国家事务之中,但总是尽力留有余地。而此时,新的一代取代了他们,其中新的克利福德勋爵和新的萨默塞特公爵,还有新的约克公爵。他们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手握刀剑,要为自己的父亲报仇,英格兰则是他们所争夺的锦标。约克公爵的儿子边界伯爵知道父亲的担子落到自己的肩上时,并没有退缩。他开始向威尔特郡伯爵和威尔士的兰开斯特派发动进攻,于一四六一年二月二日在赫里福德附近的莫蒂默克罗斯战斗中打败了他们。他立刻对威克菲尔德战斗中的暴行进行报复。“决不饶恕”成了他的口号。在战后处决的人当中,有善良的知名人士欧文·都铎。他面对着斧头和砧板还不相信他会被砍头,直到他的红色马甲领子被人撕开时才恍然大悟。他的儿子贾斯珀活了下来,将继续同约克派斗争。
这支获胜的约克派队伍在年轻的约克公爵率领下,前去援助从加来回国后在伦敦陷入困境的沃里克伯爵。但玛格丽特王后抢先一步,在二月十七日的第二次圣奥尔本斯战斗中大败沃里克。已经成为约克派真正领袖的沃里克在国外组织了大批军队,又有最新式的火器和自己的封建队伍,他带着失去自由的国王,宣称以国王的名义行动。然而,玛格丽特的突然袭击打得他措手不及。“他们的斥候没有回来报告王后离他们有多近,只有一个人回来说,王后距他们有九英里远。”沃里克和诺福克虎口逃生,他们的军队被消灭了一半。亨利国王被人用车拉到战场上,在一棵大树下目睹了战斗的盛况,他不久便露出了满意的表情,这是可以理解的。在英法战争中誉满全国的两位骑士奉命看守他,其中一位是令人敬畏的托马斯·基利尔爵士。他们的首要任务是保证国王不受伤害,因此他们和国王一起呆在大树下,被胜利的军队团团围住。在玛格丽特翌晨残酷处死的高级军官中,这两个人的遭遇值得笔者专门交代一下。亨利六世说,是他让两位骑士和他呆在一起,他们这样做完全是为了他的安全。玛格丽特将她的七岁儿子、被国王不得已剥夺继承权的爱德华带上来,让这个狂暴得与年龄不相称的孩子作出决定。“公正的儿子,该怎样处死这两个骑士呢?”“把他们的头砍掉,”小孩子不加思索地回答道。当基利尔被拉到一边处决时,他喊道,“但愿教唆小孩说出这种话的人受到上帝的惩罚。”人们已无怜悯之心,只要求杀人雪耻。
玛格丽特已将丈夫安然夺回自己手中,国王的全部权力自然也复归故主了。通往伦敦的道路已经畅通,但她并没有向伦敦进军。她从北方带来的那些凶猛的人沿途大肆劫掠,败坏了他们自己的声誉,激起了乡下人的愤怒。国王的朋友们说:“他们认为,北方人如果到了伦敦,就会肆无忌惮地进行抢掠。”总的说来,伦敦是约克派的坚强堡垒,不过也有人说,“国王和王后如果率军来到伦敦,就会得到他们想要得到的一切。”我们对这些情况无法作出充分的判断。约克公爵爱德华率领在莫蒂默克罗斯战斗中获得全胜的军队星夜奔赴伦敦,沃里克带着圣奥尔本斯战斗的残兵败将在牛津郡与他会合。也许亨利六世请求不要把伦敦变为战场,不管怎样,玛格丽特及其谋士没敢那样做。兰开斯特派在胜利中兴高采烈,与国王重逢后,满载着战利品,经过邓斯特布尔退回北方。由于他们的撤退,人们也就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苏格兰雇佣军已经带着能够带走的一切踏上了归途。据霍林谢德 [ 译者注:英国编年史家(一五二〇-一五八〇)。 ] 记载,“玛格丽特王后的支持者在埃塞克斯为数不多,在肯特更少,在伦敦则寥寥无几,……她从圣奥尔本斯退到北方,那里才是她的力量所在和庇护之所。”
这场斗争很快又出现了转折。第二次圣奥尔本斯战斗刚刚过去九天,约克公爵爱德华就进入了伦敦。本来可能屈服于玛格丽特和国王的伦敦市民,此时热烈欢迎约克派的到来。他们感谢上帝,并且说:“边界伯爵,让我们手拿美丽的白玫瑰 [ 译者注:约克家族的标识相象征。 ] 在新的葡萄园里漫步,让我们用白玫瑰在阳春三月建起一座乐园。” [ 原注:引自格雷戈里的《编年史》。 ] 不过,这是荆棘丛生的葡萄园。这时已经不能用国王的名义行事了,因为约克派成了赤裸裸的乱臣贼子。然而,在莫蒂默克罗斯屠杀仇敌而取得胜利的那位年轻武士对这个罪名并不在乎。他认为,正是对亨利国王的尊崇导致了他父亲的失败和丧生。他和他的朋友再也不用这种忠君思想装潢门面了。他立即要求获得王位,伦敦人的情绪和他驻在伦敦的强大军队使他确信,他的行动能够得到社会的拥护。他自称为王,后来于一四六一年三月四日在威斯敏斯特被空前隆重地宣布为国王。从此他宣布,另一方有叛逆罪,他将给予他们最严厉的惩罚。
这些话必须说到做到。爱德华四世国王率军北上,要同亨利国王算清总账。在约克附近,玛格丽特王后率领兰开斯特派的全部军队,在离塔德卡斯特不远的萨克斯顿村和陶顿村附近同他进行战斗。有些记载说,参战的有十万人,其中约克派四万人,兰开斯特派六万人,而后来有些人则大大缩小了这些数字。
三月二十八日,约克派的先锋在费里桥上被小克利福德勋爵击退,沃里克本人也受了伤。在强大的援兵赶到以后,约克派终于占领了这座桥,克利福德阵亡,约克派军队过了桥。第二天,在英国土地上开始了最残酷的一次战斗。兰开斯特派占据了居高临下的有利地势,他们的右侧有水流湍急的科克河作为屏障,这条河可以涉渡的地方很少。爱德华的军队还没有到齐,诺福克公爵率领的侧翼部队尚在行军中,但爱德华决定立刻进攻。战斗是在暴风雪中开始的,兰开斯特派的军队被扑面的风雪打得睁不开眼睛。约克派的长矛兵在风雪的掩护下成群地冲上山坡。风力增加了进攻者的弓箭射程,缩短了兰开斯特派的羽箭射程,使他们受到严重的损失。兰开斯特派为形势所迫,决定向山下敌人发动反攻。双方激烈地搏斗了六个小时,各有胜负。据说,在战斗的高潮中,沃里克跳下战马,将它杀死,这是为了向他的士兵表明,他已经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战局胜负未定,直到傍晚诺福克公爵率领部队赶到战场,攻击兰开斯特派没有屏障的一侧,兰开斯特派的大军才被迫撤退,这次撤退迅速变成了溃退。
原来可以防卫兰开斯特军队的科克小河此时变成了他们的障碍。通往塔德卡斯特的桥梁被逃兵挤得水泄不通,成千上万身穿铠甲的官兵跳入水深流急的河中。淹死者不计其数,尸体堆成一座座令人恶心的栈桥,有些人就从这些“桥”上过河逃命。约克派一直追杀到深夜。玛格丽特和她的儿子逃到约克城,亨利国王正在那里举行复活节前的星期日仪式。专横的王后将他带上,同她的儿子和一些长矛兵向北方边界奔去。战场上倒着几千具尸体,爱德华向他母亲写信时隐瞒了自己的损失,说兰开斯特派留下了二万八千具尸体。可以肯定,兰开斯特派的贵族和骑士之花在这个战场上调落了。俘虏一概被处死,逃得活命的只有德文郡伯爵和“埃克斯特的私生子”,不过他们只多活一天。爱德华到达约克城时,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收起他父亲和其他被玛格丽特杀死的人的首级,换上他俘获的最显要贵族的脑袋。三个月以后,他于六月二十八日在威斯敏斯特加冕,至此约克派似乎已获全胜。接着他们便放逐许多人,没收大量财产。国会在一四六一年十一月通过了空前苛刻的《没收财产法》,这个法案打击了一百三十三个知名人士,不仅英国王位换主,英国三分之一的领地也统统易手。这就是以牙还牙。
陶顿战斗之后,兰开斯特派的事业靠玛格丽特王后的顽强意志支撑着。她那坚韧不拔的精神在女性中可谓独一无二,她所经历的人世沧桑也是一般妇女所没有经历过的。除了北方那些愤怒的兰开斯特军队的支持之外,她还得到苏格兰和法国这两个友邦的支持。它们都感受过前几代英格兰国王的压力,也都为英格兰目前的分裂和虚弱状态而庆幸。苏格兰人对英格兰人的刻骨仇恨仍然使外国人感到惊异。在陶顿之战那一年,即一四六一年,路易十一继承了其父查理七世的王位。他发观自己的国家几乎成了一片荒漠,满目凄凉。土地无人耕种,所谓村庄只是一片茅舍的废墟。在这座废墟上和昔日的良田所长出的野草荆棘中,农民过着象狼那样的生活,也变得象狼那样凶狠。这一切都是英国入侵的结果。所以,挑动英格兰国内互相斗争并支持较弱的一方是苏格兰和法国的主要政策,两同还常常采取联合行动。
玛格丽特作为英国王后和法国公主,在西欧是个不平凡的人物。她的勇气和好战精神,她的令人慑服和信服的个性,她对那些把她和丈夫赶下宝座的人所抱的深仇大恨,使她的意志产生了顽强的力量,因此她在大局已定之后还进行了多次殊死的斗争,几年之后终于一度东山再起。她毫不关心英国的民族利益,把贝里克卖给苏格兰,以支付自己的费用,为了和路易十一做交易,又以二万金利佛尔 [ 译者注:法国古代货币单位。 ] 的代价把加来抵押给他。
玛格丽特多次亲自向法国、勃艮第和苏格兰的宫廷请求援助,然后又在一四六二年率军在英格兰登陆。不知由于心怀叛意还是胆小畏战,北方的班伯格、阿尼克和邓斯顿伯格三座大城堡向她打开了城门。路易十一派遣优秀的军官皮埃尔·德·布莱赛帮助她,这个军官被她的魅力所惑,为她的事业花掉了自己的巨大家产。一四六二年冬,爱德华国王聚集自己的军队,把新的大炮从海路运到纽卡斯尔,开始攻击三座沦陷的城堡。他本人因患麻疹留在达勒姆,由沃里克勋爵指挥战斗。个个都有爱称的大炮使这些城堡的城墙受到了严重的破坏。他们的进攻非常激烈,连圣诞节的假日也取消了。玛格丽特从贝里克赶来解救阿尼克,未能如愿。三座要塞在一个月内相继陷落。
此时爱德华的行为是对他性格的有力辩护。这位骄奢淫逸的年轻国王感到自己的地位已经稳固,便表现出玫瑰战争中尚未有过的宽容。他不仅饶恕了在城堡中被俘的兰开斯特派贵族,还和他们郑重地达成了各种协议,充分信任他们。萨默塞特公爵和拉尔夫·珀西爵士宣誓效忠之后,不仅获得自由,而且重获自己的领地,珀西甚至受权守卫两座城堡。萨默塞特,即在第一次圣奥尔本斯战斗中毙命的著名大臣萨默塞特的儿子,更是备受宠幸。他在国王的军队中担任要职,并且参加军事会议。他在上任之初就军事问题提出了有益的意见,国王赐给他特殊的俸禄。
爱德华的宽宏大量没有得到善报。玛格丽特在一四六三年带着法国和苏格兰的生力军卷土重来时,珀西向苏格兰人打开了班伯格的城门,阿尼克城堡也被心怀不满的约克派军官拉尔夫·格雷爵士出卖。同时,玛格丽特王后自己带着亨利国王包围了贝里克附近特威德河畔的诺哈姆械堡。爱德华和约克派再次挺身迎战,把可怕的新火炮也带到北方。当时,各强国对火炮的重视,如同今日人们对原子武器的重视一样。这些火炮把被围的城堡轰击得残缺不全,玛格丽特逃到法国,亨利六世则隐居在坎伯兰的溪谷和宗教机构中。国王和王后彼此再也没有见面。玛格丽特带着她的王子踏上了不平凡的旅途。她和埃克塞特公爵、六名骑士以及忠实的皮埃尔·德·布莱赛在爱克留斯登陆,恳求勃艮第家族发扬闻名于世的骑士精神。她到那里时,“没有王后的任何威仪”,她和她的七名侍女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布莱赛为她们付了饭钱。虽然勃艮第宫廷怀有敌意,她还是受到了王后的待遇。勃艮第公爵腓力已经年迈,他的儿子查理别号“大胆人”。英格兰的特使在积极活动,除了当时的好客风气使一个“落魄的贵妇人”得到应得的礼物和招待之外,玛格丽特在勃艮第一无所获。可是从这些接触中,我们了解到她所经历的艰险。
勃艮第编年史家夏特兰记下了玛格丽特的故事,因此我们才知道,她同亨利国王和王子五天没有吃上面包,每天只分食一条鲱鱼。有一次做礼拜时,玛格丽特连一分钱也捐不出来,只好向身边的一名苏格兰弓箭手借一点钱。这个弓箭手“有些勉强而又遗憾地”从钱包里掏出一个四便士的银币。玛格丽特详细地叙述道,在不久前的诺哈姆战斗中,她被大肆劫掠的约克派士兵俘获,他们把她搜抢一空后交给一名军官,准备把她砍头。由于抓获她的人分赃时发生争执,才拖延了对她的处决。当时旁边站着一位约克派绅士,她请求绅士给予帮助,“话音哀婉动人”,绅士说:“夫人,请上马,坐在我后边,请王子阁下坐在前边,我自己是凶多吉少,但一定舍命相救。”他们三人骑着一匹马冲入森林,玛格丽特担心儿子的性命,因为儿子是她的事业的支柱。约克派绅士骑马离去了。这个森林是盗匪出没之处,母子二人在森林深处躲藏起来。不久,一个外表可怕的人出现了,显然打算杀人抢劫。这一次,玛格丽特的个人魅力又占了优势。她说了自己的身份,把她的儿子、王位的继承人交给强盗保护。这个强盗倒也忠于职守,使王后和王子双双到达国王的避难所。
爱德华的宽容受到珀西的恶报,可是他对萨默塞特仍然保持信任。爱德华国王认为,他在受形势所迫时会采取残酷的手段,但另一方面,他很想表现出豁达大度,也很愿意毫无保留地信任他人。他对萨默塞特的信任一定给他带来了致命的不幸。一四六三年初,萨默塞特公爵极受爱德华国王的重用。“国王对他非常信任,甚至和他同床睡过多次。他有时跟随国王出猎,国王身边至多不超过六骑,其中竟然有三人是萨默塞特公爵的本郡人。”
一四六三年秋,国王巡视北方,萨默塞特带着自己的二百人护驾前往。北安普敦的市民对过去在本地发生的一场战斗记忆犹新,所以当他们看到可恶的萨默塞特同国王在一起时,先是大吃一惊,继则怒火中烧。多亏爱德华国王本人的努力,这个新招纳的追随者才没有被撕成碎片。这次事件以后,爱德华感到必须为萨默塞特及其随从安排别的差事,于是萨默塞特被派到登比郡的霍尔特城堡。北安普敦的这场风波一定使萨默塞特深信,国王也不能保护他免遭约克派的伤害。一四六三年圣诞节时,他又背弃爱德华,回到兰开斯特派一边。象他这样的贵族在自己的领地内具有磁铁般的吸引力,反复无常的萨默塞特企图占领纽卡斯尔,他的许多部下一听说他在附近的地方,纷纷出来投奔他。可是他又被人赶跑,这些部下被抓住砍了头。
然而,兰开斯特的大旗再次高高举起。萨默塞特到了亨利那里,阿尼克和班伯格两座城堡仍在抵御约克派,诺哈姆和斯基普顿也被兰开斯特派攻陷。这时,沃里克的兄弟蒙塔古率领大军进行战斗。一四六四年四月二十五日,他在阿尼克附近的赫奇利摩尔粉碎了兰开斯特派的叛乱。兰开斯特派的领袖不是战死沙场,就是上了断头台。拉尔夫·珀西爵士一直奋战到死,并且说:“我挽救了心中的鸟”。这句话从得到爱德华国王的赦免并获得职务的人口中说出,尤为难得。“鸟”指的是什么呢?是兰开斯特派的事业。这个事业在危难中可能被出卖,但一有机会,它仍然是追随者为之奋斗的目标。许多人心中珍藏着这只“鸟”,但他们永远说不出这样壮丽的词句,也不能象珀西那样忍辱负重。
爱德华在这场斗争中的宽容尝试就此终结,他又采取了以前那样的严酷手段。一四六四年五月十五日,萨默塞特带领的一小队人马在赫克萨姆战败,第二天早晨他就被砍了头。五月,在约克派的每一个军营里,兰开斯特派贵族和骑士都六个一批或十二个一批地受到处决。这样做的唯一目的,是要平息不安定的情绪。伍斯特伯爵、英格兰的统帅约翰·蒂普托夫特精于内战,以意大利人的经验主持战地军事法庭。他除了严厉的判决之外,还无故采取凶恶残酷的手段,这使敌对方面后来有充分的理由进行报复。
同时,英格兰国王通过外交途径同苏格兰国王达成了十五年的停战协定,同法国和勃艮第宫廷也频繁接触。玛格丽特在巴勒杜克束手无策,时运不济的亨利国王在兰开夏的克利瑟罗附近被抓获,解到伦敦。这一次入城没有任何仪式,他的双脚被皮条绑在马蹬上,头上戴着草帽,被人牵着围绕颈手枷 [ 译者注:将罪犯的头和两手夹在板间示众的古刑具。 ] 转了三圈,然后在伦敦塔锒铛入狱,不过此次并不永陷囹圄。
阿尼克陷落之后,全国只剩下一个要塞仍在抵御约克派,西部沿海地区的哈莱克城堡上孤零零地飘扬着红玫瑰的旗帜。这个城堡在敌人的围困中坚持了七年,一四六八年投降,那时守军实际上只有五十人。除了两个人之外,他们统统得到饶恕。他们当中有一个在长期围困中活下来的十二岁的孩子,他是贾斯珀的侄子,欧文·都铎的孙子。他后来创立了都铎王朝及其统治制度。他的名字叫里奇蒙,后来成为英王亨利七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