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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要拿出海军陆战队的样子撤出这个地方”·第二十四

“我们要拿出海军陆战队的样子撤出这个地方”·第二十四

作者:约翰·托兰 ·美国

出自————《漫长的战斗

出自————《战争通史

   (12月1日-4日)

   1

   关于沃克在中国人发动进攻到第8集团军开始撤退这段时间内的思想和活动,有关的军事档案都鲜有记载。“11月28日东京紧急会议之后,沃克就变了,”迈克·林奇回忆说,“他对自己的反省多了起来,并能更加坦率地透露自己内心的挫折感。”

   他感到许多决定都是在远离前线的办公室里通过研究地图做出的。他深信自己的群山计划本来能够摧毁金日成的主力,使其数年内不能卷土重来。从表面上看,仁川登陆是成功了,但随后的战斗从战术和战略上来讲都失败了。他认为越过三八线的时间太早了,因为美军尚未摧毁敌人,尚未在三八线上站稳脚跟。如果上面两点都做到了,现在敌人的正规部队就不会在北方威胁他的两翼,游击队也就不会在南方骚扰补给线了。而尤为重要的是,他就不用和如此多的中国军队交锋了。

   他的前面没有缓冲地带。第8集团军和第10军部署得相当分散,无法互相支援。麦克阿瑟在发表措辞强硬的声明把中国人拖入战争后,又公开向外界披露了第8集团军的进攻计划。沃克平生未像在11月20日这个致命的日子里面对那么巨大的不利形势。

   最使沃克烦恼的是政治主宰决定的程度。他深信如果联合国军早几个月参战的话,肯定已赢得了这场战争。他们在南方就有摧毁北朝鲜军队的机会。在政治问题获得解决之前,他们本来可以沿三八线以北建立一条防线。在仁川登陆之后,美国放弃了其国力所能实现的军事目标,反而错误地代之以超出国力的政治目标。

   尽管有上述想法,沃克还是在拼命战斗。根据林奇的飞行记录,沃克将军每天平均有将近4小时在空中飞来飞去。当韩国军队在他的右翼溃败时,他一直在该地区上空观察。当第2师在军隅里以南遭到伏击时,他曾三次飞临战场,每一次都引来敌人炮火的轰击。

   在东京紧急会议上,他说他打算固守平壤以北的防线,其前提是他的右翼防线能够恢复,他的部队不遭受重大损失。但是在他返回朝鲜后的数小时内,韩国军队就土崩瓦解了。另外,土耳其军严重受阻,美军第2师则遭到了包围。这时候,他的注意力转到了确保部队的生存上。

   “他想马上到每一个地方去,”林奇回忆道。他乘没有暖气的L-5飞机在司令部附近的公路上起飞,去会见前线的指挥官。后来他换乘有暖气的L-17飞机沿右翼防线侦察敌人的动向。最后他又飞到南部勘察地形,为部队可能的大规模撤退做准备。“他的工作节奏能使年纪比他小一半的人精疲力竭,”林奇说。

   像以前对付北朝鲜人一样,沃克也开始研究中国人的特点、模式和战术。他很快就发现了二者之间的共同点。中国人也是纪律严明、敢打敢拼、坚忍不拔。他们从营级到军级都喜欢使用包围的战术。他们一旦获得优势就会马上加以利用。但是,和北朝鲜人一样,后勤供应也是他们的致命弱点。沃克将牢牢抓住他们的这个弱点。

   对沃克来说,12月1日是很重要的一天。林奇回忆:“他带着一张平壤四周的军用地图来到机场。”和往常一样,他把决定该在何处进行防御的情报要素以及影响作战时机和方法的重要标示都标在地图上。他们向镇南浦港口飞去。假如敌人企图包围平壤,镇南浦将是至关重要的一个目标。如果镇南浦被敌人占领,第8集团军将被迫依靠随身携带的给养以求生存。沃克在这个三角洲形的地带上空飞行10分钟后即认定美军守不住镇南浦。

   后来,他们沿沃克在地图上标出的防线飞行。与平常一样,他们看到的地形不像地图上显示的那样适宜于作战。当飞机飞出骑1师的右翼防线时,他们发现一支敌军正在沿公路向前运动,还抬起头来朝飞机挥手。沃克深感不安,他们是中国人,未受到任何阻击,各部队均未报告他们已南进到这个地方,他们携带着从韩国军队手中缴获的武器装备。林奇马上驾机返航,因为沃克已经了解了所有的情况。平壤守不住。

   在飞回司令部途中,沃克对自己的计划做了批评,他断定第8集团军的力量足以进行一场防御战。他们有充足的后勤供应,完全可以坚守一段时间。敌人缺乏给养,不可能马上发起进攻。但是镇南浦的防线太薄弱。从长远来看,该处的地形对敌人有利。敌人在过去几天内缴获的军需物资增加了他们实现其意图的力量。

   他听从了巴顿的忠告:“你一旦做出决定,就千万不要耽搁。‘完美’是‘好’的大敌,……现在就坚决执行一项好计划比下星期执行一项完美的计划要好得多。”他要命令部队马上全线撤退。撤退开始后,他将指定一支部队殿后,节节抵抗以迟滞敌之推进。他将后撤到最好的防御阵地,无论距离有多远。他要在那位中国司令官的第38和第42军完成包围以前布置好一切。

   2

   12月2日,“黑马”塔普莱特营,不顾前一天的重大伤亡,仍在率先向德洞通路突击前进。他们每前进一步都得进行殊死的战斗。乔治连在左翼,沿1520高地前进,多格连和伊赛连合并而成的连(被称为“诅咒”连)沿公路两侧运动。工兵遭受了重大伤亡,只剩一辆推土机在前面清除路障。

   中午时分,乔治连攻占了预定的目标,但“诅咒”连仍受阻于距1520高地约300码的一座被炸毁的桥梁附近。在呼叫来的“海盗”式飞机有效地扫除了沟里的中国人之后,塔普莱特命令右翼的豪连攻占公路弯道南侧的高地。然而,威廉森上尉试图率部越过小河进攻时,马上受到了敌人的阻击。

   塔普莱特和报务员斯韦德·斯温森步行在公路上,后面跟着载报话机的吉普车。突然敌人的机关枪从右边吼叫起来,塔普莱特看到它们就在威廉森前面的高地上。他听到了一种怪音,但仍没有停步。当更多的枪弹射来时,他才卧倒在地上。他转过头来,没有看见报务员斯韦德。继而,他发现斯韦德倒在路边的雪地上,就问:“你怎么样?”斯韦德的地位很重要,不可或缺,在出现危机时他的表现尤其出色。

   “我不太好,”斯温森咕哝道。原来一块弹片穿透他背上的报话机嵌入了他的肺。塔普莱特还发现一直驾车跟在他们身后的司机也在流血,就叫来了军医和担架。当打头阵的工兵在被炸毁的桥梁旁筑好通道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塔普莱特把唯一的一辆坦克派到了前面。几分钟后他获悉坦克滑下了公路。“从摩托化排抽几个人,”他通过报话机命令:“去看看怎样才能使这个该死的铁家伙继续往前开。”

   坦克终于上路后,塔普莱特又得知乔治连遇到了麻烦,赫尔曼森受了伤。塔普莱特把乔治连撤下高地,命他的作战军官,该连原任连长迈兹中尉继任连长。

   全营的士气渐趋低落,战斗意志正在减退。默里上校认为他们推进得太慢,强令塔普莱特以更快的速度前进。塔普莱特带领一名新报务员走上公路,发现那辆坦克停在沟边,附近有几个懒洋洋的海军陆战队员。“‘诅咒’连的连长在哪儿?”塔普莱特问。

   “在坦克里。”

   这时机枪子弹从右边的高地上射来,雨点般地落在雪地上。塔普莱特爬到坦克尾部拿起话筒喊话,但里边没人应声,他生气地大叫连长的名字。

   “我不出去,”是连长无言的回答。

   “如果你不出来,我就把你送上军事法庭,”塔普莱特大吼道。坦克里仍然没人回答,“好吧,你这狗娘养的卑鄙小人,你就窝在坦克里吧,”塔普莱特说。当他往回爬时,他的钢盔被高地上射来的一颗子弹打飞了。继而他听到有人喊:“塔普莱特!塔普莱特!”

   他转过身,看到有个人正在雪地上向他爬来。

   “我是埃迪中尉!”他说:“我来传达默里上校的命令。”

   “你告诉他,让他等着亲自给我下命令吧。”

   埃迪说,塔普莱特应在到达德洞通路后原地待命,改由陆战7团1营当先开路。同时,7团团长利曾伯格希望塔普莱特立即恢复进攻。埃迪还说:“德洞山上的雷·戴维斯正率部向你部方向进攻,把中国人赶进你的怀抱。”

   “告诉利曾伯格,他在胡说八道。我们正在追赶前面的中国人,没人跑进我们的怀抱。如果他不相信,他和默里可以亲自到这儿来看。”

   他们没有来。塔普莱特对H连和S连进行了重新编组,还把乔治连从左边的高地上撤了下来。有人来传达默里团长的命令。塔普莱特对来人说:“就我个人而言,我想一口气冲进下碣隅里,因为我不想停下来。我部下的脚会被冻僵。我认为我们已经粉碎了所有的抵抗。我们不费一枪一弹就能长驱直入下碣隅里。”

   塔普莱特对本部所处的困难条件并未夸大其辞。例如,查理·迈兹的乔治连残部就几乎不可能完成其任务。乔治连只有大约40人。迈兹从未见过那样绝望和无助的军队。他们没吃多少东西,因为他们太累,吃不下冻得硬梆梆味道又不好的食物。

   他们愁眉苦脸,懒懒散散地坐卧在路上。迈兹把班排长集合起来开会,他低声说:“如果我们还要继续做一支战斗部队,首先得进行整编。我认为这是必须的。如果无人反对,就按我说的办。”他命布莱基·卡希尔负责指挥所有持步枪的人,又组建了机枪小分队和迫击炮小分队,分别有两挺机枪和两门迫击炮。他说,“把你们的人都集合起来,我给他们讲几句话。”

   心怀怒气的士兵们被集合了起来。“弟兄们,”迈兹说,“我是查理。我又回来了。我感到有一种非常沮丧和担忧的情绪。我们陷入了可怕的困境。但是,你们曾和我一起经历过许多战斗。我们总是能完成任务,我相信我们定能再次完成任务。”这种类型的讲话一般会受到士兵们的讥笑,但是,和查理一起参加过釜山环形防线保卫战的战士们响应了他的号召。迈兹感觉到了他和战士们之间的情感交流。他的耐心说服比大喊大嚷和威胁恫吓的效果更好。“现在我们要重新编组。你们将和你们了解和信赖的人在一起。公路上有辆坦克,塔普莱特说它可以归我们使用。明天早晨,我们将依靠那辆坦克和这些军事装备一直向兴南挺进!”

   12月3日黎明时分,地上的积雪达到6英寸厚,使通向德洞通路的公路表面上显得很宁静。“黑马”塔普莱特营又开始前进了,他们的任务是击溃守在隘口的中国人,让陆战第5和第7团进抵下碣隅里。迈兹率领重新振作起来的乔治连和那辆坦克当先开路。紧随其后的是工兵连,其中的48人已在两天前出发,现仅剩17人。塔普莱特和工兵连走在一起。在高地上打了一夜仗的豪连在竭尽全力跟上迈兹的步伐。

   因“黑马”的进展非常顺利,塔普莱特再次请求默里允许他在到达德洞通路后继续当开路先锋而不是改由雷·戴维斯中校打头阵。但他的请求遭到了拒绝。正午时分,戴维斯在率部扫清隘口上方山脊上的敌人后,又率先向下碣隅里前进了。塔普莱特留在后面看着零零落落的队伍通过隘口。他用报话机对默里说,午夜以后部队才能全部通过隘口。之后,他将打退后面来的任何进攻。

   3

   三天之前,彭德怀就发现他在长津湖所面临的敌人比原来估计的要多一倍。他决定把第9兵团集中到湖防线最薄弱处——麦克莱恩特遣队防守的地段。他们的大规模强攻不但使麦克莱恩死于非命,而且使费思特遣队遭到了惨败。现在,彭德怀拿下了湖以东的所有阵地,可以集中兵力攻打湖另一边的美国海军陆战队了。

   他并不因西线的战果而感到高兴。虽然他的部队获得了重大胜利,美国的第8集团军在全线撤退,但此次战役的主要目标——摧毁沃克的主力——却没有实现。12月2日晨,当获悉行事难以预测的沃克可能要以平壤为中心建立新的防线时,中共中央军委就命令彭德怀让所有的部队在西线休整四五天以便“重新编组和补充给养。”

   他们恢复对沃克的进攻后将使用新战术。第8集团军将被无数个小分队赶回平壤。彭还命令部队尽快歼灭东线令人讨厌的海军陆战队。

   4

   沃克现在已把他的绝大多数部队成功地撤到了平壤。韩国军队3个师和美军1个师(凯泽的第2师)已被击溃,土耳其旅已被冲散。25师和骑1师等部也遭受了重大损失。沃克把幸存的部队部署在平壤周围,但情况很快就表明他必须得撤退。他请求麦克阿瑟同意他撤退,但未马上得到答复。他对参谋人员说:“如有必要,我会放弃所有的东西以免部队遭受危险。”他命令各部队全部撤到临津江边。殿后的部队负责炸毁公路和铁路沿线所有的大桥和涵洞。其中最重要的是平壤的大同江铁路高架桥。守卫这座桥的是萨姆·沃克的连。12月3日,萨姆·沃克乘吉普车到他父亲的列车车厢前,敲开门说:“祝你生日快乐,爸爸。”这天是沃克将军61岁生日。

   记者们正在撤离平壤。黄昏时分,当最后撤离的霍默·比加特和汤姆·兰伯特驱车绕城一周后向机场驶去时,街上空荡荡的,令人恐惧。最后,他俩登上飞机,当飞机低空飞过时,他们看到城里城外到处都是大火。美军的食品和衣物等军需物资正在化为灰烬。在飞往汉城的短途中,他们看到排成巨龙的卡车队正亮着前灯,把部队运往南方。平壤大撤退令兰伯特极为伤感。他说:“我们是逃出来的。”

   那天,麦克阿瑟电告参谋长联席会议,阿尔蒙德的第10军正在全速向东海岸撤退,第8集团军的情况也十分严重。“沃克将军报告说他守不住平壤地区。在敌人的压迫下,他毫无疑问将被迫撤退到汉城地区。我同意他的上述估计。”他还说他的小小司令部“在一场未经宣战的战争中面对的是整个中华民族。如不马上采取积极行动,成功的希望将成为泡影。另外也有充分的理由预料,迅速的战争消耗将导致最后的失败。”他的部队在经过5个月的连续作战以后已心力交瘁,疲惫不堪。

   杜鲁门看了麦克阿瑟令人吃惊的电文后,同意参谋长联席会议马上做出答复。绝不能让部队遭受牺牲。给麦克阿瑟的答复是:“我们认为保存你的部队是当务之急。同时,要让部队牢牢控制住滩头堡。”杜鲁门还命令柯林斯将军马上飞往东京,了解东京和朝鲜的最新情况。之后,他开始为第二天艾德礼首相的来访做准备。

   塔普莱特在被炸毁的一座桥梁边指挥了一场小规模战斗。12月4日凌晨,他终于到达了下碣隅里。从柳潭里出发后,先头部队花费69个小时才走完了这段14英里的崎岖山路。按照海军陆战队的优秀传统,他们把大约1500具死伤者拉到了安全的地方。

   塔普莱特惊奇地看到,在废墟之上帐篷林立,人来人往,十分忙碌。双引擎飞机在新建的机场上呼啸来去,巨型运输机在空中投下数以百计携带食品、燃料和弹药的彩色降落伞。天亮时四周一片宁静,没有中国人的踪影。

   用飞机转移伤病员的工作全面展开了。人高马大的一等兵普雷斯顿·帕克斯自8月以来一直在跟随塔普莱特作战。他尽管受了伤,但仍坚持走完了这段艰难的路程。他打了一支青霉素,狼吞虎咽地吃完一听罐头后睡了几个小时。醒来以后,他被送上了双引擎飞机。引擎抖动得非常厉害,使帕克斯感到那架破飞机要裂成碎片。不久,飞机在日本着陆,救护车把他送进了一家医院。数月以来,他第一次感到自己脱离了危险。

   凯斯·比奇和其他记者使下碣隅里在美国成了家喻户晓的名字。这时候他们就在下碣隅里听默里上校给他的营长们讲话。雷·默里身材瘦长,颧骨很高,长着一双杏眼。他来自得克萨斯。他瘦长的脸型使他看上去有点像蒙古人。谈到撤退时,他的话有点不真实。他对惊奇的部下说,这样的撤退在海军陆战队从未有过。“但是,先生们,我们要搬出这个地方,我们要拿出海军陆战队的样子撤出这个地方。我们生死与共。我们要带上战友的尸体,伤员和武器装备。你们还有问题吗?”大家都没有问题。营长们带着沉重的脚步走了出去。当比奇脱下北京产的高皮帽时,默里认出了他。“凯斯!你在这儿干嘛呢?”

   “鬼才知道。我更愿意在其他地方。”

   默里倒了两杯波旁威士忌。自汉城解放以后,比奇就一直没有见过默里。默里面容憔悴,颧骨高耸,看上去老了许多。“我们在柳潭里的时候,你肯定也在那儿。”默里说:“你有一篇关于那儿的情况的报道。”

   “我宁愿当时不在那该死的地方。”比奇说。他问默里他们怎样才能撤出下碣隅里。

   “我们撤出了柳潭里,不是吗?我们能从那儿撤出来,也就能从这儿撤出去。”他承认自己原以为部队撤不出来:“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这个想法。”当谈到柳潭里时,他哭了起来。他用派克大衣的袖子擦掉眼中流出的热泪,想再谈柳潭里时,又泣不成声了。

   比奇走出屋子,看到外边阳光明媚,只有很少的几个人在雪地上走动。他知道,有15000余人正挤在帐篷和地下掩蔽部里暖和身子呢。他走到专治能行走的伤员和冻伤的士兵的医疗站前。

   “嗨,比奇,”师部外科医生尤金·赫林海军上尉向他打招呼。之后,他对一个双脚青紫的人说:“行,伙计,你能走出去。”

   “但是,医生!看在耶稣的份上,你看看我的脚!”

   “你能走,伙计。现在你往外走。”

   那人痛苦地看了看医生,一瘸一拐地很快离去了。

   “耶稣啊!”赫林平静地说:“这是我平生所遇到的最难办的事。他们都想乘飞机离开这儿。谁不想?连我都想乘飞机离开呢!”比奇对这位曾经情绪饱满,精力充沛的人的变化颇为惊讶。他现在就像一副躯壳,眼睛陷得很深,白花花的胡茬子使他看上去非常苍老。“你肯定到过柳潭里!苍天作证,我们把伤员都带出来了!”他说伤员被绑在吉普车的水箱和大炮炮身上。“他们当中有些人冒着酷寒连续72小时没挪动一下身子。当我们到达下碣隅里时,辨别他们是死是活的唯一办法就是看他们的眼睛还动不动。他们都被冻成了冰棍。”

   那天下午,阿尔蒙德将军飞抵史密斯将军的指挥部与他商议突围计划。他给史密斯、利曾伯格、默里以及亲自营救了费思特遣队许多官兵的奥林·比尔中校颁发了优异服务十字勋章。他表情悲痛,显然是为过去几星期中部队的严重伤亡而难过。和默里在早晨一样,阿尔蒙德也伤心地哭了起来。史密斯回忆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而哭,是因为寒冷、情绪激动或别的什么?我不得而知。”

   他们一致决定派陆战5团向下碣隅里东边的高地发动进攻,因为该高地上有大批的中国人。随后,陆战7团在31步兵团的配合下,向古土里推进。

   5

   12月4日凌晨,中国人勇敢地冲上了公路和山岭。躺在卡车里的埃德,里夫斯知道战友们都在较远的地方,不可能马上赶来支援。他偷偷窥视,看到中国人在劫掠了美军的尸体之后,又把他们堆到了卡车后边。后来,他们拉开了里夫斯的背包。当有人搜他的口袋时,他假装死人直挺挺地躺着不动。那个中国人感到里夫斯还有热气,就朝他的脸打了一拳。他们打了他一顿,把他扔下了卡车。他曾祈求上帝保佑,结果上帝真保佑了他。他掉在地上,不管中国人怎样呵斥和拳打脚踢,他都站不起来。最后,两个中国人抓住他的头发,把他拖起来靠在卡车后箱板上,由另一个人搜他的口袋。搜完后,他们把他扔到尸体堆上,拿起了步枪。里夫斯说:“耶稣啊,我来找你了。”他们用步枪枪托猛击他的头。他试图用双手护头,但已断的手指疼得难以忍受。有个中国人抓住他的头发把他的头拖起来,死死地盯着他的脸。他告诫自己;“不要眨眼,也不要呼吸,要死盯着公路。”那人丢开他的头发和其他人带着劫掠到的东西走了。

   里夫斯从尸体堆里爬到路边的一棵树下。他抱住树,想站起来走路,但试了三次都跌倒在地上。他背靠树坐下,遥望着远处湖的堤岸,满腔悲愤地大声祈祷:“上帝啊,既然迫击炮没有炸死我,子弹没有击毙我,敌人也没有打死我,你就应该让我离开这儿。但是我走不动,怎么能离开这儿呢?”他的脑海里显出了一个答案:“在能走之前,你必须爬行。”

   他用双肘和受伤的膝盖支撑着在白雪皑皑的田野上向湖爬去。山上的中国人看见了,但没有开枪,也没有设法阻拦他。他爬过了铁路和一大片田地。当感到雪底下滑溜溜时,他停下来用一只胳膊肘扒开积雪,看到了厚冰!他在湖上面。他高兴地唱起歌来。他还一遍又一遍重复:“没错,耶稣真的爱我!”这时,天暗了下来。他开始顽强地爬越冰层,直到筋疲力尽为止。他的双肘和双膝老打滑,把他的身子摔在冰上。每次他都得花不少时间摆正胳膊和腿的位置再继续爬行。休息时,他把双手放在腋下缩成一团钻进宽大的外衣里。他刚昏昏欲睡时,突然听到雪地上有脚步声。他转过身子,发现40英尺远的地方有个中国人正手握半自动步枪小心翼翼地向他走来。他忍着巨痛历经千辛万苦才逃到这里,如果这个中国人朝他开一枪,一切就都完了。他愤怒地挥动双手大喊:“啊,不!”那个中国人大吃一惊,转身逃走了。里夫斯惊讶地望着敌人消失在夜幕里。敌人有枪,里夫斯没枪,为什么敌人会逃走呢?里夫斯清醒了许多,转过身子继续往前爬。数节拍的方法无助于爬行,所以他就一遍又一遍轻声唱童年时代学会的圣歌:“耶稣真爱我,《圣经》上这么说”,“耶稣真爱世界上所有的小孩子。无论红皮肤、黄皮肤,还是黑皮肤、白皮肤,在他眼里都是可爱的小天使……。”他唱着歌,又在冰上爬了1英里。

   极度的疲劳和寒冷使他心力交瘁,感觉不到剧烈的疼痛了。他以坚强的毅力挪动四肢,一点一点向前爬。他不知道12月5日的黎明什么时候才能到来。他爬了大约3英里,仍坚持向西南方向的湖堤岸爬。他看到堤岸上的灌木丛下有绿颜色的东西在动。难道是穿着美军军服的中共分子吗?如果是美军,他就可以获救了。他喊道:“嗨,步兵朋友,到这儿来!”有个伤员从灌木丛下爬出来走到里夫斯身边。当他俯视里夫斯时,海军陆战队的3架“海盗”式飞机在他们的上空分层盘旋。最下面的那架飞机俯冲下来,从他们头顶上掠过,向他们身后的敌人猛烈扫射。埃德·里夫斯大声叫伤兵在雪地上写“救命”。伤兵用脚写出了“救命”二字。当飞机掠过时,他和里夫斯都挥动手臂,力图引起飞行员的注意。有架飞机呼啸而过后又升到空中飞转回来。它降低机翼,只在他们头顶上盘旋,飞行员还打出了“OK”的手势。后来3架飞机都降低高度,来回盘旋以保护他们。

   不久,海军陆战队的一等兵拉尔夫,米尔顿驾驶吉普车来到他们身边。他和奥林·比尔中校担心这是个陷阱,对周围进行了搜索。他们知道中国人有时会把受伤的美军放在冰上,设好埋伏单等营救的美军自投罗网。米尔顿把吉普车缓缓开到两名伤兵身边。比尔中校走下来先把那名步兵送进车内,然后蹲在里夫斯旁边问:“你哪儿受伤了,伙计?”

   “请查看一下我的腿,先生。”

   比尔把里夫斯轻轻抱进吉普车,把里夫斯因长距离爬行而磨烂的裤子褪到他的脚下,脱下自己的派克大衣把他的全身裹了起来。在前往机场途中,里夫斯看见了中校的姓名牌:“比尔”。他一定要记住这个名字。

   比尔中校坐在吉普车的边上抱着里夫斯以防他从座位上摔下来。埃德抬眼看着比尔银灰色的头发想,简单地说一声谢谢是完全不够的。由于来到了战友的怀抱,他心中充满了暖意,精神放松下来。他说:“比尔中校,比尔先生,对我来说,你简直就是圣诞老人。”

   当吉普车猛颠了一下时,里夫斯醒了过来。但经过一个由坦克组成的路障后,他又昏睡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比尔说,“拉尔夫,一直把车开到飞机旁。”他们停在一架已发动着的C-47飞机前。里夫斯被放上担架抬进飞机前,中校轻轻地把他的派克皮大衣取了下来。当C-47飞机展翅起飞时,埃德想:“我每次祈求上帝,他都保佑我。”虽然上帝不一定每次都按他所期望的那种方式保佑他,但总归是保佑了他。飞机飞到高空后,有位护士来问他疼不疼。她取来药剂给埃德打了一针。这是埃德受伤一星期以来第一次得到治疗。他们在咸兴附近的烟浦机场降落后,埃德被抬进医疗站的帐篷里。在军医剪开埃德的衣服包扎伤口的过程中,旁边担架上的海军陆战队一等兵乔治·格雷厄姆给他喂了9天来的第一顿饭,是热乎乎的美味C-口粮汤。医生给埃德打了一针。然后埃德被抬上另一架飞机,他在飞机轻微的震动中沉沉睡去了。

   头部和双腿的剧痛使他醒了过来。他对抬担架的人大喊:“疼死了,停下!”他们抬着担架跑步前进,前面的人碰了里夫斯的头,后面的人撞了他的脚,疼得他难以忍受。有位中士跑过来大喊:“把他放下!”但他们还在跑,疼得里夫斯大叫不止。中士拖住前边的人,迫使他们放下了担架。中士厉声呵责他们,但他们仍是一幅无所谓的样子。最后中士把0.45英寸口径手枪顶在前边那人的鼻子底下,才使他们害了怕。他咬牙切齿地警告道:“要是再让我看到你们像刚才那样对待伤员,我就把你们的脑浆打出来。”

   他们把里夫斯轻轻抬起来,送进了一个帐篷。他注意到帐篷里有地板,可能是在朝鲜大后方的某个地方。有人给他注射了一支止痛针,他就睡着了。他醒来时感到双眼灼痛难忍,就告诉护士:“我的眼睛又烧又疼。”护士把他眼中的药皂洗干净,叫他千万不要动。他看到灯光非常明亮,顶棚上还有镜子。有位护士抓住他的一大片头皮,另一位护士用药刷刷他的颅骨。

   他感到有人在割他的腿。他看见医生把他腿上的黑肉一片一片割下来,又用长长的镊子探进去钳出弹片,扔进地板上的盆子里。埃德刚满19岁,就有两个漂亮的姑娘为他治疗头部的伤,真有点受宠若惊。他想自己应该说点引人注目的话。他说:“嗨,医生,你能把那些弹片给我留下吗?我离开这儿时需要带点纪念品。”医生告诉护士:“这个要求可以考虑。”可以考虑?上帝把他从那么远的地方带到这儿,难道是让他来听“可以考虑”的吗?医生把弹片装进一个小袋,拴在了埃德的担架上。在他们缝合里夫斯的头皮时,他又睡着了。

   一位日本司机驾驶救护车把里夫斯和其他伤员火速送到了东京陆军总医院。他们的担架被放在一个很大的三角形房子里的金属架上,然后又被抬进一个又一个检查室。有些人从屋里被推出来时脸上覆盖着毯子。里夫斯心想:“他们肯定不会把我和尚未奄奄一息的伤员放在一起。”有位医生从里夫斯的枕头底下抽出病历,把毯子掀掉,让里夫斯躺在那里,身上除了绷带以外什么也没有。医生向里夫斯:“士兵,你受伤没有?”他手拿钢笔准备记录。里夫斯觉得这是他平生听到的最愚蠢的一个问题。如果他没有受伤,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多染满鲜血的绷带呢?他故意回答:“不,先生,我想自杀,却笨手笨脚地没死。”

   “把这个人抬到4号病房。”医生告诉两位助手。

   “你不能把我和奄奄一息的伤员放到一个房间!把我抬到楼上去治疗,否则,第三次世界大战就会从这里爆发。”

   查看了病历后,医生把里夫斯送到了楼上。每次他醒过来呻吟时都会被打上一针。他的食品盘就在旁边,但他没有吃。在全身疼痛又注射了吗啡的情况下,谁还想吃东西呢?他听到大厅里医生们,在议论二等兵里夫斯快要死了,“不要再为他花费时间了。还有许多人需要治疗呢。”他必须向他们证明自己不是奄奄一息的人,但怎样证明呢?他得吃东西,因为死人才不吃东西。他叫来护士要求吃饭。她很惊讶,但还是给他端来了满满一盘子吃的和喝的。他把所有的东西吃光喝尽后还要护士再端一盘来。护士慌忙跑去告诉医生。一名中尉、一名上尉和一名中校军医走了进来。上尉就是那个说不要为里夫斯再花费时间的人。这时他在里夫斯的手腕和膝盖上划了一些蓝线。埃德大声说:“不要给我做手术!”上尉问中校,一名二等兵是否有权力不让一名上尉做手术。中校说有。中校让他们给里夫斯的头部做X光检查,看看颅骨内是否有弹片。结果没发现弹片。他们把他和另外两个“可能会死”的伤兵放在同一个房间。他们三人被告知,如果他们能再活三天,就用飞机送他们回美国。他们都活了三天,都回到了美国。

   6

   塔普莱特到达下碣隅里的那天,柯林斯将军和几个参谋人员飞抵东京。与麦克阿瑟简短会晤后,柯林斯一行飞往朝鲜去直接了解那里的情况。詹姆斯·H·波尔克中校是麦克阿瑟手下最得力的情报官之一。他那天夜里写信给妻子:

  总司令部的人都情绪消沉,我想现在整个自由世界都是如此。我近来很沮丧,所以三天没有给你写信。战事发生了急遽的变化,几天前,战争眼看就要以一次伟大的胜利而结束,但是现在,谁也看不到它的尽头了。情况真是糟透了。

  正如你在这儿时我多次对你说过的,老头子(我指的是麦克阿瑟)的确是个可怕的赌徒。不过,这次他赌得比较吃力。他的运气比以前差多了,输得很惨。他完全清楚会发生什么,但仍然孤注一掷,结果一败涂地。他就是不相信中共的军队会全力介入战争与他为敌。我真希望他遭到失败,因为它意味着一小时代的结束。

   那天早些时候,毛泽东在北京对军政要员说,朝鲜战争有可能很快结束,但也有可能成为一场持久战。中国必须做至少再打一年仗的准备。当有人间及停战谈判时,他说只有当美军退到三八线以南后,谈判才能开始。目前,志愿军“应专寻南朝鲜军打”,这将加速美军的撤退。一旦美军撤出朝鲜,毛就接受联合国的决议,让朝鲜人民选举产生一个唯一合法的政府。不过,中国和苏联都将参加对普选的监督。他告诫说美国和蒋介石一样,不遵守承诺和协议,因此,中国应该防止上当受骗。

   印度驻华大使贾瓦拉姆·潘尼迦注意到中国人并没有因杜鲁门扬言要使用原子弹而惊慌失措,官方宣传机构对美国侵略的抨击也增多了。他们以“抗美援朝”的口号号召增加生产,加强各民族的联合,还加紧了对反政府活动的控制。大使认为,所有这一切都表明杜鲁门的原子威胁非但没有引起毛的担忧,反被他当成了有用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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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