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逃·第二十五
作者:约翰·托兰 ·美国
出自————《漫长的战斗》
出自————《战争通史》
(12月5日-11日)
1
12月5日,当更多的新闻记者赶到下碣隅里时,美军部队已经做出计划,决定次日晨撤往古土里。在刚刚赶到的记者玛吉·希金斯看来,这里几乎不像是个战场,没有任何战斗的迹象,但默里上校对他手下那一打顶着风雪站在野地里的军官们一番简短的训话,却令人倍感形势之紧迫。“黎朋时分”,他告诉他们,“我们要向后方进发。”在默里训话时,希金斯注意到那些军官的脸上流露出一种自尊心深受伤害的表情。“这绝不是退却”,默里厉声重复着,“这是向另一个方向的进攻。在我们去往海边的道上,有着比我们面前更多的中国人在围堵拦截。但我们还是要离开这儿。任何有不同看法的军官尽可以坦然地装成受伤的瘸子,被送离这儿。”他环视了一圈,“我不希望有任何人装蒜。”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和晚上,玛吉都在设法与从柳潭里逃出的幸存者们交谈。这些人仍处在迷乱之中,一个个衣衫褴褛,肿胀的脸上流淌着被凛冽的寒风刮出的血迹,破旧的手套都已抽丝了。还有些没帽子的人,耳朵都冻紫了。这些人正光着脚丫子走进军医的帐篷,因为他们穿不进那冻成冰块的靴子。自仁川登陆成功后,玛吉就一直没再见到默里。现在默里看上去很憔悴,他对她解释说,能从柳潭里脱身,完全是托福于中国人犯了一个根本性错误。“假使中国人把军队聚集在出口处,我们就永远也休想逃出那个陷阱。可他们想要彻底包围我们,所以分散了他们的兵力。”
“您认为他们还会再犯这样的错误吗?”
“一定会的!”
玛吉朝着那些躺在担架上等待运送的伤员们走去。一等兵温·斯科特望着她同几名伤员交谈,知道又会自己走来。但斯科特不想说话。她冲他弯下腰来时,他说:“不,我不想和你说什么。”她没有立即走开,他便吼道:“见鬼去吧!”她终于离开了。斯科特自己也莫名其妙为什么会那样粗鲁地对待她。他只是没有任何想要说的话。
另一名伤员也提不起情绪说话。玛吉问他是怎么忍受战场上的酷寒的,他拒不回答。“你必须对付的最艰难的事情是什么呢?”玛吉不死心,换一种方式问道。那伤兵想了想,然后咧开嘴笑着说:“最难的就是得把一根三英寸长的针穿过六英寸厚的衣服,女士。”
2
毛泽东获悉沃克的第8集团军正在撤离平壤,显然已无意守它,便下令彭德怀不必等待供应和援军,立即进攻平壤。“如平壤之敌已撤退,则向三八线推进。”
彭德怀回电表示他正打算分兵三路南进,在平壤会合。一旦成功,他将越过三八线进军汉城。毛泽东同意了。
中国军队很快就抵达平壤,但见到的只是些挥舞着北朝鲜旗帜的市民。12月6日黄昏,中国军队占领平壤。除了一些年轻人爬上吉普车和卡车,挥动红旗叫喊外,没有什么激动人心的场面。在形容枯槁、精疲力竭的中国军人看来,这里的北朝鲜人好像吃得很好也很轻松自在。
首都的欢迎并不怎么热烈,有的也只是一些缺乏热忱的表面形式。中国士兵用收条夹支付食宿费用。大量的收条将靠北朝鲜政府在以后向百姓课征食物税时予以扣除。
3
下碣隅里,陆战7团1营的战士们做好了在12月6日凌晨4时30分南撤的最后准备。该营的任务是清除前往河右岸地带的阻力,2营在坦克群的掩护下,充作先锋,沿路向古土里进击。黎明时分,设在下碣隅里的陆战1师指挥部拔寨而起,史密斯将军正准备乘飞机枪先抵达古土里。11团的300名炮兵被拨归利曾伯格上校指挥,补充了他7团兵力的不足,这样一来,利曾伯格的总兵力达到2200人。
2营的先头部队是在6时30分出发的。几分钟后,领头的坦克便被一枚火箭炮弹击中起火。20分钟后,路左侧高地上出现猛烈火力攻击,致使部队的进程一直延误到近中午。在过去的10天里,这个营一直承受着很大的压力。营长伦道夫·斯科特·杜威·洛克伍德中校身染重流感和支气管炎,军医认为他已不能再继续指挥战斗。洛克伍德走了,另一位资深军官詹姆斯·劳伦斯少校接替他继续指挥部队南撤。
下午两点,史密斯将军欣闻利曾伯格已经乘直升飞机离开下碣隅里。不到10分钟,利曾伯格便和他的参谋一起在古土里降落。而这时,师指挥部已经在古土里新的营房里开始工作了。12月7日日落时,陆战1师最后一批队伍也进入古土里的防御阵地。
7日上午,柯林斯将军离开了第8集团军。头天他视察了第1军军部和25师师部。他再度感到放心。与传闻相反,他并没有在沃克的指挥部里发现有恐慌的心理。他飞回金浦空军基地,在那儿,记者们围着他问会不会把原子弹作为战术武器来对付中国人。“根据我昨天所看到的情况来看,显然不会,”他回答说。记者们又问他沃克会不会被正在包抄侧翼的中国军队困住呢?“我想第8集团军会照料好自己的,”柯林斯说。
在兴南南边的一个简易机场,他见到了阿尔蒙德。他们简要地交换了情况,然后一起乘飞机视察了控制着海边滩头的最后的防御阵地,又视察了陆战1师撤退的部分线路。阿尔蒙德觉得陆战1师不必付出更多的代价就可脱险,整个军团撤出来也不会太难——如果下命令这样做的话。柯林斯对此表示同意。随后,他便飞回东京,同麦克阿瑟及其参谋人员就今后在朝鲜可能采取的行动进行了充分的磋商。他们认为局势可能有三种前景。头两种假设中国军队继续全力追击,第三种则假设中国方面同意不越过三八线进攻为前提。
第一种选择是继续限制联合国军轰炸鸭绿江以北地区,这意味着不能封锁中国,得不到蒋介石的军队援助,而在1951年4月以前美国也不会有大量的增援。麦克阿瑟激烈反对,这种选择就等于投降。
第二种选择是假设对中国实行有效的海上封锁,轰炸中国大陆,接纳蒋介石的国民党军队,必要时甚至不惜使用原子弹。对麦克阿瑟来说,这是最好的结果。如果这种选择遭到反对,他可以退到第三种选择:只要中国人同意不越过三八线,联合国就接受停战。但北朝鲜的军队也应该停留在三八线以北,且他们所有在南部的游击队都应撤回北部。
无论如何,麦克阿瑟接着说,美军应增加到75000人,除非是迅速得到大量的增援,否则美军就得退出朝鲜。基于同沃克和阿尔蒙德会谈的情况,柯林斯也表示同意麦克阿瑟的这一看法。如果美国不全力支持麦克阿瑟在朝鲜同中国人作战,就应当命令这位将军着手制定撤军的计划。
在这次磋商后,麦克阿瑟给阿尔蒙德和沃克发出了新的命令:“目前的计划要求进行有秩序的撤退。第8集团军在保证不被围困的前提下,应尽可能久地控制汉城。计划还要求第10军尽早从兴南地区撤出,尽可能地与第8集团军会师。到那时,第10军将统归第8集团军指挥。
麦克阿瑟这一突然的转变对他的一些下属来说是令人鼓舞的好消息,但也有些人认为他转变得太晚了。詹姆斯·波尔克上校在6日写给他妻子的信中说:
最近这两天这儿让乔·柯林斯弄得很不平静,每一个人情绪都那样急躁,苦闷不堪,对前景也感到悲观失望……这儿有许许多多的事情——我是说许许多乡——需要去做,而整个指挥部却深深陷入一种可怕的消沉。毕竟的,我们是战士,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而老天爷,我们最好是去做起来……
为什么哦,为什么,为什么麦克能容忍那些人呢?为什么他还让那些会引他步入陷阱的人留在身边呢?为什么我们必须花费大量宝贵而关键的时间去满足人们的私欲,疑心他人的动机,追求最高的荣誉呢?究竟为什么人们不能在现有的环境下尽其所能地做好自己的工作,而要去别有用心地胡闹呢?我对这地方失望透了,必须摆脱出来。仅仅是出于我的正直和不屈的精神我必须这样做。
亲爱的,我必须对你倾吐衷肠,再没有其他任何人。我只想松懈一下,发一通脾气。所有上面的话好像是疯狂的咆哮,但出于安全的考虑,我只能笼统地对你说这些,而不能进一步对你解释原因。如果这番话令你感到不安,那么请原谅我。我只是处于一种狂乱的反抗情绪之中,在我知道事情不对的时候,这种情绪便冲击我的全身。我无法容忍却又感到那样的无助。
4
到12月6日黄昏,7团2营仍只向前推进了5000码,不过伤亡倒也不重。夜幕降临时,敌人加强了抵抗。当他们前进至德赖斯代尔特遣队受伏击的“冥火谷”时,被一挺机枪阻挡到夜里10点钟。最后坦克部队还是敲掉了中国人的火力。2营又朝前推进了半英里,在一座被炸毁的断桥边又被阻挡了一会儿。
过桥后继续前进,很快又被第二座断桥挡了一阵。这一来,断后的“火车1号师”(Division Train 1)就麻烦了。由于先头部队的耽搁,快傍晚了他们才离开下碣隅里,又受到中国军队的狙击,前进得十分缓慢。凌晨1点半,几辆卡车被迫击炮和火箭炮击中。稍后不久,在等待修复路面的时候,后卫队再次受到了攻击。
“火车2号”在天黑后才出发,到半夜时只推进了很短一段路程。前面的麻烦是车辆受阻。在紧要关头,“黑马”再次奉令去协助清除混乱。默里命令塔普莱特去把“火车2号”领出来。“黑马”带着两个步兵连出发了。他们越过被困的运输车队在前面引路。敌人的轻火力从路面上扫过,还真玄乎,但没有伤亡。“黑马”过了一座重修复的桥,来到更多的被阻车辆边。
“我赶过去看看是什么挡住了车队。”塔普莱特对他的作战军官说,说完便带上报务员出发了。他们看到士兵们都爬在路两边什么也不管。从南北两个方向不时有枪弹射来。塔普莱特想通过无线电同默里取得联系,但没有成功,只好徒步去察看究竟出了什么事。他不停地问那些坐在吉普车里的人是否看见陆战5团团部的人。没有人看见。就这样走了一英里,他找到了一群炮兵部队。
“是什么挡住了车队?”他问道。
陆战7团是领路的,并很快就通过去了。但第1汽车运输营却遭到中国人的袭击。几个中国兵从路边150码的地方胡乱地向路上扫射,而这些炮兵们却躺在路沟里毫无反应。
塔普莱特无法容忍这种错误的行为。“你们究竟怎么啦?”他愤怒问道,“为什么你们不还击?他们不过只有几个人。”他好容易找到一名炮兵指挥官。“看在上帝份上,你们就发一颗炮弹吧!”
没人理会他的话,最后他遇见了比尔上校。这位中年人是汽车运输部队的指挥官,曾救过里夫斯和费思特遣队幸存者的命。“遇到什么麻烦了?”他问比尔。
他们正处在一片开阔的平地上,两边都是山丘。比尔指着路下端的房子说:“路很窄,且必须从那两幢房子中间穿过。我正打算冲过敌人的埋伏。”
“你什么也别做!”塔普莱特警告他说。“在我带领这两个连的人回来之前,别派任何人上路。我们会让队伍重新前进的。”
但比尔从屁股后面抽出两支袖珍左轮手枪,得意地挥舞着朝前冲去。他显然是急于求成了。背后传来一片呼喊声,接着两辆卡车突然出现,紧随其指挥官冲上前去。塔普莱特还没来得及阻拦,卡车便呼地迎着枪弹驶过去了。就在他们到达那房子时,中国士兵朝卡车里扔进了几颗手榴弹,车里人非死即伤。
塔普莱特走回来一通的臭骂。他在一辆带篷的吉普车里找到了默里的主任参谋约瑟夫·斯图尔特。“约瑟夫,你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啦?”斯图尔特也不知道。“你知道雷·默里在哪儿?”也不知道,主任参谋说他也找不到默里。
“你告诉雷,我要带领G、H两个连到队伍前头去。我们要打通这条路。”
就在他集合连队的时候,又有两辆卡车朝他这边开来。塔普莱特挥手要他们停下,但卡车越过他们继续朝南冲去,他又用报话机向车上的人呼叫,但仍是徒劳无益。不一会儿,这两辆卡车也遭到伏击被毁。
就在后面,塔普莱特的两位连长迈兹和威廉森忙着把士兵都挤进卡车里,然后他们找到一群坦克车。“怎么啦?”迈兹问道。“你们为什么不上那儿去?”是没有炮弹吗?不,他们有的是。“你们有能力开火吗?”哦,有的。“那么,究竟谁是这儿的指挥员呢?”
“是我,”一名军官走上前来。
“你到底是谁?”威廉森问道。那军官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你他妈为什么不采取点行动呢?”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别他妈管我们是谁,”威廉森说,“我们在执行任务。把那些坦克开上去,准备开火,我们随后跟上。塔普莱特迟早会告诉你去干什么的。”
迈兹和威廉森又沿路把士兵们都从被堵的卡车上轰下来。然后去向塔普莱特汇报了情况。塔普莱特命令威廉森率部在他呼请空投的同时肃清守敌。“查理·迈兹将沿路越进,从侧翼配合你摘除那个障碍。”
这一计划得到了完美的实施,就像是教科书中解答题一般。塔普莱特关切地注视着局势的进展。他惊喜地看到他的两个连队在高地上与中国军队展开了交锋。他的手下正在把敌人从洞穴里赶出来。他看到一名陆战队员在往外拉一个人。没拉动。他再次用足劲一拉,塔普莱特看见了拉出的是一个他所见过的最小个的中国兵。敌人多半被击毙,有几个当了俘虏。显然是由于天气太冷的缘故,俘虏们都冻麻木了,对所发生的一切变化似乎毫无反应。
塔普莱特终于和团部取得了联系,他向团里汇报了事情的进展,说他们已不再停留在路边,而是重新向前推进了。很显然,他报告说,这支车队已经被隔断了,他将亲率前卫队伍进入古土里。
12月7日上午10时,陆战5团有一个营——罗伊斯的2营仍留守在下碣隅里。最后该营获令离开这座已被炸得不成样子的镇子。仅在一星期前,美国人还根本没听说过这样一个小镇,而现在却有数百万人在为从那儿出逃的人们祈祷。
罗伊斯的2营在中午时分出发,随后跟有几千名拖家带口惊惶出逃的朝鲜难民,离开了下碣隅里。工兵部队警告他们说途中的桥梁可能会被炸毁。但他们更畏惧的不是路途的艰险,而是中国和朝鲜军队的袭击。在到达“冥火谷”之前他们只遇到一些零星的枪击。在谷里时,又遇到几发迫击炮弹的攻击。当最后一人进入海军陆战队设在古土里的防御阵地后,规模宏大的第一阶段撤退就结束了。
然而,从古土里再往南三英里半又遇到了麻烦。中国军队第三次炸毁了浦七林通路上的一座要害桥梁。得设法跨过这道16英尺宽的山涧(加上桥墩共24英尺),否则部队的辎重车辆,坦克大炮就撤不出去。两边山崖笔直陡峭,不可能从旁道绕行。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往古土里空投架设车桥的钢材构件,再用车运到山隘去架桥。曾在日本作了一次试投,但降落伞没有打开。没有时间再试投了。那天上午,载着三件重2500磅建桥钢材的飞机从日本起飞,安全地完成了空投任务。中午时又投下五件。一件砸毁了,一件被中国军队得去,其余六件安好无损。而铺架那座车桥只需四件就够了。接下来便是怎样把它们运到桥边去的问题了。
5
彭德怀并不理会东线正在慌忙撤退的阿尔蒙德的第10军。他电告毛说,他打算把主力集结在西线第8集团军正设防守卫的三八线上,他向毛保证可以歼灭大批沃克所部,但又加了一句;“如果我们过远南进,会增加以后作战困难。”他还考虑到气候问题。他的部队面临着严冬的考验,且需要一定时间来从思想上适应从运动战向攻坚战的转变。“故拟在三八线以北数十公里停止,让敌占三八线,以便明年再战歼灭敌主力。”他建议派遣适当兵力南进切断敌军的战略退却。毛泽东批准了这一折衷性的建议。
在华盛顿,刚从东京飞抵的柯林斯正借助一张大型地图,几乎是逐营逐营地向杜鲁门指出联合国军目前所处的位置。他解释说,沃克将军确信他能够控制住朝鲜南部,除非不一定非要固守汉城。沃克相信,如果利用釜山作为军需供应港,他便可以控制朝鲜相当大一部分。柯林斯补充说,麦克阿瑟也相信这一点,但他又指出第10军的处境仍很严峻。撤退工作被延误了。柯林斯曾飞行巡视了海军陆战队的战区,目睹了他们行动的第一阶段。由于暴风雪的阻挠,他没能看见后面的情况。但他知道这支部队仍没有从陡峭的山上下到山谷里。假如他们遇见好天气可以进行空战,那就可以安全地撤出。但这仍是没准儿的事。柯林斯最后表达了他个人的判断:朝鲜的军事形势虽说仍很紧张,但已不再是危急万分了。
6
漫天飞降的暴风雪延缓了从古土里的撤退,一天走不了一点路。12月9日,普勒的1团那些冻坏了的士兵看到太阳出来便欢呼雀跃。《生活》杂志的摄影记者戴维·道格拉斯·邓肯看到一名士兵想用匙子从罐头里挖一颗冻结的蚕豆却怎么也挖不出来。严寒深深地损害了他的眼睛,那双眼已看不见东西了。他最后总算挖出了那颗蚕豆,慢慢地把它送入嘴里,然后站起身,一动不动地等待着把蚕豆含化。
“假如现在是圣诞节,而我就是上帝,”邓肯对他说,“那么你想要得到的是什么呢?”
那个士兵琢磨了好一会措词,然后抬头看着灰濛濛的天空,说道;“给我明天吧。”
不远处,普勒上校的两个连队正在攻占断桥侧上面的高地。负责运送架桥构件的约翰·帕特里奇中校正指挥卡车一辆接一辆地通过。途中他们曾在一较高的坡头上歇了会儿。帕特里奇和他手下的工兵跟在一辆清除积雪的推土机之后步行前进。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麻烦便抵达桥东面的山梁。不远处传来敌人的轻武器和迫击炮声。枪弹是从山上一个瞭望所里射出的。步兵很快便将那里的中国兵击溃了。帕特里奇细细察看那道豁口。桥南端的拱座又被炸掉了,使桥面被毁坏的部分又多了5英尺,这样一来整个豁口的宽度便达到约29英尺。
但帕特里奇并不在意,再宽一点也没问题。中午刚过他们便马上投入了工作。他们派了大约60名战俘从卡车上往下搬运钢材和铁路枕木。这一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空中来回盘旋的尽是美国飞机。下午3点半,断桥修复了。
帕特里奇乘吉普车登上了山顶,宣布该师的车队可以出发了。但车队还没作好出发的准备。他又回到了桥边,这时已是下午5点,天渐渐转黑了。不到6点,第一批车队到达桥边。帕特里奇坐进一辆吉普车,与他们分享着从山顶上疾驰而下的喜悦。当不见有车跟过来时,帕特里奇又走回到桥边,看到了一起事故。一辆牵引车在过桥时一边履带在车辙桥的钢轨上,另一边却掉进了钢轨中间的承压木板上并将木板撞毁了。技术中士威尔弗雷德·普罗瑟熟练地把那辆牵引车弄出桥面,但摆在帕特里奇面前的困难是:中间供胶轮车辆通行的承压木板已被撞坏,而每根都重约3吨的车桥钢轨现在架设的位置无法供胶轮车辆行驶。帕特里奇开始时感到十分沮丧,很快他想起当初勘察时发现,如果把两道钢轨尽可能地架设得靠近一些,便会使其总宽度变成136英寸。就靠着人力和一辆推土机的作用,他们把车辙桥重新架设好,这样在外沿给坦克车留下两英寸的宽裕,在内沿给吉普车留下1英寸半的宽裕。
不一会儿,第一辆吉普车从桥上通过,轮胎刚好够到两边的钢轨。它过去了。接着是卡车和坦克,在工兵们照明灯的指引下,一辆接一辆地安全通过。部队走走停停,越过一道道路障,在从4500英尺的高处急降到海岸平原的陡峭山路上缓缓地向前驶去。
车队由工兵车辆打头,后面跟着帕特里奇的步行队。在越过第二道路障时,帕特里奇听见有迫击炮声,还有手榴弹扔向山里的爆炸声。他正担心着前头的工兵队呢,但当他们走进普勒的1营控守的阵地时,却受到了他们热情的致意。
“别担心,伙计,”1营的一名中士对他们说,“你们很安全。一切都很顺利。你们会活着通过这一关的。”
整整一个晚上,人马车辆川流不息地从那座车辙桥上通过。帕特里奇后来汇报说:“那一晚气氛非常怪异,似乎所有的东西都在发光,虽然没有照明灯但能见度却很好,有许多炮弹发射的声音:无数双脚和车辆的轮带把松脆的雪地踩压得嘁嚓乱响。在车队的一边是大批的朝鲜难民,另一边步行的是海军陆战队。人群中不时传来一阵阵婴儿的哭叫声。路上还有一些牲口家畜。这一切都增加了一种松弛或渴求解脱的气氛。”
东京,波克上校给他妻子的两封来信写回信说:
国内人们的确如你所说的对这一切感到失望,他们有权这样做,因为这些日子里事情的确一团糟。正如我早些时对你说的,我对总指挥部的态度感到十分失望,他们显得病病怏怏的,没有希望,对事情抱着一种“无所事事的态度。”一切全凭感觉而为,尽做些没头没脑的事,非常糟糕。然而我有一种清楚的意识,乔·柯林斯给他们注射了一剂活力,我们正开始重新顺利起来,去做一些不同以往的聪明事情了。
阿尔蒙德很快就要归属沃克麾下了,他一直就应该归他指挥的,但我们没能那样决定,理由是沃克可能同大“A”(指阿尔蒙德)合不来。无论如何,柯林斯硬是这么去做了,整个计划也将随之得到调整。如果我说我们能够给那些中国人一次沉重打击时,我对此一点也不乐观。……
我常对你说麦克阿瑟是如何之好赌。他总是很走运。我们对此很有争议,我也常对你说,他拿他的军队去冒险我无所谓,但我绝不能允许他拿我的家庭去冒险。是的,当一个赌徒走红运时,就会被颂为天才,倘若失败了,便连叫化子也不如。这一次他失败了,正如我所看到的,他不得不承担失败的后果。但就在总指挥部情报处失利的时候,情况还不是这样的。他不理睬我们的忠告。我们不敢说什么,而“老鸦”(威洛比)却对尊敬的主子的超凡智慧卑颜称颂,而不是像一个好的参谋官应做的那样同他争辩。现在他正是自食其果了……
宝贝,别太为这里的情况担忧,不要把整个世界的份量都压在你的肩上,那可怜的欧洲大陆,特别是美国,处于严重的困境之中,这的确很可怕。但是有许多明白人正在尽最大的努力解除这困境。你我所要做的是从这一切事情中获得教益,这样当你我有朝一日也处于那位高级将军目前所处的决策地位时,能从中吸取教训,以此为鉴,不至犯同样的错误。也许这只是为10年后你我出任领导职务做准备的训练期吧。
那天下午,普勒仍和侦察连一起留在古土里,他们是最后一批离开的。在他的吉普车的保险杆上搭着一位坦克车长的尸体。另外还有两具尸体被捆在车篷上,几位伤兵乱哄哄地挤在吉普车的后部。普勒的驾驶员奥尔维利·琼斯仍在搜寻着沿途的其他尸体。
“要证实尸体是海军陆战队员,”普勒喊道,“带我们自己的人走。”
挤得满满的吉普车在下午3点开始南行,普勒步行走在它的旁边。当队伍遇到障碍停顿时,琼斯发现普勒的皮靴冻上了。他帮普勒脱下鞋子,把他扶进吉普车里。温暖使这位上校很快恢复了活力。队伍重新出发,普勒又下令说:“无论你是怎么想的,都别让周围的平民靠近你们,”他说,“如果让他们靠近了,你们会受到伤害的。”
一路上,普勒不顾琼斯的反对,多半路程都是步行下来的。他对经过身边的每一个人叫喊着,直到把嗓门喊哑了。“别忘了你们是陆战1团的,敌人绝不可能战胜你们!”
次日,12月11日上午,负责据守桥梁上方高地的陆战1团1营最后听到了一句激动人心的命令:“上马撤啦!”于是他们加入了全师的后卫队。他们离开那山头时,每人都扛着双份的枪械。谁也不想让中国人得到任何东西。A连的副机枪手戈登·格林扛着两挺M-1型机枪还要压满机枪子弹,回过头去看了那山头最后一眼。格林感觉颇好。他们终于离开了。他们连溜带滑地下山,不时地还回头望望,看是否有中国人跟来。再见了,你们这帮狗娘养的!格林心里说道。我倒希望你们配得上这称呼。
他们到达公路边便停下来休息,喝着咖啡,彼此胡侃一通。最后一批队伍终于到了,一溜五辆坦克,炮口全朝后面。格林他们加入了坦克队伍。格林觉得脚一下子缓和多了。那平稳齐整的步调令他和他的伙伴们重新活跃起来。他起初所在的那个排如今倒更像是个班。全排原本64人,可现在呢,他数了数,只有18个。如果有人下令“向后转,杀回北边去”,他将随时准备那样做。“我觉得自己闯过了鬼门关,活过来了,”他对自己说,“我们是最出色的,也可能是最幸运的。”
当最后这批海军陆战队员在12月11日下午1时安全下到山谷时,便被装上了卡车。摄影师对他们喊道:“挥挥手,显得高兴点!”他们都舒心地笑了。为什么不笑呢?他们回到了能洗热水澡、有热饭菜吃的地方,他们都还活着。而这些照片就可以让他们在家乡的亲人们放心。
塔普莱特的“黑马”营已经抵达兴南了,查理·迈兹给妻子写信,首次告诉她所发生的一切。“我所经历的艰难险阻,亲爱的,我将永远难忘。我也将铭记那些死难的海军陆战队战士。在撤出时我们失去了许多好汉。但愿他们的血不会白流。我们不了解大局,只知道我们将乘船到釜山去等待重整旗鼓。我知道的是,只有那了不起的杰出的师才能从麦克阿瑟使我们陷进去的困境中摆脱出来……永远是你的查理。”
毛泽东的东西两路部队给战局带来了巨大的变化。仅在17天前,麦克阿瑟还在做着控制整个朝鲜的美梦呢。现在他已是全线溃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