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热的战斗·第一
作者:哈罗德·G.穆尔 ·美国
约瑟夫·盖洛威 ·美国
出自————《我们年轻时曾经是战士》
出自————《战争通史》
你无法选择你的战场,因为上帝会替你决定;但是你插下军旗的所在,也正是你效命沙场为国捐躯的地方。
——史蒂芬·克恩:《军旗》
在第三连连长鲍勃·爱德华上尉那个狭小而血腥的指挥所里,挤满了伤患和尸体。25岁,来自西弗吉尼亚州的霍斯特勒中士,喉咙被一颗AK-47步枪的子弹贯穿,倒卧在血泊中;老家在芝加哥的通信下士鲍龙正低低地蹲伏着,他的左前臂上那个被榴弹片击中的伤口正缓缓地流着鲜血。火炮前进观测员卡斯特巴瑞中士和通信兵布朗的尸体则叠在鲍龙的身旁。左肩和腋下都被子弹贯穿的爱德华上尉撑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跌跌撞撞地爬到无线电旁边,一屁股坐下后就爬不起来了。他的伤口不停地流着血,他只能用还能动的右手拿起话筒,颤抖而无助地呼叫援兵。这时,一名手持轻机枪的北越士兵,跳上一座离他们不到10米的蚁丘,杀气腾腾地瞪着战壕里伤亡惨重的美军……“我们只有无助地躺在那里,眼睁睁看着敌人的子弹射中战壕边上的胸墙而卷起一道道烟尘!”爱德华回忆道,“我不知道当时自己伤得有多严重,只记得要很勉强才能撑着站起来。我一直用无线电和我手下的两个排长联络,一个是在我右线据点的富兰克林中尉,另一个是在富兰克林右线的兰恩中尉,他们都回报说,一直在持续接火中,不过阵地尚未被突破。可是我晓得我的两个排被打得很惨,敌人已经突窜到离我们的指挥所大约手榴弹可以投掷到的范围以内了!”
1965年11月15日的清晨,超过500名以上的北越正规军,在南越中央高地德浪河谷外围,对爱德华上尉手下的两个排,展开了猛烈的攻击。他们将矛头对准了只有50名左右士兵防守的第一线阵地,而这道薄弱的防线,却是我设置于德浪河谷“X光”降落区树丛内的营指挥所和敌人之间仅有的屏障。
美国被缓慢而无情地卷入了这场遥远的战争,在所谓的“美军顾问团时期”刚结束时,我方士兵的阵亡数目还不算太高,等到这一年年初海军陆战队投入战场后,阵亡的数字开始慢慢升高,而现在,杀戮算是真正开始了——在这个位于朱邦山脉(主峰高731米,余脉绵延至老挝境内约16公里)东南侧坡的山谷里,我们的士兵在北越军队猛烈的攻击下,伤亡数字急剧增高,几乎到了惨不忍睹的局面。由于刚抵达越南的第一骑兵师(空中机动)加入作战的影响,使得负责攻击的北越陆军周辉敏(Chu Huy Man)准将,不得不改变他企图一举攻占中央高地的作战计划。现在他的目标是要将美军全面拖下水,同时再凭借一次次的战斗,让北越士兵学习如何与美军作战,并训练他们如何歼灭美国大兵。
一个装备和兵力都不足的美军步兵营,搭乘着直升机,冒冒失失地降落在周将军基地营区的心脏地带。这个营区是一个位于丛林内的古废墟,几乎没有道路可以通达,过去20年间,不论是法国部队或是南越陆军,都从未冒险深入这个地区。而现在我这个营——只有450人的美国陆军第七骑兵师 [ cdhyy注:原书如此,应为“第一骑兵师”或“第七骑兵团” ] 第一营——却来到了这个叫做德浪河谷的山谷找北越军队的麻烦,结果我们不但找到了,而且还是个大麻烦!就在我们降落的前一天,两个北越人民军的正规步兵团——总兵力超过2000人以上——到达了这个地区,展开集结整备,并已准备重新发动作战。自投罗网的我们,就像捅了马蜂窝一样,惨遭北越部队迅速凶猛的攻击。现在我得为保全老命而战了!
爱德华上尉手下的一名士官——亚瑟·维拉——回忆起第三连在那天早上的惨状:“当时敌人火力非常猛烈,右线阵地已经失陷,我的排长尼尔·克罗杰却跳出了战壕冲向敌人,的确十分勇敢!他拼命向我大叫,我站起来想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原来,他是要我和他一起去掩护左边的阵地。”
维拉继续回忆道:“当我冲到他的身边时,他却已经死了,他坚持战斗了半个钟头。我跪在他身旁,取下了他的兵籍牌,放进我的上衣口袋;然后我回头拿起我的M-79榴弹枪,开始向敌人反击。结果我的右手肘中了一枪,M-79飞得老远,我也向后倒在排长的尸体上。但是我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用左手拿起点四五手枪射击,结果我的脖子又挨了一枪,子弹整个贯穿颈部,这下子我可没法子说话或出声了,我咬着牙站了起来,想要冲向敌人,不料又中了弹。这回是右腿被打中,我也因此倒了下来。这颗子弹射进了我的膝盖上方,再穿过鼠蹊部位,然后停留在我的背部,靠近脊椎的地方。就在同时,两颗手榴弹在我上方爆炸,碎片几乎撕裂了我的双腿。我忍着痛伸出左手,想要拔掉插在左腿上的手榴弹碎片,结果像是摸到一根红得发烫的铁条一样,整只手被烫得哧哧作响!”
爱德华受伤后,使用无线电呼叫正在营指挥所装载补给品的副连长艾灵顿中尉——一个来自南卡罗来纳州的23岁年轻人——要他尽快赶回连部,接管第三连的防务。爱德华回忆道:“艾灵顿总算赶回到了指挥所,可是就在战壕边上和我讲了几分钟话之后,他也被敌人打中受伤了,他担心自己的伤势会很严重,于是要我务必告诉他老婆他很爱她。这时我心想:‘这小子难道不晓得我也伤得很重吗?’他是手臂中弹,子弹扫过胸膛并擦伤了一片肺叶。我知道他很痛苦,但是他却咬着牙绝不叫疼。他身上还有几片M-79的榴弹碎片所造成的伤口。很明显的,北越部队已经利用其掳获的武器,向我们阵地上方的树丛展开射击。”
这时北越部队开始转向攻击乔希根中尉的第二排据点。少数幸存的第一排士兵,也加入了防卫的行列。但是敌人的炮火实在太猛烈了,他们不得不边打边退地撤回爱德华的连本部阵地。克林顿·波利,23岁,1.9米高,一名爱荷华州农夫的儿子,是当时乔希根排里M-60机枪的副枪手,而机枪手则是来自北卡罗来纳州的康默下士。
波利回忆道:“当我站起来的时候,脖子后面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打了一下,使得我一头栽到地上,头盔也掉到散兵坑里去了。当时我还以为是有人偷偷摸到我背后,然后用枪托给了我一下。结果我背后连个鬼影子也没有,原来是一颗从侧面或是后方射来的子弹打中了我。我用绷带随便地扎了一下伤口,然后戴上头盔,以固定伤口。我挺起身来看一下四周的情形,突然,在右前方出现了4个拿着卡宾枪的家伙,他们朝我们冲了过来。我赶紧叫康默瞄准他们开火,接着便听到一声好像是乔希根中尉发出的惨叫声!”
其实那不是乔希根的叫声,当时他早已经阵亡了。他的排副杰米森上士目睹了他因为要去救人而阵亡的整个经过。“那时高伯德倒在我右边大约18米左右的地方,已经身受重伤。他不停地叫着:‘救救我吧!救救我吧!’于是我大叫:‘我去救他!’但是被乔希根中尉吼了回来:‘不,我去!’然后他便在弹雨中冲出战壕,企图拯救高伯德,但也因此而中弹身亡了!”就在他24岁生日过后的5天,来自纽约州佩勒姆的约翰·兰斯(杰克)·乔希根中尉——父母心目中的宝贝独子、芭芭拉的好丈夫以及一个6个月女婴卡蜜莉的父亲——头部和背部中了数枪,倒卧在德浪河谷杂草丛生的红土上。而士兵高伯德——弗州人,同样只有24岁——也在还没有得到抢救前便已阵亡。
经历过朝鲜战争的老士官杰米森上士,这时肚子上已经挨了一枪,却仍然奋勇还击。24分钟后,各排接到命令,要尽快扔出彩色烟雾弹以标识出本身的阵地位置,以免被支援的炮击和空中攻击所误伤。于是,杰米森爬了起来,扔出一枚烟雾弹,结果又挨了一枪!这次也是左肩中弹,但是老杰米森还是慢慢地站起来,拿起他的M-16继续还击,直到他第三次中弹为止。“那是一挺自动武器,子弹射中了我的右臂,并且把我的步枪打成了碎片,只剩下塑胶制的枪托部分。另外一颗子弹则打中了我的头盔绊扣,同时也将头盔震飞到老远之外。那股强劲的撞击力,使我差点以为脖子被打断了!我被击倒后,又撑着爬起来,但是手中已空无一物了。没有武器、没有手榴弹,什么都没啦!”
在杰米森左边10米处的康默和波利,已经持续用他们的M-60机枪射击了差不多一个钟头,几乎像是永无休止一样!“一颗像是木柄马铃薯捣碎器的手榴弹被扔到我们的战壕前方,康默连忙大叫:‘趴下!’然后用脚将它踢开,结果手榴弹立刻爆炸。当时我们已经差不多打完了所有的弹药,而且机枪又卡弹了,所以只好趁着手榴弹爆炸后烟雾弥漫时,开始向左边的第二排据点跑去。就在这时,我的胸部中了一枪,我也因此重重地倒了下去!”
波利补充说:“我爬了起来,不料臀部又挨了一枪,所以又倒下了,而且也因此和康默在草丛中失去了联络。昨天我们的弹药兵才刚刚阵亡(来自得州的士兵查理斯·H.柯利尔),他才18岁,而且刚到越南没几天!我试着一次在草丛里爬行6米,几费周折,总算到了迫击炮排的阵地旁。一个士官找了两名弟兄,把我扶进位于大土丘旁边的营指挥所,然后营里的上尉医官便开始替我急救了。”
就在同时,身受重伤的维拉下士目睹了一幕幕惨不忍睹的画面:“漫山遍野都是敌人,至少有几百个敌人在我四周打转三四分钟,对我来说,那就像三四个钟头那么长。他们疯狂地用机枪扫射一息尚存的美军伤员,然后毫无人性地大笑着。我知道如果他们发现我还活着的话,一定会宰了我,于是当北越佬走近我的时候,我便开始装死。我睁开双眼,直挺挺地瞪着一棵小树,因为我知道死人都是这个样子的!”
维拉接着说:“一个北越兵走了过来,瞧了我一会儿,然后用力踢了我一脚,我趁机转身。我想他以为我死了,因为我的嘴巴、手臂和腿上到处都是血,他拿了我的手表和点四五手枪之后便走开了,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四下搜掠我们的武器,然后离开,撤回他们的地方。接下来我只记得在我四周到处是炮弹、炸弹和燃烧弹所造成的爆炸,连地面都被震得晃动起来,还好我没被炸到,不过那些北越佬可有得受了!”
所有这些战斗,都发生在1965年11月15日清晨6点50分到7点40分之间,伤亡惨重的第三连虽然奋勇夺回将近130米的防线,但是在我的营指挥所北、西、南三方,仍然遭受着敌人的猛烈攻击,士兵们也前仆后继地持续还击,而在阵地中央指挥所的我,等于是我所有手下的生存关键之所系。身受重伤的爱德华上尉正用无线电不停地向我呼叫支援,但是我仅有的预备部队,只剩下一个侦察排,才22个人!而除了敌军正向第三连展开猛烈的正面攻击之外,我手下的第四连和迫击炮排也同样遭受着敌人毫不留情的攻击。为了顾全大局,我不得不拿起无线电告诉爱德华,目前他的连只有暂时靠自己了!
战况的惨烈令人难以置信。步枪和机枪射出的子弹四处飞窜,到处都是迫击炮和手榴弹爆炸所造成的烟尘。在离我们阵地大约8公里左右的另一个降落区内,两个炮兵分遣队——一共有12门105毫米榴弹炮——正不停地向这个地区射击,而炮弹就在我们低浅的战壕前方不到45米处爆炸了!
此时和我一起在指挥所里的是空军前进空中管制官查理·W.黑斯廷斯中尉——26岁,新墨西哥州拉美萨市人。他拿起无线电,发出了一个被命名为“断箭”的特别代号,意思是指“美军阵地正面临被攻陷的危险”。不久之后,收到讯号的战斗轰炸机便从南越各地的机场蜂拥而至;然后在我们头顶上方,从2000米到1万米的高空中盘旋而下,轮流对这片战场投掷下数以百计的炸弹和燃烧弹。
我手下的士官有不少是打过三次战争的老兵——他们曾参加二次大战的诺曼底登陆,也打过朝鲜战争,一直到现在的越战——但就连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兵,也对这场战争的惨烈和残酷感到震惊!在充斥一片杀伐声的战场上,到处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烟尘,我们的嘴唇干裂,内心也充满了恐惧,但是敌人仍然像潮水般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