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林斯和科西拉的辩论·第三

作者：修昔底德·古希腊

出自————《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第一卷》

出自————《战争通史》

　　 和科西拉的战争引起科林斯人的愤怒。在战后的整个两年中 [ 注：公元前435，434年。(昭) ] ，科林斯人建造船舰，尽一切可能的努力以增加他们海军的效率。从伯罗奔尼撒半岛本身招募桨手；并以优良的待遇招募希腊其他地区的桨手。

　　 这些准备的消息引起科西拉的恐慌。他们在希腊没有同盟者，因为他们既没有参加斯巴达同盟，也没有参加雅典同盟。后来他们决定转向雅典，参加雅典同盟，看他们能不能够从那方面得到支援。

　　 当这个消息传到科林斯的时候，科林斯人也派代表到雅典，因为他们恐怕雅典和科西拉的联合海军势力阻碍他们不能按照他们自己的意志去解决对科西拉的战争。雅典召开民众会议， [ 注：公元前433年。(昭) ] 双方代表发生辩论。科西拉的代表发言如下：

　　 “雅典人：在目前的形势之下，最恰当的是应该首先把一些问题弄清楚。我们请求你们援助，但是我们没有权利说，因为我们过去对你们有什么重大的贡献，或者根据现有的同盟关系，你们有帮助我们的义务。我们必须说服你们，首先，你们援助我们是对于你们自己有利的。或者，至少对于你们自己是没有害的；其次，我们要说明，我们一定会感激你们的。如果在这几点上我们觉得我们的言辞不能说服你们的话，那么，对于我们的使命之失败，我们一定不觉得诧异。

　　 “现在科西拉派遣我们到你们这里来，相信在请求加入你们的同盟的时候，在这几点上我们是能够使你们满意的。事实上我们过去的政策似乎是不合于我们目前的利益的，使我们不宜于向你们请求援助。过去我们有意地不参加一切同盟，而现在又来请求援助，当然这似乎是不恰当的；正因为这个政策的原故，现在我们和科林斯发生了战争的时候，我们完全孤立了。过去我们常认为我们的中立是一件聪明的事，因为它可以使我们不至于因为别人的政策而被牵入危险之中；现在我们很清楚地知道，这是缺乏远见，同时也是我们软弱的原因。

　　 “当然不错，在最近的海战中，我们单独地战败了科林斯。但是现在他们正在伯罗奔尼撒半岛和希腊其他地区招集更大的军力来向我们进攻。我们认识到，如果我们只有我们自己国家的资源的话，我们不可能自存；如果他们战胜了我们的话，我们的前途是我们所能够想象得到的。因此我们不得不向你们和其他的人请求援助。你们不要谴责我们，说我们遇着现实时，就改变了我们旧日的孤立政策。我们过去的行为不是怀有恶意的，不过现在我们认识我们是错误了。

　　 “如果你们允许我们的请求的话，你们会发现，我们在这个时候加入同盟，在许多方面是一件好事。首先，你们不是帮助侵略者，而是帮助被侵略的人民。第二，现在我们正在极端危急之中，如果你们在此刻欢迎我们加入同盟，我们会对你们永远感激。第三，除你们之外，我们是希腊最大的海军势力。如果你们建立这样的海军势力，你们一定要花费很多金钱；如果我们站在你们一边，你们一定会很乐意的。这样看来，我们自愿参加你们的阵容，投靠在你们一边，不致引起任何危险，或任何费用，难道这对于你们还不是一件难能可贵而且将引起你们敌人嫉妒的幸运吗?在这种情况之下，你们帮助了我们，我们对你们会很感激的；对于你们的慷慨好义，全世界会钦佩的；而且你们自己也会因此比以前更加强大了。这些利益能够同时得到的例子，在历史上是很少有的；同时，在过去也少有的是：要求加入同盟的国家可以向它请求帮助的国家说，它能够提供这样多的荣誉和保证，决不少于它将会接受的。

　　 “一旦发生战事，很明显的，我们对于你们是有用的，但是你们中间有些人也许认为目前没有发生战争的危险。那些这样想的人是欺骗他们自己：他们没有看见事实上斯巴达害怕你们，想要发动战争；而科林斯是你们的敌人， [ 注：这种说法，在科林斯的发言中加以否认，参阅第33页。 ] 它在斯巴达是有势力的。科林斯首先向我们进攻，以便后来再向你们进攻。它不想把我们两个国家同时当作敌人，使我们两个国家联合起来反对它。它想从下面两个方法中采取一个来对付你们，以便取得初步的优势：不是消灭我们的势力，就是并吞我们的势力以符合它的利益。但是我们的政策是先发制人，这就是我们请求你们允许我们加入同盟的原因。对于这些事情，我们最好是采取主动的地位——首先采取我们自己的政策，而不要处于被动的地位来应付别人对我们的阴谋。

　　 “如果科林斯人说你们没有权利接受他们的一个殖民地加入你们的同盟的话，那么，你们可以告诉他们：如果一个殖民地受到良好的待遇的话，它是尊重它的母邦的；只有它遭到虐待的时候，它才对母邦疏远。派到国外去的移民不是留在母国的人的奴隶，而是他们的平辈。就我们而论，很明显的，错误是在科林斯方面。我们请求他们以仲裁的方式来解决伊庇丹努事件；但是他们不以合理的方法来解决，而想用战争来实现他们的要求。 [ 注：参阅第24页以下。(昭) ] 我们是他们的同族人，他们对待我们的态度应该使你们警惕，你们不要堕入他们的诡计中，或者听从他们那些似乎老实的要求。对敌人让步的人往往会后悔的；让步愈少，则愈为安全。

　　 “如果你们允许我们加入同盟，不能说你们是破坏了你们和斯巴达所订的条约。 [ 注：参阅第79页。(昭) ] 我们是中立的，你们的条约中有明文规定，在这种情况之下，任何希腊国家是可以自由参加任何方面的同盟的。真正可恶的是科林斯能够从它自己的同盟国中以及从希腊其他地区(尤其包括你们自己的人民在内)替它的船舰找到水手；而我们则完全被封锁，没有一个完全正式的同盟国，当然也不能从任何其他地方得到援助：达到顶点，甚至如果你们允许我们的请求，他们也会谴责你们，说这种行为是非法的。事实上，如果你们不愿支持我们的话，我们将有更大得多的理由来埋怨你们：我们不是你们的敌人，而你们拒绝我们；他们是你们的敌人，同时也是侵略者，而你们不但不阻止他们，反而实际上让他们利用你们自己帝国内的资源来扩充他们的势力。难道这是正义的吗?无疑的，你们应该制止他们从你们自己的人民中招募军队，或者也给予我们以你们认为适当的帮助。最好是你们允许我们公开地加入你们的同盟，用这种方式来帮助我们。

　　 “我们已经提到，这样的政策对于你们自己是有很大的利益的。对你们最大的利益可能是你们可以完全信赖我们，因为你们的敌人也正是我们的敌人，同时这些是强大的敌人，很有能力加害于那些叛离他们的人的。对你们说来，拒绝一个海军强国加入同盟和拒绝一个陆地强国加入同盟，完全是一回不同的事。无疑的，你们的目的，如果可能的话，是根本不许任何其他国家有海军；如果这一点作不到的话，其次，最好是使现在最大的海军强国站在你们一边。

　　 “你们中间也许有人虽然承认我们所说的，这个同盟对你们是有利的，但是你们还觉得恐怕违背了你们和斯巴达所订的休战和约 [ 注：和斯巴达订立的三十年休战和约，参阅第19页。 ] 。这样想的人应该知道：不管他们怕不怕，如果我们加入你们的同盟，你们的势力一定会加强；这样就会使你们的敌人必须慎重考虑，然后向你们进攻； [ 注：意思说，他们的敌人自己会破坏休战和约的。 ] 但是如果你们拒绝我们的话，不管你们有多么大的信心 [ 注：即对休战和约的保证。 ] ，事实上你们的势力会因此而削弱，强大的敌人对待你们就不会那么尊重了。目前你们在考虑这次正将发生的战争——事实上，这是一个已经爆发了的战争。象科西拉这样的一个国家，它的友谊对于你们是多么有利；它的敌视，对于你们是多么危险；如果你们现在还犹疑不决，不知道要不要把科西拉拉到你们这一边来的话，那么，你们对于你们自己城邦的考虑是太没有远见的。除其他许多利益之外，科西拉在往意大利和西西里的沿海途中占着优越的地位， [ 注：古代的水手宁愿紧靠海岸航行，而不愿通过公海航行。 ] 因此它能够防止从那里往伯罗奔尼撒半岛去的，或者从伯罗奔尼撒半岛往那些国家去的海上援兵。

　　 “全部事情可以简单地说出来，这几句话可以把你们不应该放弃我们的全部论据告诉你们。希腊有三个大的海军势力——雅典、科西拉和科林斯。如果科林斯控制了我们，你们让我们的海军和它的海军联合在一起，那么，你们就不得不与科西拉和伯罗奔尼撒的联合舰队作战。但是，如果你们允许我们加入你们的同盟，那么，你们就可以得到我们的船舰和你们自己的船舰并肩作战。”

　　 科西拉人发言之后，科林斯的代表发表下面的演说：“这些科西拉人，在他们的发言中，没有把他们的论据限于你们是不是应该允许他们加入同盟的间题上。他们说我们是侵略者，而说他们自己是非正义战争的牺牲者。因此，在谈到其他论点之前，我们必须首先说明这两点。我们的目的是想使你们对于我们向你们请求的真实情况有一个清楚的概念，并且说明你们很有理由拒绝科西拉的请求。

　　 “科西拉人用‘聪明’、‘中庸’等字眼来描写他们不参加同盟的旧政策。事实上，他们的动机完全是恶意的，他们完全没有什么好心肠。他们不要同盟者，因为他们的行动是不正当的，他们耻于招进他人来看见他们自己的恶行。科西拉的地理形势使其居民有相当的独立性。别国的船舶不得不经常进入它的港口，而科西拉的船舶则很少往别国的港口里去。因此，科西拉人侵害他国人民的案件是由科西拉人自己来审判，不是由和别国协商而指定的裁判官来审判的。他们这种中立的政策，听起来似乎是天真的，但事实上是他们所采用的伪装，其目的不是在于防止他们参加别人的恶行，而是在于他们自己可以自由作恶：当他们有足够的力量的时候，他们就用暴力夺取别人的财产；当他们能够逃避别人的注意的时候，他们就欺骗别人；享受他人的利得，毫不以为耻。但是，如果他们真的是正直的人，如他们自己所冒充的一样的话，他们的独立性就会使他们在这种公共正义的关系中有最好的机会，可以表现他们的善良品质。

　　 “事实上，他们的行为，无论对我们或对任何其他的人，都是不正直的。虽然他们是我们的移民，但是他们对我们从来就不忠实。现在他们和我们作战了。他们说，他们被派遣出去的目的不是来受虐待的。我们说，我们建立殖民地的目的也不是来受他们的侮辱的，而是要保持我们的领导权，并且要他们对我们表示适当的礼貌。总之，我们的其他殖民地对我们是尊敬的，当然，它们对我们有很好的感情。既然大多数殖民地对我们满意，那么，很明显的，科西拉是没有理由说只有它是不满的；并且我们的作战不是没有原因的，只是受到他们特别挑衅的结果。即算我们错了的话，正当的作法也是要他们向我们申请；如果我们不尊重这样合理的态度的话，那就是我们的耻辱。事实上，因为他们妄自尊大和倚仗自己的财富，他们在许多事情上对我们极无礼貌，尤其是关于我们的属国伊庇丹努的事件。当这个地方遭到灾难的时候，他们没有采取步骤去控制它；但是当我们去援助它的时候，他们马上就用暴力占领它，并且至今还占据这个地方。

　　 “他们说他们首先准备把这件事情交给仲裁来解决。一个已经偷偷地占据优势的人，从安全的地位作出这个建议来的时候，这句话是毫无意义的；只有在开始敌对行动之前，和敌人站在真正的，而不是虚伪的平等地位的时候，这种建议才是可以采纳的。他们的情况是这样的：在他们开始围攻伊庇丹努之前，他们没有提仲裁这个良好的意见；只在他们认为我们不会让他们这样作的时候，才提出这句空话来。

　　 “在伊庇丹努事件中，他们自己既然是错了，现在他们又跑到你们这里来，他们不是来请求加入同盟的，而是来请求你们共同参加他们的罪恶行为的。他们正在和我们作战的时候来请求你们欢迎他们加入同盟。他们所应当作的是在他们真正安全的时候和你们靠拢，而不应当在这个时候，不应当在他们已经侮辱了我们而遭着危险的威胁的时候。在目前的形势之下，你们将帮助那些过去从来没有要你们分享过他们的权力的人，同时你们会迫使我们认为你们将和他们一样，负担同样的责任，虽然你们没有参加他们的恶行。无疑的，如果他们希望你们现在和他们共命运的话，他们应当过去和你们共享他们的权力。

　　 “我们认为我们已经说明了我们有理由向他们提出控诉；同时，他们的行为是狂暴的和贪得无厌的。其次，我们想要你们知道：你们接受他们作为同盟者是不恰当的。虽然和约中有一条说，没有参加原有和约的任何城邦可以自由参加任何方面，但是这一条款不能指参加同盟的目的在于伤害其他的国家；它不能指一个城邦在暴动中寻找安全；在这种情况之下，如果不冷静地考虑的话，允许它加入同盟的结果，会不是和平，而是战争。如果你们不听我们的忠言，你们所遭遇的问题正是这样的：你们会不仅是帮助他们，而且是准备和我们作战，我们对于你们是负有条约上的义务的。知果你们和他们联合在一起来进攻的话，我们为着自卫起见，不得不对抗你们和对抗他们一样。

　　 “无疑的，你们的正当行动是保持严格的中立；不然的话，就要参加我们一边来对抗他们。至少，你们对于科林斯是有条约上的义务的；而你们和科西拉间，就是和约也从来没有过。你们不要开一个先例，使一个国家接受另一个国家的叛变人民参加它的同盟。当萨摩斯人叛变你们的时候， [ 注：公元前440年，参阅第79页。 ] 伯罗奔尼撒诸国对于是否帮助他们的问题，意见分歧，当时我们不是投票反对你们的；相反地，我们曾公开地反对他人，说每个国家应当有权利控制它自己的同盟国。现在如果你们欢迎并且援助那些侮辱我们的人，你们会发现你们自己的人民正也有同样多的人会跑到我们这边来，而你们将开一个对于你们的祸害更大的先例。这一切，我们根据希腊的法律和习惯，有权利向你们要求。我们还想向你们进一忠言，并且提出我们有权利要求你们的报答。我们不是你们的敌人，因为我们没有向你们进攻的企图；但是我们和你们的友谊也不是那么亲密，以致常有相互间的帮助的。因此，我们可以说，过去我们帮助过你们，现在你们报答我们的时候到了。

　　 “正在波斯人入侵之前，当你们和厄基那作战的时候，你们缺少船舰。当时科林斯把二十条船舰给你们。这种友好行动的结果使你们能够征服厄基那；又因为我们对你们其他的帮助，我们阻止了伯罗奔尼撒诸国援助萨摩斯，结果使你们能够处罚这个岛屿。我们作这些行为都是在紧急关头的时候，在人们尽力攻击敌人，不顾一切，只图获得胜利的时候。在这样的时候，人们甚至把过去的敌人当作朋友，只要这些敌人能够帮助他们；甚至把真正的朋友当作敌人，如果这些朋友阻挠他们的话；事实上，他们专心致意只图获得胜利，而不顾他们自己最大的利益了。

　　 “我们希望你们仔细考虑这几点。关于这些事情，我们希望你们的青年问问他们的长辈，让你们决定你们应当对待我们犹如我们过去对待你们一样。你们不要这样想：‘科林斯人所说的完全是对的；但是一旦发生战争，这一切都不符合我们的利益。’在考虑中最少犯错误的，通常是最好的政策。你们应当知道，虽然科西拉人想把将要发生的战争来讹诈你们去作不正义的事，但是战争不一定就会发生的。你们也许认为科林斯将来会变为你们的敌人，但是你们不要因为这种思想而误入迷途，因而现在就把我们当作公开的敌人了。一个聪明得多的政策是消除因为麦加拉的关系 [ 注：很明显的，这是指禁止麦加拉人进入雅典统治下的海港而言(第47页)。 ] 我们对你们已有的怀疑。你们知道，给予及时的帮助能够消除旧日的嫌隙，其效果远远超过帮助本身。

　　 “不要因为他们向你们提出一个强大的海军同盟而受他们的影响。公平地对待一个平等的国家比急于抓着一个表面上似乎有利而实际上很危险的便宜是更会得到真正的安全的。在斯巴达讨论的时候，我们定下了一个原则：每个国家应当有权利处罚它自己的同盟国；现在我们自己所处的地位正和你们在那时候所处的地位相同。我们要求你们维持这个原则，在那时候，我们的表决既然帮助了你们，你们也不应当用投票反对我们的方法我来危害我们。不，你们应当对待我们犹如我们过去对待你们一样。你们应当知道：我们现在处于危难之中，援助我们，可以得到真正的友谊；反对我们，将得到真正的仇恨。不要和这些科西拉人订立同盟来反对我们。不要帮助和唆使他们进行罪恶的行为。这样，你们就作了你们所应当作的，同时也是采取了合于你们自己利益的最聪明的决议。”

　　 这就是科林斯使团的发言，雅典人听了双方的发言之后，在两次民众会议中讨论了。在第一次会议中，一般的意见似乎赞成科林斯人的论点；但是在第二次会议中有了变动，议决和科西拉人订立同盟。这不是双方有任何战争都参加的全面同盟；因为雅典人知道，如果科西拉要求他们联合起来进攻科林斯的话，那么就是违背了和伯罗奔尼撒所订的和约的。而这个同盟是防御性的，只有雅典、科西拉或它们的任何同盟国受到外敌攻击的时候，它才发生效力的。

　　 一般人都相信伯罗奔尼撒战争是无论如何会发生的。雅典不希望科西拉的强大海军落在科林斯手里。同时它希望两国因互相战争而削弱；因为这样，如果战争真的爆发的话，雅典自己会比科林斯及其他海军国家 [ 注：特别指第22页所说的那些国家。 ] 的势力都强大些。此外，事实上，科西拉在往意大利和西西里去的沿海道路中占着很便利的地位。 [ 注：参阅第80页。 ] 因为这些原故，雅典就和科西拉订立同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