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典的党争。优卑亚的暴动。“四百人”议事会的倾覆·第七
作者:修昔底德 ·古希腊
出自————《战争通史》
同时,“四百人”派遣的代表们从萨摩斯回到雅典,传达了亚西比德的答复,说他劝他们坚持,不要对敌人让步,他抱着很大的希望,可以使他们和军队和解,可以战胜伯罗奔尼撒人,就是在以前,大部分和寡头政治有关的人已经不满意于寡头政治了;只要他们能够得到安全的话,他们很愿意退出寡头政治;现在亚西比德的答复使他们更加决心退出寡头政治了。他们开始自己组织一个反对党,激烈地批评当时的行政。他们的领袖们是一些主要的将军们和在贵族政治下居重要职位的人,例如哈格浓的儿子特拉门尼、塞利阿斯的儿子亚里斯多克拉底和其它一些人;他们虽然在寡头政治中占有重要的职位,但是,他们说,他们害怕萨摩斯的军队,害怕亚西比德(他们对亚西比德的害怕是很真实的);同时,他们也害怕那些往斯巴达去谈判和约的人,没有得到大多数人的同意,会给国家带来一些危害。他们没有建议完全取消寡头政治,但是主张“五千人”应当指定出来,使这个团体不仅是在名义上存在,而是实际存在;主张政府应当建立在一个比较广大的基础上。事实上,这只是他们政治上的宣传;他们大多数人是为个人的野心所驱使,他们在以寡头政治代替了民主政治的时候,他们的行动就采取了对于寡头政治最有害的路线。因为政体一变,每个个人都不满意于和别人处于平等的地位,以为自己比谁都强得多。反过来说,在民主政治统治下,有人没有当选为官吏的时候,他总可以用这种思想来安慰自己:使他失败的 [ 注:即是大多数。 ] 不是他的平辈。 [ 注:意思说,在贵族政治时,所有的人都是属于一个阶级的,一个人的提高是对其余的人一种侮辱;但是在民主政治中,失败的候选人可以说,选民是无知的,或有成见的,而不是他的才德不如人,因而他置之不问了。 ] 但是最明显地鼓励反对党的不满情绪的是亚西比德在萨摩斯的势力,他们不相信寡头政治会维持得长久。因此,他们每个人都想首先成为一般民众的领袖和代言人。
“四百人”中反对民主政治最力的领袖是福里尼卡斯(他在萨摩斯指挥军队的时候,已和亚西比德发生争执),亚里斯塔卡斯(他长期以来,是特别仇恨民主政治的),皮山大,安替芬和其它一些最有势力的家族中的人。事实上,就在此事之前,当他们取得政权而萨摩斯的军队叛离他们,建立民主政治的时候,他们就马上派遣代表们往斯巴达去,尽他们一切的力量,商订和约;他们也在亚提翁尼亚建筑城墙。但是现在他们的代表们从萨摩斯回来以后,他们比以前更加活动了,因为他们看到,不仅一般民众,而且他们自己党内的成员,过去被认为是最可靠的人,也起来反对他们了。因为萨摩斯和雅典两方面的形势,他们大为恐慌起来,急忙派遣安替芬、福里尼卡斯和其它十个人,命令他们和斯巴达订立和约,无论依照什么条件都是可以容忍的。同时,他们更积极地建筑亚提翁尼亚的城墙。 [ 注:参阅比雷埃夫斯地图。第629页。 ] 依照特拉门尼及其同党人的意见,建筑这道城墙的用意不是想在萨摩斯的军队企图冲入的时候,可以阻止他们于比雷埃夫斯港之外;而是想在任何他们需要的时候,可以让敌人带着舰队和陆军进来。亚提翁尼亚正是比雷埃夫斯港入口处的一个防波堤口。他们现在所正在那里做的就是建筑他们的城墙,把它和陆地上现有的要塞连接起来,使他们在港内只需要一支很小的军队就可以控制入口;因为这两条城墙(在陆地上一边的旧墙和现在正在向海面一边建筑的一条新内墙)的连接处是在狭窄的港口上两个灯塔中的一个灯塔所在地。他们又把一个很大的仓库包围在要塞系统之内,这个仓库和他们的城墙是很接近的。他们亲自管理这个仓库,强迫每个人都把现存的谷物储藏拿到仓库里去,把海外运来的谷物卸在那里;他们出卖时,从这个仓库中取出。
特拉门尼对于这一切早有怨言;现在当代表们没有订立任何协定,从斯巴达回来的时候,他就继续说,这条城墙将使雅典毁灭。又碰着这时候,有优卑亚请来干涉的四十二条伯罗奔尼撒船舰 [ 注:“内中有从他林敦和罗克里来的意大利船舰,也有一些西西里船舰。” ] 已经停泊在拉哥尼亚的拉斯附近,准备航往优卑亚去了。 [ 注:“这个舰队是由一个军官阶级的斯巴达人阿哲桑德里达(阿哲桑达的儿子)指挥的。” ] 特拉门尼说,这个舰队的用意不是去援助优卑亚人的,而是到那些正在亚提翁尼亚设防的人那里来的;如果不采取对付的办法,那么,当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雅典城就会丧失了。这种言辞并不是单纯地想中伤寡头党人,他所唾骂的那些人真的是在计划一些这样的行动。他们所希望的,首先是保全寡头政治,同时也控制同盟国;如果这点做不到的话,他们其次的目的是想占据雅典的海军要塞,保全独立;但是,如果这一点也做不到的话,他们一定不愿意自己成为民主政治恢复后第一批被杀戮的人,宁愿招请敌人来,把舰队和要塞交出,根据任何条件订立和约,只要保全他们的性命,不管雅典的将来如何。为了这个缘故,他们这样忙于建筑这条城墙;这条城墙有很小的后门和入口,有引导敌人进来的道路;他们急于想在他们受到阻碍之前,完成这条城墙。
比雷埃夫斯(表示亚提翁尼亚的地位)
反对他们的运动起初只限于少数人秘密地进行。但是后来情况变了。福里尼卡斯出使斯巴达归来之后,一个民兵埋伏着等待他,在市场上人最多的时候向他袭击,他刚从议事厅中出来,还走得不远。福里尼卡斯当时被刺死,刺客逃走了。但是他的同谋者,一个亚哥斯人被逮捕,“四百人”拷讯他。他没有说出主使者的名字,只说,他知道有许多人常在民兵司令官的屋里和其它屋里开会。在这个时候就没有进一步追究这个案件了。这样使特拉门尼的胆子更大,和亚里斯多克拉底以及其它一些和他意见相同的人(有些是“四百人”里面的,有些是外面的)开始采取积极行动了。这时候,伯罗奔尼撒人的舰队已经从拉斯沿着海岸航行,在埃彼道鲁斯附近停泊,蹂躏了厄基那。现在特拉门尼说,如果他们是航往优卑亚去的话,他们绝对不会航入海湾,达到厄基那后,又再回去停泊在埃彼道鲁斯的;唯一的解释是他们是被邀请来,帮助实现他所常常攻击政府的那些阴谋的。因此,不可能让现况再继续下去了。
最后,他发表了许多煽动性的演说,引起了对政府更多的怀疑之后,特拉门尼和他的党人真的采取行动了。在亚提翁尼亚建筑城墙的重装步兵(亚里斯多克拉底也在内,他是上校阶级,带着他自己的部落)逮捕一个寡头政府的将军亚历西克利,他是寡头党的主要组织者之一。他们把他带到一个屋子里,把他禁闭在那里。在作这件事情的时候,他们得到了驻扎在曼尼基亚的民兵司令官赫蒙和其它一些人的帮助;但是最重要的是他们的行动得到了重装步兵中士兵群众的拥护。
正碰着“四百人”在议事厅中开会;当他们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除了那些反对寡头政治的统治者外,他们都想马上跑到储藏兵器的地方去。他们威胁特拉门尼和他的党人,但是特拉门尼辩白自己,说他准备马上去营救亚历西克利,他带着一个意见和他相同的将军,动身往比雷埃夫斯去;亚里斯塔卡斯和一些骑兵队的青年们也一同去了。当时一切都在混乱和恐慌中,因为雅典的人民以为比雷埃夫斯已被占据,亚历西克利已被杀死,而比雷埃夫斯的人民则料想到雅典的军队随时会来向他们进攻。年纪大一点的人尽力阻止那些在城中乱跑去寻找兵器储藏所的人;法赛鲁人修昔底德(他是雅典人在法赛鲁的利益的代理人,他正在雅典)挺身而起,毅然阻止他们,他大声向他们呼喊,他们不要当敌人近在咫尺,正在伺机进攻的时候,毁灭他们的国家。这样,虽然经过了一些时间,他们终于安静下来,彼此不动手了。
同时,特拉门尼到了比雷埃夫斯。他自己是一个将军,他对那些重装步兵大声喝叫,似乎是发怒的样子;而亚里斯塔卡斯和反对人民的党人是真正愤怒了。但是大部分重装步兵坚决地要进行到底,没有改变态度的任何表示。他们质问特拉门尼,是不是他认为这道城墙的建筑有任何益处,把这道城墙推倒是不是更加好些。特拉门尼回答说,如果他们认为推倒这道城墙是一件好事的话,他个人是赞成的。听了这个答复之后,这些重装步兵和许多比雷埃夫斯的民众马上爬上城墙,把墙拆了。他们对民众的号召是这样的:凡是希望“五千人”统治,而不要“四百人”统治的人,都应当来参加这个拆墙的工作。他们还是用“五千人”的名义为幌子,而不直截了当地说,“凡是希望人民统治的”,因为他们恐怕这“五千人”也许是真正存在的,他们可能在不知不觉中对这“五千人”中的人说了一些什么话,因而惹起麻烦。 [ 注:意思说,如果他们向某个人建议发动民主革命的话,那个人本人可能就是“五千人”中间的一个。 ] 事实上,这正是“四百人”之所以不希望这“五千人”存在,同时又不希望人家知道这“五千人”不存在的原因:他们认为,有了这么多的人共同掌握政权,那么,这就和民主政治简直是一样了;但是不把整个问题确定下来,会使人民彼此互相畏惧。
翌日,“四百人”虽然恐慌了,但是他们还在议事厅中举行会议。比雷埃夫斯的重装步兵释放了他们所逮捕的亚历西克利,拆毁了要塞,进兵到曼尼基亚附近的道尼修斯戏院。他们在那里把武器放在地上,举行一个会议,在会议中决定进兵到雅典城内去。他们马上动身,在安那西安 [ 注:带奥斯丘赖神庙圣地。 ] 又停留下来了。在这里他们会见了“四百人”选择出来的一些人,这些人跑来,和他们一个一个地谈话,想说服一些他们认为比较温和的人不但自己不要再前进,而且劝阻其它的人也不要前进。他们说,他们将公布那“五千人”的名单,“四百人”将依照“五千人”的决议,从“五千人”中轮流选出;同时他们请求重装步兵不要采取任何可能毁灭国家或使国家落入敌人手中的行动。他们对许多士兵说了许多话之后,全体重装步兵比较以前镇静一点了,他们主要地为整个国家感到恐慌。现在他们同意在指定的日期在道尼修斯戏院中举行一个会议,解决一切纠纷。
这个会议的日期到了,事实上人民已经开始进入会场中。这时候,据情报,阿哲桑德里达所指挥的四十二条船舰正在从麦加拉沿着萨拉米斯海岸航行。每个人都相信这正是特拉门尼和他的党人所常说的,这些船舰正向要塞航行,幸而这个要塞已经被拆毁了。当然,很可能,阿哲桑德里达之所以环绕埃彼道鲁斯及其附近航行,在那里等待着,是因为有些预先安排好了的阴谋的缘故;从另一方面说来,敌人看见雅典人内部的革命形势,很自然地会留在那里,等待时机,好来进行干涉。总之,雅典人一听到这个消息,马上带着全部军队,下往比雷埃夫斯,觉得这次和共同敌人的战争比他们自己内部的战争更为严重,并且和敌人的战争不是在远地,而是威胁他们自己的港口。有些人把已经在那里的船舰配备水手,有些人使另一些船舰下水,有些人站在城墙上和港口上的岗位上。
但是伯罗奔尼撒人的船舰航行过去,环绕修尼阿姆,停泊在托力卡斯和普拉西依之间。后来他们到了俄罗巴斯,虽然城内有革命运动,但是雅典人急于想迅速地来营救这个重要的地方(因为他们和亚狄迦的联系既被截断, [ 注:因为敌人占据了狄西利亚;参阅第516-517页。 ] 优卑亚对于他们是最重要的了),所以不得不匆忙地行动起来,把一切从来没有经过水手训练的人都放在船上。他们派遣泰摩查里斯带了一些船舰往耶利多里去;当他们到了那里的时候,连同优卑亚已有的船舰在内,共有船舰三十六条。他们不得不马上作战。阿哲桑德里达等着他的士兵用了餐之后,即从俄罗巴斯航出,俄罗巴斯离耶利多里城的海上路程约六十斯塔狄亚。当他航出进攻的时候,雅典人马上装备他们船舰上的海员,以为他们的水手是已经在船边作好准备了。但是这些水手们正在购买食物充餐,他们不是在市场上购买,而是在很远的郊外购买。这是因为耶利多里人有意地使市场上没有食物出卖,使雅典人不能够迅速地配备他们船舰上的海员,使他们在没有作好准备的时候,被敌人袭击,使他们没有准备好也不能不出来作战,耶利多里举起一个信号,告诉驻在俄罗巴斯的伯罗奔尼撒人在什么时候开船。所以雅典人虽然没有充分准备,但是他们还是航行出来,在耶利多里港前战斗;不顾一切,他们支持了一个短时期。但是最后他们逃跑,被赶到岸边来了。那些相信耶利多里城是个友邦,因而逃往那里去躲避的人,结果最坏,因为他们被耶利多里人屠杀了;其余那些逃往雅典人在耶利多里所建筑的要塞中去的人和那些设法逃到了卡尔西斯的船舰上的人都获得了安全。伯罗奔尼撒人俘虏了二十二条雅典船舰,船舰上的水手不是被杀,就是被俘了。他们建立了一个胜利纪念碑,不久之后,就使整个优卑亚(除奥勒阿斯以外,因为奥勒阿斯是雅典人自己占领的)叛变,把优卑亚岛上的事务全部改组了。
柏尼克斯——雅典民众会议会场
当优卑亚事件的消息传到雅典的时候,引起了雅典人从来所未曾有过的一次最大恐慌。就是西西里的惨败(虽然在当时也引起了很大的恐慌)或其它任何事故,也没有这样可怕的影响。真的,一切都失望了:萨摩斯的军队在叛变中;他们没有船舰,也没有水手来配备船舰;他们自己内部又有纠纷,谁也不能说,什么时候他们会真的打起来;现在他们的灾难达到了顶点:他们丧失了船舰,最糟的,是他们丧失了优卑亚,因为优卑亚对于他们比亚狄迦本身还更有用些。现在他们所感觉得最不安的,最迫急的是担心敌人在胜利之后,直接向他们来进攻,渡海来进攻比雷埃夫斯,他们已经没有海军来防卫了;真的,他们意料得到,敌人是随时可以来的。如果伯罗奔尼撒人更勇敢一点的话,这是他们能够很容易地做到的。那时候,只要他们停泊在雅典城的附近,他们就会引起城内的党派更加分裂;或者,如果他们留在那里围攻雅典城的话,他们可以迫使爱奥尼亚来援助自己的人民和雅典城本身,不管它多么仇恨寡头政治;同时,赫勒斯滂和爱奥尼亚,以及海上岛屿及至优卑亚为止的一切土地——事实上就是整个雅典帝国——都会落在他们的手中。但是这一次,正如其它许多次一样,斯巴达人证明是雅典人最有益的敌人,因为两个民族性格的大不相同,使雅典,特别是作为一个海上强国来说,受到很大的益处:雅典人的迅速和斯巴达人的迟缓,雅典人的冒险精神和斯巴达人的缺少创造性,成一对比。在这点上,叙拉古人表现得和雅典人最相似, [ 注:参阅第536页,在那里也说到叙拉古人的成功是由于这些原因。 ] 所以他们和雅典人作战也最为成功。
尽管这样,但是雅典人听到了这个消息的时候,就配备了二十条船舰的海员。他们也马上召集了许多会议中的第一个会议。会议是在柏尼克斯 [ 注:这是第一次恢复柏尼克斯为民众会议的场所。上次正式召集的民众会议是在科伦纳斯举行的(第609页);另一次是预定在道尼修斯戏院举行,但是结果没有在那里举行(第630页)。(柏尼克斯是在卫城西边的一个小山上,民众坐在山的斜坡上,发言人面对着海。——译者) ] 举行,过去他们也是常在此地开会的。他们废除了“四百人”议事会。他们议决:政权交给“五千人”(包括所有可能自备重装步兵的军备的人在内),担任公职的人不得享受报酬,违者遭到神的诅咒。后来他们举行了许多其它的会议,在这些会议中,他们选举起草法案的人,并采取了其它一切步骤,准备修改宪法。真的,在这个新政权的初期,雅典人似乎有了一个比以前较好的政府,最低限度在我的时代是这样的,因为这样使少数的上层阶级和多数的下层阶级有了一个合理的、适当的和解;这个和解首先使雅典在遭遇着许多方面的灾难之后,再恢复起来。他们也表决赞成召回亚西比德和其它被放逐者,并派人往亚西比德和萨摩斯的军队那里去,劝他们尽力对敌人进行战争。
政府一改变,皮山大、亚历西克利,他们的朋友和所有寡头党中的极端分子都马上离开雅典,往狄西里亚去了。唯一的一个例外是亚里斯塔卡斯,他也是一个将军,迅速地带着一些蛮族的弓箭手 [ 注:一些雅典的奴隶警察或卫兵,多半是西徐亚人(因此是蛮族)。参阅柏克:《雅典财政》,i,第276-278页。 ] 往伊诺去了。伊诺是雅典人在彼奥提亚边界上的一个要塞,现在因为它本身的原因被科林斯人所围攻,科林斯人又请了彼奥提亚人来援助他们。它被围攻的原因是由于一些从狄西里亚回来的科林斯人为伊诺的驻军所消灭了。现在亚里斯塔卡斯和科林斯人勾结,欺骗伊诺的驻军,他对他们说,国内的雅典人已和斯巴达人订了和约,他们应当把伊诺交给彼奥提亚人,因为这是和约中规定的一条。驻军相信了他,因为他是一个将军,并且他们在围城中,一点也不知道外面所发生的事情;因此,他们根据休战条件,退出了那个地方。所以伊诺失陷,被彼奥提亚人占据了。雅典的寡头政治和内争终结了。